金世宗与乌林答氏的生死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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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稳度日的现代人眼中，爱情最大的矛盾是金钱，物质会使单纯的情感中充斥着奸诈、欺骗、背叛。

而在动荡不安的古代，受历史时局的影响，爱情常与生死相矛盾，得以白头偕老为幸，无头终老为命。与“乱世出英雄”类似的是，情真意切、相濡以沫的爱情似乎只有在动荡的时局里才会出现。而安定的现代社会，却少见天长地久。

在那个黑暗恐怖的时代，金世宗完颜雍与其妻乌林答氏的爱情故事，如毒泷恶雾中的一颗璀璨钻石，闪闪发光，耀眼夺目。时至今日，虽已在历史的洪流中流淌了千百年，但仍可感受其炙热的温度。

兴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人，凭借他们骁勇善战的天性在马背上建立了大金，短短几年时间，吞辽灭宋。杀戮、侵略、彪悍、浓重的血腥味儿似乎与这个在恶劣条件下强势崛起的民族紧紧的连在一起，不过除了这些，历史上的金朝也有温暖人情，柔软脆弱的一面。世宗一朝被称为“大定盛世”，清代史学家赵翼曾称“金代九君，世宗最贤。”然而，世宗的登基之路并不平坦，他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深明大义的发妻乌林答氏为了保护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直面死亡。而妻子的为君赴死，让这个与世无争的男人从此奋起，以一己之力改变了金史走向。

世宗名为完颜雍，其父完颜宗辅为太祖阿骨打的第五子。完颜宗辅从小深得太祖赏识，在跟随太祖连年征战的过程中，完颜宗辅不但掌握了精湛的骑射功夫，更在父亲的影响下拥有满腹谋略，常常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出生在“马上”的完颜雍也继承了女真民族骁勇善战的一面，他精于骑射，弓马娴熟，在金国内，完颜雍更是有着“骑射第一人”的美名，可见其武艺之高。与其父其祖一样，完颜雍绝非有勇无谋之辈，他见多识广，沉重冷静，饱读兵书。除此之外，他还主张仁德，反对武力制裁，鼓励各民族和睦、多民族团结。因此，完颜雍在金国内很受拥戴。

完颜雍五岁这年，父亲为他定下了婚约，对方是女真贵族家的女儿，同样五岁的乌林答氏。初次相见，是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年仅五岁的完颜雍与乌林答氏跪在父母面前，定为夫妻，他们虽然不懂情爱，却也喜欢上了彼此。从此以后，两人形影不离的共同生活开始了。他们开始在彼此的生命中扮演各种角色，充当彼此的各种情绪，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着对方。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玩闹，一起做所有小孩子喜欢做的事。他们伸出稚嫩的小手指，勾在一起，发誓要在一起一辈子。

有一日，完颜雍与乌林答氏来到松花江边玩耍。完颜雍不小心把膝盖擦破了，乌林答氏一边哭一边从衣服上撤下布条，为完颜雍包扎伤口。完颜雍搂着乌林答氏，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一定会保护你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们两个人就在这个地方建个房子，厮守一辈子。”

日子渐渐过去，曾经这对懵懂的少男少女已经脱去了脸上的稚气，出落成人。完颜雍已经变得风度翩翩、气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男子气概。而乌林答氏也变得婉约典雅、温柔如水，令完颜雍更是喜爱。随着年龄的增长，情窦初开的两人，更加被彼此吸引，爱情的种子开始在两人心中萌发。

据《金史》记载，乌林答氏“聪敏孝慈，容仪整肃，在父母家，宗族皆敬重之。”聪敏、孝顺、仁慈、仪表端庄、族人敬重，能让金史如此大费笔墨的用这些词来形容一个女子，可见乌林答氏的不简单，可见其正直的为人还有深远的影响力。

完颜雍13岁时，其父完颜宗辅因病去世，按照少数民族的旧制，“夫死妻其后母，兄死妻其嫂”，其母李氏应该嫁给同族的男性，但其母李氏摒弃旧俗，自觉尘缘已尽，于是坠入空门，出家为尼。如此一来，十三岁的完颜雍一夜之间从贵族少爷变成了孤儿。幸好，他还有乌林答氏在他身边。当时，正值熙宗一朝，朝野上下乌烟瘴气，人心离散。完颜雍虽有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父亲的死更是让家族一夜之间走向了没落，除了乌林答氏，几乎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就是在这段灰暗的日子里，乌林答氏近乎形影不离的陪伴在完颜雍左右，陪他说话，陪他吃饭，陪他做所有的事情。不但如此，乌林答氏还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内外兼修。遭受了巨大打击的完颜雍终于还是在未婚妻的陪伴下走了出来，短暂的消沉后，完颜雍选择了为乌林答氏而振作。在他看来，乌林答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眷顾。在那个年代，贵族子弟的婚姻多以政治婚姻为主，在这种情况下，能遇到乌林答氏，能找到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望尘莫及的挚爱，完颜雍觉得死而无憾了。

两人十八岁这年，终于结成了夫妻。没有华丽的场面，没有昂贵的嫁妆，他们像寻常人家一样，简单的仪式，真诚的眼神，一生的诺言。这份从五岁就开始的感情，至此已不全然是爱情，或许更多的是亲情。他们许下了一生的诺言，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乌林答氏依偎在完颜雍的怀里，微闭双目，嘴角上扬，在乌林答氏眼中，时间过得很稳很慢。完颜雍则是目光炯炯，若有所思，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为家为国为了怀中这个他深爱的女人。

完颜雍奉朝廷旨意，多次被派遣，在中京、燕京等地做地方官。每到一地，他必然会切身的体验民间疾苦，他知道百姓需要什么，百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同时他也看到了金朝在地方治理上的漏洞和问题。此时的他，虽并无雄心壮志，但他心中始终装着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还有他的乌林答。

由于当时的国家治理者金熙宗生性残暴，不理朝政，导致后宫专权，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皇后大肆屠杀宗室贵族。司职兵部尚书的完颜雍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在乌林答氏的劝说下，完颜雍决定远离朝野，一心只求自保，每日只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尽管这样，金熙宗仍旧没有放过完颜雍。由于完颜雍文武双全，在大金国内影响太大，引起了悼平皇后的忌惮，悼平皇后决定除掉完颜雍。此时，乌林答氏劝说完颜雍将自己的传家宝送给金熙宗来保住性命。据说，完颜雍的父亲完颜宗辅当初跟随太祖阿骨打伐宋的时候，得到过一条宋帝曾用过的玉带，价值连城。完颜雍对此很是喜爱。而金熙宗同样珍爱这条玉带，熙宗认为这原本就为皇帝所用，如今却在他完颜雍的手里，所以处处刁难完颜雍。乌林答氏看出了完颜雍对玉带的不舍，所以语重心长的劝说他：“这条玉带本就不是王府可以享用之物，现在你本就被忌惮，应该赶紧把它献给皇上，如果人都不在了，留着传家宝又有何用，谁来传家？”听罢，完颜雍恍然大悟，急忙听乌林答的话将玉带献给了金熙宗，金熙宗得到玉带后大喜，认为完颜雍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有威胁，觉得他为人很是忠厚老实，于是放下了杀心。

这对患难夫妻相互扶持，相互慰藉，相互陪伴，一起熬过了那个随时可能没命的时期，当他二人以为快看到太阳的时候，太阳再一次陨落了。

完颜亮杀掉了金熙宗做了新皇帝，这个臭名昭著的暴君正式登场。完颜亮生性好杀，从他一上台开始，就一直在杀人。他处死了太宗子孙七十多人，完颜贵族宗室遭到了空前血洗。

除此之外，完颜亮是个恶贯满盈的淫色之徒，他人生一大抱负：“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他先是召被杀大臣的寡母入宫，随后召被杀大臣的姑妈、表妹、外甥女一起入宫服侍他。他使用奸计骗众大臣妻字入宫，完颜亮看中谁就纳谁为妃，并以此羞辱诸位大臣。乌代是帮助完颜亮登上皇位的有功之臣，完颜亮看中了他的妻子定哥，完颜亮命定哥勒死乌代然后来给他当贵妃，定哥不从，最终完颜亮强纳定哥为妃。

完颜亮对声名在外的完颜雍很不放心，他先是解除了完颜雍的兵部尚书之职，然后又多次调离完颜雍，不让完颜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并且派人暗中监视他。乌林答氏早就看出了完颜亮的狼子野心，他劝完颜雍用同样的方式讨好完颜亮，送礼保命。完颜雍听取了妻子的建议，先后将“辽骨睹犀佩刀”和“吐鹘良玉茶盏”献给了完颜亮。得到宝物的完颜亮欣喜万分，同时，他认为完颜雍惧怕自己，不敢造次，于是对完颜雍放松了警惕。

然而完颜亮并没有放过完颜雍一家。完颜雍和乌林答氏那羡煞旁人的爱情在金国内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相互传颂着这对天作之合。完颜亮早就听说完颜雍的妻子乌林答氏貌美如花，德才兼备，温文尔雅。终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淫色之心，他为了得到乌林答氏，将完颜雍外调做济南尹，同时召乌林答氏入宫。所有人都知道完颜雍意欲何为。

乌林答氏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她知道自己此去中都，必然清白不保，可是如果违抗完颜亮的旨意，自己一家则性命不保。乌林答氏如此深明大义之人，在此刻，已经在心中默默地做了选择，只是她谁也没说。

完颜雍奉旨外调的前一天，乌林答氏对他说：“你放心的去吧，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连累你，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不要让我失望。”然后乌林答氏召集了王府内所有的下属：“你们都是大王的心腹，请你们向泰山祷告，我此生定当不负大王，苍天为证。”最后，乌林答氏又找到了家人，她对家人说：“自从嫁给了大王，我没有发现大王做过任何有悖良心之事，那些不法之事，都与大王没有关系。那些被杀的宗室，都是被自己的主子所害，他们恨自己的主子，所以诬陷自己的主子，你们都是大王的父辈老人，应该感恩戴德，不要心存异心，如若心存歹念，我死后就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当乌林答氏说完这一番话，府内所有的人都哭成了泪人。乌林答氏恩威并施，将心比心，无不令人动容。完颜雍听罢，更是跪在地上，抡着双拳重重的砸在地上，嚎啕大哭。见此，乌林答氏也没有像以往一样上前去搀扶她的丈夫，她知道丈夫悲痛万分，哭出来总比憋在心中好。最终，完颜雍哭昏在了地上。

这个伟大的奇女子，埋藏着自己心中巨大的悲痛，面色缓和，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后事”。

乌林答氏出发了，她最终决定去上都。她一人上路，没有带走一个随从。走的时候，她面朝着济南的方向，终于落下了眼泪，此刻，她是多么的想念那身在远方的丈夫。她知道自己此去，将与丈夫天人永隔，此生缘尽，人死灯灭。乌林答氏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奉命送乌林答氏去上都的随从知道她不愿前去，所以一路上都看的很紧。

快到达良乡的时候，离中都不过七十里之距，随从也放松了警惕。乌林答氏趁机投湖自尽，在最后的时刻，乌林答氏用终结自己的生命留住了自己永世清白。

完颜亮得知乌林答氏自杀的消息后十分失望，他认为这是完颜雍唆使的，于是派人暗中调查，最终却什么证据都没找到，失望之余，他也无暇再去管完颜雍这个外调臣弟。

远在济南的完颜雍得知了妻子投湖自尽的消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崩溃欲死，也没有歇斯底里。或许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或许是眼泪早已流尽，他反而表现得很平静。乌林答氏在赴死之前，写了一封遗书留给完颜雍——《上雍王书》。

尝谓女之事夫，犹臣之事君。臣之事君，其心惟一，而后谓之忠；女之事夫，其心惟一，而后谓之节。故日，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良以此也。妾自揆蒲柳微躯，草茅贱质，荷蒙殿下不弃，得谐琴瑟之欢?奈何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打开水面鸳鸯，拆散工花间鸾凤。妾幼读诗书，颇知义命，非不谅坠楼之可嘉，见捐金之可愧。第欲投其鼠，恐伤其器，是诚羝羊触藩，进退两难耳。故饮恨以行，挥涕而别，然其心岂得已哉?诚恐" 楚国 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云尔。妾既勉从，君危幸免。逆亮不知此意，以为移花就蝶，饥鱼吞饵矣。吁!燕雀岂知鸿鹄志哉!今至良乡，密迩京国，则妾洁身之机可以逞矣。妾之死为纳常计，纵谕生忍辱，延残喘于一旦，受唾骂于万年，而甘聚唐奔鹑之诮，讵谓之有廉耻者乎!妾之一死，为后世"为臣不忠，为妇不节"之劝也!非若自经沟渎莫知者比焉。逆亮罪恶滔天，其亡立待!妾愿殿下修德政，肃纲纪，延揽英雄，务悦民心，以仁易暴，不占有孚矣。殿下其卧薪尝胆，一怒而安天下。勿以贱妄故，哀毁以伤生，而做儿女态也。裁书永诀，不胜呜咽痛愤之至。

附：

女子对丈夫的心就好比忠臣对君王的心，是惟一的，而雍王你，就是我这世上惟一爱的人。我无德无才，能够成为殿下的妻子，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我很感谢上苍。婚后我们很是幸福，过了一段美满的日子，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是好事多磨，自我们结合起，这些年来经过了太多的波折和风风雨雨，原以为安安稳稳就会保全，可是在这乱世中充满了无奈。

现在收到逆贼完颜亮的诏书，我们的处境实在是进退两难。我如果学当年石崇之妾绿珠跳楼殉情的话，纵然保全了名节，那么雍王你就危险了。可是我如果从了完颜亮，那么我的名节不存，你也会受辱。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只有先答应完颜亮的要求，然后再在路上自杀，这样你可以脱掉干系，而我也保住了清白之躯。

像完颜亮那样荒淫无耻的人哪里会懂得人世间还有情爱这个东西呢？他也实在是可怜啊。雍王啊，请原谅我这样就离去你，我是多么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可是作为女人，如果不清白，那跟臣子不忠是没有区别的，如果活着，我也无法面对你。人世间的事总是不能完美，而你我面临这样的威胁，我只有如此了，而我对你的爱始终是惟一的。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

逆贼完颜亮罪恶滔天，人神共愤，他这样的人做皇帝，迟早都会死于非命。雍王你有才有德，应该积蓄实力，时刻准备取而代之。如果能够成功，务必要停止暴政，以仁义治天下，要知道民心才是立国的根本。我之死不足惜，请雍王以大局为重，勿要以儿女为念，操不必要的心。我在九泉之下一定会看着你，保佑你，不要孤独，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一刻都不会离去的！

自此以后，完颜雍活下去唯一的目的就是完成妻字遗志，他要复仇！

完颜亮残暴嗜杀，早就失了人心，只是人人恐惧，没有人敢站出来推翻他。此刻的完颜雍已经没了后顾之忧，德才兼备，深得民心的完颜雍决定在辽阳称帝，世宗朝就此拉开帷幕，改国号为大定，同时废黜海陵王完颜亮。完颜雍在很短的时间内聚拢了大量的拥戴者，那些没被完颜亮杀掉的元老和大臣都来投奔完颜雍，完颜雍率部杀入中都，一箭射死了完颜亮，为妻子报了仇。

在今后的国家建设方面，完颜雍也没有忘记妻子的告诫，他个人勤俭节约，一顿饭只吃两三道菜，乌烟瘴气的朝廷一时间呈现出清明之象。同时，由于做过地方官，深知百姓疾苦，他先后推出的几项改革措施从根本上解决了金朝国内的矛盾。

大定二年，完颜雍追封乌林答氏为昭德皇后，并且为她建庙。完颜雍将他和乌林答氏唯一的儿子完颜允恭立为皇太子，希望传位于他。不幸的是，完颜允恭英年早逝，所以完颜雍又立完颜允恭之子完颜璟为皇帝。值得一提的是，世宗在位二十九年，再也没立过别的皇后。他用自己的方式，追忆着自己的发妻，怀念着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乌林答。《金史》上曾评价乌林答氏“事舅姑孝谨，治家有叙，甚得妇道。”

大定二十四年，完颜雍巡视上京之时，来到了他与乌林答氏儿时戏水的荷塘边。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完颜雍曾经对乌林答氏的承诺一一浮现在脑海中，如针刺般，刺痛着完颜雍，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据说之后，此地长出了两棵树，两个树相互依偎，就像完颜雍和乌林答氏的爱情一样，跨越千年，缠绵不断。

末年，完颜雍安详的躺在龙椅上，看着富丽堂皇的大殿，眼角渐渐的模糊了。是乌林答氏成就了他如此辉煌的一生。他不明白，为什么当他拥有天下的时候，却永远的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看着殿下的乌林答氏缓缓地朝他走来，这个心怀残情的男人安详的闭上了上双眼。

                                                                      文/安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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