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荣的文章

作者&投稿:才磊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李汉荣的文章有多少?分别是?~

发表于1995年第6期《散文》月刊上的散文《山中访友》、入选经全国中小学教材审定委员会2001年审定通过,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中学语文课本(07年后又编入六年级语文上册的第一篇文章),该文又入选上海市语文教科书七年级下册,发表于人民日报的散文《外婆的手纹》入选上海市语文教科书八年级下册,发表于《散文》月刊的散文《与天地精神往来(含《星空》,《登高》两篇)入选山东省高中语文教科书第三册,诗歌《生日》入选人民教育出版社、北京大学中文系编著的高中语文教科书《语文》中的《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并有《越来越接近精神的天空》《采药人》《品茶》《溪水》《诗意和美感的源泉》《月光下的探访》《转身》等多篇文章被作为高考及中考现代文阅读题料。 其中《山中访友》选入六年级新教材第一期语文第一课。李汉荣作品的艺术特色十分鲜明,即奇特的想象和诗意的表达;而这也正是解答李汉荣作品艺术特色最重要的一把钥匙。李汉荣最早追随泰戈尔,也受其影响。作品充满哲理,抒情意味很浓,钟情于对大自然最精彩的描述,笔下的春天、雨季纯然一幅幅清晰的画面;想象奇特,意境深邃,韵律幽雅,语言精美,将悟性和思考融合在优美的文字之中,给人以清新明丽的艺术享受。海子死后的90年代末,李汉荣的诗和散文风格大变。他一转身致力于散文创作。李汉荣发挥散文家“材料扎实”、感悟深妙、语言清新缜密的长处,他的《南山》、《老屋》、《放牛》、《外婆的手纹》、《一碗清水》、《回忆父亲》、《对中医的一知半解》、《父亲和他用过的农具》、《凝视:母亲用过的......》、《感念祖先》、《对一个垃圾堆的观察》、《溪水》、《采药人》、《野地》、《野河》、 《河床》、《地气》、《桥》、《倾听的夜晚》、《山中访友》等散文系列组章于诗意的抒写中显出细节的明晰、充实,情思的深挚、感人。其中散文《山中访友》还被选入了小学语文六年级第一学期的第一单元。另外一篇《外婆的手纹》也被选入初中语文八年级第二学期的生命的沉思单元。李汉荣的语言非常富于韵致,清新、鲜活,很有张力,他用精妙的语言呈现深妙的悟性,在他的作品里,读者能充分感受汉语的无穷诗性魅力

他是一位追求艺术,追求灵感的作家。他主张回归生命的本源,与大自然的清新,山川的辽阔一同呼吸。
他的文字总在不经意中吸引着我们,而他的文章更是注重内在感觉层次的启迪。思想的深邃、情感的纯粹、语言的精致,这就是读者给予他的评价。
他用现代话的语言书写着那些被繁华都市掩埋的乡村童话故事,他用温情的文笔拾起那渐行渐远的文明。

采纳我吧,谢谢

1、《驶向星空》

2、《母亲》

3、《想象李白》

4、《与天地精神往来》

李汉荣,1958生,著名诗人、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政协委员。笔名牧童、林中河,陕西勉县人。

1982年毕业于陕西汉中师范学院中文系。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199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为当代作家。亚洲发行量最大杂志《读者》签约作家。

1995年——1996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做访问学者,师从当代著名学者、美学家和诗评家谢冕教授。曾任中学教师、司法局副局长、文化馆副馆长,陕西《汉中日报》高级编辑,陕西省政协委员,2007年被评为陕西省“四个一批人才”,任汉中市文联副主席。


艺术特色:

李汉荣作品的艺术特色十分鲜明,即奇特的想象和诗意的表达;而这也正是解答李汉荣作品艺术特色最重要的一把钥匙。

李汉荣最早追随泰戈尔,也受其影响。作品充满哲理,抒情意味很浓,钟情于对大自然最精彩的描述,笔下的春天、雨季纯然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想象奇特,意境深邃,韵律幽雅,语言精美,将悟性和思考融合在优美的文字之中,给人以清新明丽的艺术享受。

以上内容参考 百度百科-李汉荣



瞬间

风吹过去,一会儿,也是眨眼的工夫,就摇落了多少花,墓地的草色更绿了,放眼望去,死的、寂静的高处,竟是生的、绿意喧嚷的高处。
  当,钟声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我身体内有许多石头掉下去,一直掉下去,掉进一个看不见的虚幻的尽头。当,钟声就这么响了一下,钟声里,有多少婴儿临盆,我听见哭声、剪刀声、床单声响成一片;我听见草地上森林里鸟儿孵出蛋壳的声音,白蛾从茧里飞出去的声音,蛇蜕掉去年的皮轻快地滑行在草丛里的声音;我听见许多声音沉落下去,变成寂静。
  一片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此刻,有多少片雪落在多少睫毛上?纯洁的白,对这一个长久地陷于灰黑中的世界做着大规模占领。乞丐和国王,猛虎和绵羊,都拥有了自己的一份干净和寒冷。宫殿和低矮的茅屋,都有了天堂的屋顶。这个瞬间多么美好,天鹅都飞回来了,曾经拥有而不幸失去的纯真都返回来了。监狱里的囚徒和雪地上漫步的诗人,都看见了自己的童年,看见了世界的良心。
  哗,此刻,多少印刷物被翻阅,新闻、废话、谎言、古代的诗情、当代的泡沫,漫过无数手和眼睛。我看见一伙歹徒从同一个血腥故事里溜出来,同时闯进许多人的生活。我看见许多写满文字的纸在化浆池里死去。
  瞬间,瞬间,在这个瞬间里,海卷起多少波浪又熄灭多少波浪?多少螃蟹在风浪深处用意志的铁钳紧紧扣住岩石,为暴怒的大海守住了一丝宁静?
  嚓,静夜,我听见空中流星坠落的声音。这迷人的死的光芒划过屋顶,划过意识的深处。我想起无限的宇宙里,永恒的时间长夜里,多少恒星正在寂灭,多少新的银河、新的星球正在诞生。嚓,流星划过的瞬间,照亮了我对无限的想象。我正是置身于无限里想象无限,这个瞬间里包含着无穷的事物和命运。而我的母亲并不想象这些,在这个瞬间里,她正在为孙子缝一双小棉鞋,她手中的针线,缀连起琐碎的事物,而此时,她的头顶,一片云正在缝补寂静的夜空。
  

回 忆 父 亲

李汉荣

一 遗容

等我闻讯赶回老家,父亲已经卧在简陋的灵堂里。所谓“灵堂”,就是父亲生前与母亲吃饭的小屋,与他们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

我跪在父亲的遗体旁边,深深磕了三个头,然后轻轻揭开罩在父亲脸上的白布,仔细凝视父亲的脸,我从没有认真看过父亲的面容,而此时,我凝视的却是父亲失去温度,不再有表情的面容。

父亲的脸仍然令我震撼。额上、眼角的皱纹那么深,令我想起因干旱龟裂的土地和洪涝冲刷后的山坡。非涝即旱,却少有风调雨顺的日子,父亲和土地的命运,此时重叠闪回在这张脸上。

我握起父亲冰凉的手,这是一双一生中几乎不曾被人相握过的手,无人问候过的手,甚至他的儿女们都不曾注视和抚慰过这双手。这大约是世上最辛苦也最寂寞的手了。与这双手终生厮守的就是那些锄头、镢头、镐、铁锹、镰刀、扁担、棕绳、草绳、犁头、车把……我抬眼望见不远处的墙角仍然立着父亲生前用过的锄头、扁担,它们也似乎在望着父亲的手,这是它们最熟悉的手。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呢?大拇指向外扭曲,中指向下勾着,小指稍微端正一些——这是手指里的小弟弟,只有它没有完全变形,其余的手指,全都变得不像是手指了。这双手一出生就没有停止过劳动。劳动改变了这双手,也摧残了这双手。我不知道这双手对劳动的理解和感受,但可以想象,这双手不曾厌恶过劳动,但也许怀疑和拒绝过劳役般的生活,最终认命于自己的苦命,一生一世出没在劳苦的深水里。我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在心里说了一声:父亲,你辛苦了。这是迟到的相握,惟一一次的相握,可是我们已不能彼此交换手温,交换问候。握在我手里的,是老茧,是艰辛,是寂寞,是已经远去的父亲。

最后我的目光又返回到父亲的脸上,我注视他紧闭的眼睛,可是我已不能看见他的目光。只从他眼角的鱼尾纹,回想他的神情。可是记忆里储存的只是他模糊的神情。我记得父亲晚年很少说话,眼睛里似乎藏着很多心事,目光总是笼罩着忧伤。也许风烛残年的老人,心情大都是忧伤的,但父亲的忧伤似乎比较复杂,不单是垂暮的感受,更有着对生活的怀疑和失败感,对自己一生的哀怜和不满意。那目光里到底藏着什么,我已经不可能知道了。但是我从父亲忧寂多于安详的面容上,感到父亲在生命渐渐离开自己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哀悼自己,哀悼自己艰难的一生。

其实,我们的哀悼更像是一种寄托,一种仪式。父亲,在他生前,早已对自己做了最沉痛的哀悼……

二 他的关节炎

插进深水的秧,也有出头之日,当它们成为粮食。

父亲,一直被插在背阴的地方,寒意,渐渐捏住了,你的每一根骨头。

五岁下田插秧,七岁上山割柴,从此,双腿再没有拔出水深火热。

偶尔在向阳的地方坐一会儿,就用手捶打疼痛的关节,捶打自己的命运。

父亲,你用疼痛为自己止痛。

这也许是你惟一掌握的,祖传的秘方。

我寄回的风湿止痛膏,你都认真贴了,每当阴雨时节,你的骨头还是痛得钻心。

父亲,一片小小的膏药,怎么能止住,你浑身的痛,你一生的痛……

三 他的婚姻

他和他的妻子(我的母亲),生活了一辈子,也争吵了一辈子。

他们的婚姻,更像是在激流里搭桥:木头始终在手里横横竖竖扛着,桥,始终没有搭好。他们就举着木头,站在激流里,与对方争吵,也与激流争吵。

也许太苦了,又不能像鱼那样,相濡以沫,极少的水分,都化作唾液,但不是用于润湿干燥的生活,或救活某一句格言,而主要用来弄脏对方打着补丁的性格,顺便报复一下门外喜怒无常的天空。

但他们毕竟是夫妻。他们生育并养大了我们。也养大了我的疑惑。我遗憾,但我无法指责什么。那月下老人,一定是在月全蚀的夜晚,把足够多的阴影,领进了他们足够小的房间……

四 父亲挖过煤

父亲42岁至45岁,在煤矿当挖煤工人。

在几百米深的矿井下,在至少几千万年深的深夜,父亲,一头扎进去,把最黑的往事,运往头顶,那隐约的夜的出口。

你往返于总是潮湿的生活,一次次让自己下沉到死亡的那边。

你并不懂得地址的变迁,以及煤的生平,挖煤的那一刻,你已经触到了时间最惨烈的秘密。

瓦斯一直在附近等待。地质的穴位,如同命运的穴位,总是游走不定。

你能准确触摸到的,只能是自己的身体,以及身体上最疼痛的某根骨头。

多年以前,父亲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不容易啊,一根木头或一块石头,要把自己熬成煤,需要多少多少亿年。

没有什么文化的煤,和没有什么文化的父亲,却需要很多文化才能解释清楚,甚至根本不能解释清楚。

天也没什么文化,地也没什么文化,煤也没什么文化,我坐在没有文化的父亲挖出的煤面前,暖着小手,开始学 了一点点文化。

带着一生的夜色和斑驳的伤痕,父亲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夜,而且不会再出来。父亲,你终于成为传说中的夜晚。从此,儿子的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五 有关父亲的一则绯闻

我很小的时候,曾听见村民们议论父亲“不正经”,母亲也偶尔抱怨,父亲对她不忠。

有一天,两个村民在地里交头接耳,像在议论重大的秘密。我走过去,站在一棵玉米旁边,假装观察停在叶子上的几只瘦小蜜蜂。蜜蜂的嗡嗡声,混合着他们压低的声音。我只听见一句:“……他昨晚去敲张芳英的门。”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性和情感饥渴。

我饥渴的父亲,寂寞的父亲,曾经,在一本正经的夜晚里,很不正经地,敲了一个女人的门。

今天回想起来,那时的农民终日出入田亩,活动半径不超过十五华里,认识的人除了同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百十号面孔,就基本再无什么结交了,更谈不上异性朋友。想我那可怜的父亲,夫妻经常闹别扭,有时几天不说话,他一定有难言的寂寞,难言的苦痛。我想,他去敲一个女人的门,未必要做什么勾当,或许只是想说几句话,散一会心,或许想从另一个女人那里,看到一缕体恤的眼神,得到一点安慰的温存。唉,我那寂寞的父亲,他是怎样熬过那没有爱情、没有知己的长夜?一生的长夜里,父亲,你有没有找到一两粒亲切的星星?

想象那个情景吧:

一个焦灼的男人,小心地踏着革命的伦理的月光,贼一样躲避着星星们的严厉质问,一片片落叶如拳头砸在他的头上,他拖着自己颤抖的影子,缓缓地、悄悄地,去接近夜色里虚掩着,也许是紧锁着的那扇门——

我仿佛听见他轻轻叫了三声:

“芳英,芳英,张芳英”……

七 算命

在河边桥头,在激流附近,父亲把手交给摸骨相算命的瞎子。

“你的手指粗硬,在石头里,能取出前世的金子,可惜你的手掌太窄,捧不住什么,好不容易从石头里取出的金子,又丢掉了。”

父亲又转过身,弯腰,把自己的脊骨,自己命运的另一部分,偎向瞎子的手。

“你的背上,没长反骨,也没长软骨,是男人的骨头。不错的。有点弯,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你一直在陡坡上走着,上坡时,你不能不弯,下坡时,你不能不弯,那就随弯弯就弯弯吧。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挺直一些,仰躺着,想象那仰躺在天上的月亮,人家也在很陡的天路上弯腰爬呀爬,仰躺着,它也在校正自己的脊骨,校正自己的命哩。”

哗哗的河水,偶尔打断瞎子的话,瞎子又重复一次。父亲看看河水,看看瞎子,摸摸自己的骨头,好久没说话。

激流之外,父亲是否听见了,另一种激流……

八 在玉米地

父亲肩上是扛着锄头的。走进玉米地时,玉米们挡住了他的去路,玉米们齐声说:“我们是青枝绿叶的孩子,老人家,请放下你手中的铁家伙吧。

父亲很听话的,把锄头拄在地上,微笑着钻进玉米地。

父亲的蓝布衫晃了几下,就被玉米林淹没了。满山遍野只听见,玉米叶子哗啦啦响,哗啦啦响。

只有五月的风知道,父亲蹲在玉米脚下,一点点拔着野草,这些向天空奔跑的孩子们,忽然感到脚底升起一种温度。

劳动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在离根最近的地方,世界还原了它简单的真相:在这里,一双手反复地和土地商量、试探。

而在这一刻,没有人知道父亲到哪里去了。父亲好像失踪了。

锄头静立在那儿,仿佛是一个提示:

一个看不见的老农,正在农业深处,改变着夏天的形象……

九 他听见天河的流水声

父亲告诉我,他七十岁以后,经常听见天河的流水声。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端坐在月光里,,就听见远远的潮音,从天上传来。

小时候,父亲常给我们讲天上的故事,牛郎织女的故事,嫦娥的故事,盘古的故事。但那时候他没有说过天河的流水声。

也许这是幻觉吧?人到老年,就又返回去变成了孩子,父亲是不是又对他淡忘的故事产生了新奇,对这似乎熟悉的天地万物,感到了更大的神秘?

文明扩大了人的认知、也缩减了人的更深切的潜意识感应。我的父亲几乎不识字,文明也就没有惊醒他的潜意识黑夜,很可能,父亲对宇宙的感知,仍停留在史前状态,那是神话,是传说,是诗,是通灵者的祭坛。

当文明和技术主宰和改变了大多数人的眼睛、耳朵、意识和感觉,像父亲这样的“史前遗民”就成了绝对的弱势,他们只好半推半就地服从他们并不完全理解的文明秩序,而在意识深处,他们仍保持着与那个神秘的“史前世界”的血缘联系。

当他进入老年,与文明秩序建立的“临时关系”渐渐松弛了,那潜意识里保持的神秘、混沌的“史前世界”再一次呈现出来,父亲,又回到了童年,回到神话、传说、诗,回到通灵者的时代。

他的眼睛,是否在我们看见的物象之外,看见了“象外之象”?父亲好几次说他看见一匹白马在天上奔跑,我说,那可能是雾是云,可是父亲说他同时听见了马蹄的声音。

他一次次说他听见了天河的流水声,有一次,我就挨着父亲陪他听,他说他听见了,天河正在涨潮,可是,我只听见院子里露水从槐树叶上滴落的声音。

其实,这个在月夜里寂坐的老人,我的父亲,他已经走在归去的路上,已经走进史前的烟云,他已经听见天河的流水声。

我们看见的,只是他的背影……

大地上最后一双古老的耳朵,消失了,谁还能听到那神秘的声音?

十 打井

那年夏天,父亲为村里打井。

他下到很深的地方,去寻找水脉。饥渴的村庄,因他而充满期待。

暂时离开干燥的生活,他回到了祖先的位置,回到很久以前。

一筐一筐取出:民国的瓦砾,乾隆的土,唐朝的泥沙……过去的时光陆续来到地面。

铜钱、玉镯、生锈的刀剑……远去的生活突然转身回来,那么多秘密细节令我们吃惊。

他肯定已经到达公元前,孔夫子的河水正在回流,他感到脚底缓缓涌起一股温热。

七天七夜里,父亲一直在下沉,七天七夜里,我的父亲打通了一部中国通史。

但是,父亲在低处对蹲在井沿上说话的民办教师李保元老师说:保娃子,我只是打井,我可不懂那么多呀。

比起父亲,我又懂什么呢? 我不过是地面上浮动的尘埃,我从没有到达土地的五米之下,一棵庄稼对土地的了解,都比我深刻得多。

所以,我从不敢轻慢我识字不多的父亲。

父亲是一口深井,而我,只在他源远流长的一生里,舀了几小碗水……

十一 手搭凉蓬的父亲

手搭凉蓬,望天,是父亲一生的习惯。

他害怕过量的天光刺眼,害怕天太大,又太陡,他小小的目光无处停靠,害怕天把过多的心事透露,他无法判断更不能担当。

于是他以手遮额,搭起这临时的凉蓬,,这人与神的小小界线,然后,他抬头望天。

清晨的仰望是最重要的。天的阴晴将决定他一天的事务和庄稼的长势。被他反复注视过的那些星子们,也都认识了他,匆匆离开之前,忘不了与他交换眼神。

黄昏的凝视是最悠闲的。与他称兄道弟的月亮,远道而来的第一件事,是用天上伸来的手指,试试他肩上锄头的刃口,然后,仔细抚摸他的头发,他多皱的脸,他粗糙的手,以及他胸前那几粒塑料纽扣。

夜晚的眺望是最神秘的。凉意袭来,他仍然手搭凉蓬锁定某个方向,他怕辜负了太多问候的眼睛,此时的眺望,与土地和庄稼有关,更与心情有关,与想象和梦境有关。涨潮的天河无数倍地加宽了他内心的河床,天上的葡萄园伸手可摘,一个喝了太多苦酒的老人,仿佛闻到了来生的酒香……

手搭凉蓬,望天,是父亲一生的仪式……

十二 荨麻地

走进去,双腿发麻,接着,一种麻的感觉,遍及全身。

父亲没有责怪荨麻。他说,草木都有自己的性情。即使皇帝来了,它也不会对他磕头作揖,只会让他发麻红肿;让他懂得,剑可以收割栋梁,却不能改变一棵草的脾气。

秋天了,父亲用荨麻搓了很长很长的井绳,夜夜,都把孤单的月亮,打捞起来,请回家中。

多年以后,儿子们又用父亲生前搓好的麻绳,将他抬上山,月亮久久停在头顶,目送他沉入泥土。

荨麻,又在父亲的坟头,茂密成林……

十三 死于肺气肿

咳嗽,昼夜气喘,窗外的月亮,也不幸感染,渐渐有些浮肿;身边的土墙,仍在剥落,像他快速垮下去的身体。

一句短短的话,都要反复停顿才能说完。委屈的语言在缺氧的窄门里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说出来了,却无人能懂。

药吃了,针打了,浅薄的处方,怎能理解深沉的疾病和哀伤,风雨苦水浸透了每一寸血肉,他破败的肺叶,积压着一生的寒意。

到后来,他每说一个字都像移动一块巨石,索性不说话了,偶尔用手势,那痛苦起伏的胸腔,集中了整整一个时代的二氧化碳。

他憋得发青的脸,令灯光也呼吸困难。我看见他正调动最后的体力,要从缺氧的胸膛里逃出来,我看见干枯的肺叶上,倒悬着我的父亲。

夜半,一觉睡醒的月亮神清气爽,我的父亲吐出最后一口痰,吐出对自己一生最低的评价,一转身,就走了。

他终于摆脱了空气的控制和伤害,这个一生都在缺氧的泥沼里挣扎的人,渐渐化作草木,在暗处,为尘土飞扬的人世,送氧……



我以为

你不会走的那么遥远

我以为

你会永远在水之彼岸

痴痴看我

流连忘返

任我为你摇曳着凉风里的娇羞

为你浅浅回眸

嫣然婉转

为你轻敛裙裾 素面净颜

有低回的箫在吟唱

泠泠清歌 乱了云烟

点点青萍 随风而散

百转千回的梦里啊

你白衣胜雪

隐隐现现

我的泪啊

只落下了一滴

却穿越了今生所有的想念

放 牛

李汉荣

大约六岁的时候,生产队分配给我家一头牛,父亲就让我去放牛。

记得那头牛是黑色的,性子慢,身体较瘦,却很高,大家叫它“老黑”。

父亲把牛牵出来,把牛缰绳递到我手中,又给我一节青竹条,指了指远处的山,说,就到那里去放牛吧。

我望了望牛,又望了望远处的山,那可是我从未去过的山呀。我有些害怕,说,我怎么认得路呢?

父亲说,跟着老黑走吧,老黑经常到山里去吃草,它认得路。

父亲又说,太阳离西边的山还剩一竹竿高的时候,就跟着牛下山回家。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害怕,把一个六岁的小孩交给一头牛,交给荒蛮的野山,父亲竟那样放心。那时我并不知道父亲这样做的心情。现在我想:一定是贫困艰难的生活把他的心打磨得过于粗糙,生活给他的爱太少,他也没有多余的爱给别人,他已不大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我当时不懂得这简单的道理。

我跟着老黑向远处的山走去。

上山的时候,我人小爬得慢,远远地落在老黑后面,我怕追不上它我会迷路,很着急,汗很快就湿透了衣服。

我看见老黑在山路转弯的地方把头转向后面,见我离它很远,就停下来等我。

这时候我发现老黑对我这个小孩是体贴的。我有点喜欢和信任它了。

听大人说,牛生气的时候,会用蹄子踢人。我可千万不能让老黑生气,不然,在高山陡坡上,他轻轻一蹄子就能把我踢下悬崖,踢进大人们说的“阴间”。

可我觉得老黑待我似乎很忠厚,它的行动和神色慢悠悠的,倒好像生怕惹我生气,生怕吓着了我。

我的小脑袋就想:大概牛也知道大小的,在人里面,我是小小的,在它面前,我更是小小的。它大概觉得我就是一个还没有学会四蹄走路的小牛儿,需要大牛的照顾,它会可怜我这个小牛儿的吧。

在上陡坡的时候,我试着抓住牛尾巴借助牛的力气爬坡,牛没有拒绝我,我看得出它多用了些力气。它显然是帮助我,拉着我爬坡。

很快地,我与老黑就熟了,有了感情。

牛去的地方,总是草色鲜美的地方,即使在一片荒凉中,牛也能找到隐藏在岩石和土包后面的草丛。我发现牛的鼻子最熟悉土地的气味。牛是跟着鼻子走的。

牛很会走路,很会选择路。在陡的地方,牛一步就能踩到最合适、最安全的路;在几条路交叉在一起的时候,牛选择的那条路,一定是到达目的地最近的。我心里暗暗佩服牛的本领。

有一次我不小心在一个梁上摔了一跤,膝盖流血,很痛。我趴在地上,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哭出了声。这时候,牛走过来,站在我面前,低下头用鼻子嗅了嗅我,然后走下土坎,后腿弯曲下来,牛背刚刚够着我,我明白了:牛要背我回家。

写到这里,我禁不住在心里又喊了一声:我的老黑,我童年的老伙伴!

我骑在老黑背上,看夕阳缓缓落山,看月亮慢慢出来,慢慢走向我,我觉得月亮想贴近我,又怕吓着了牛和牛背上的我,月亮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整个天空都在牛背上起伏,星星越来越稠密。牛驮着我行走在山的波浪里,又像飘浮在高高的星空里。不时有一颗流星,从头顶滑落。前面的星星好像离我们很近,我担心会被牛角挑下几颗。

牛把我驮回家,天已经黑了多时。母亲看见牛背上的我,不住地流泪。当晚,母亲给老黑特意喂了一些麸皮,表示对它的感激。

秋天,我上了小学。两个月的放牛娃生活结束了。老黑又交给了别的人家。

半年后,老黑死了。据说是在山上摔死的。它已经瘦得不能拉犁,人们就让它拉磨,它走得很慢,人们都不喜欢它。有一个夜晚,它从牛棚里偷偷溜出来,独自上了山。第二天有人从山下看见它,已经摔死了。

当晚,生产队召集社员开会,我也随大人到了会场,才知道是在分牛肉。

会场里放了三十多堆牛肉,每一堆里都有牛肉、牛骨头、牛的一小截肠子。

三十多堆,三十多户人家,一户一堆。

我知道这就是老黑的肉。老黑已被分成三十多份。

三十多份,这些碎片,这些老黑的碎片,什么时候还能聚在一起,再变成一头老黑呢?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人们都觉得好笑,他们不理解一个小孩和一头牛的感情。

前年初夏,我回到家乡,专门到我童年放牛的山上走了一趟,在一个叫“梯子崖”的陡坡上,我找到了我第一次拉着牛尾巴爬坡的那个大石阶。它已比当年平了许多,石阶上有两处深深凹下去,是两个牛蹄的形状,那是无数头牛无数次地踩踏成的。肯定,在三十多年前,老黑也是踩着这两个凹处一次次领着我上坡下坡的。

我凝望着这两个深深的牛蹄窝。我嗅着微微飘出的泥土的气息和牛的气息。我在记忆里仔细捕捉老黑的气息。我似乎呼吸到了老黑吹进我生命的气息。

我忽然明白,我放过牛,其实是牛放了我呀。

我放了两个月的牛,那头牛却放了我几十年。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被一头牛隐隐约约牵在手里。

有时,它驮着我,行走在夜的群山,飘游在稠密的星光里……

野河

文:李汉荣

河在无人烟的地方流着。喂养一些野草、野花、野兔、野鹿,以及很野很野的风景。

这是一条无人垂钓和捕捞的河。鱼们游在自己的家里,不安全来自它们内部,与烹调无关。鳖长得很大,放心地上岸晾晒它们的盔甲,一如隐士晾晒古老的经书。

树随意长着。笔直的、弯曲的,高接云天的大树和不思进取的灌木,纷然杂陈、互相衬托,各自都不识自己的魅力,只顾欣赏对方的魅力,最后大家都有了魅力。成材与不成材是林子外面的看法,树,只欣赏对方身上的叶子。

花可以开在任何地方,水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于是蜜蜂和蝴蝶都有了飞行的路线。花停下的地方,聚集了更多的花。这里是河湾,水徘徊的时候,春天就显出更多的妩媚。

野鹿来到河边饮水,为自己美丽的影子忧愁,难怪它总是横遭追捕。它想象,水的深处,是否有一片安静的林子,使它能躲过那凶残的牙齿?鹿望着河水发呆,河水也望着鹿发呆。

一些石头横七竖八地守在河边,或卧、或蹲、或静、或动,或黑、或白,或丑、或俊,全都憨厚慈祥,时间一直沉默。河心的石头,制造了许多旋涡和泡沫,自己却一无所知。

水鸟来了,许多鸟都来了。鹦鹉发现自己太小了,与天空不般配,却正适合自己管理自己。鹤惊讶于自己的白,羡慕乌鸦的黑;乌鸦惊异于自己的黑,羡慕鹅的白。它们都从水里发现了自己,它们全都想变成对方。河水哗哗地笑着,打断了它们的胡思乱想;也无黑,也无白;也无大,也无小,都是好影子。

水草茂密,安静地铺张着远古的绿色。荒芜于晚风中摇曳,无数温柔的箭镞,射向岁月、射向水天一色的苍茫……

忽然,前面出现了桥。先是水桥,有汲水的女子从桥上走过,流水捧起她害羞的身影;她缓缓地走向鸡鸣鸟唱的村庄,走向静静升起的炊烟。

接着是铁桥、水泥桥,无数的钓竿垂向河面,无数道路伸向河面,无数网扑向河面。

河结束了它的“野史”。河浑浊,河淤塞,河渐渐断流、渐渐枯竭。一片荒滩出现在我面前……

外婆的针线活做得好,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手艺好。
  外婆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好看,就是有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里人不这样说,只说好看。好看,好像是简单的说法,其实要想得到这个评价,是很不容易的。
  外婆说,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
  她认为,一匹布要变成一件好衣裳,如同一个人要变成一个好人,都要下点功夫。无论做衣或做人,心里都要有一个“样式”,才能做好。
  外婆做衣服是那么细致耐心,从量到裁到缝,她好像都在用心体会布的心情,一匹布要变成一件衣服,它的心情肯定也是激动充满着期待,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和恐惧:要是变得不伦不类,甚至很丑陋,布的名誉和尊严就毁了,那时,布也许是很伤心的。
  记忆中,每次缝衣,外婆都要先洗手,把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子也尽量坐得端正。外婆总是坐在光线敞亮的地方做针线活。她特别喜欢坐在院场里,在高高的天空下面做小小的衣服,外婆的神情显得朴素、虔诚,而且有几分庄严。
  在我的童年,穿新衣是盛大的节日,只有在春节、生日的时候,才有可能穿一件新衣。旧衣服、补丁衣服是我们日常的服装。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这一方面是因为人们都过着打补丁的日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外婆在为我们补衣的时候,精心搭配着每一个补丁的颜色和形状,她把补丁衣服做成了好看的艺术品。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些打满补丁的岁月里,外婆依然坚持着她朴素的美学,她以她心目中的“样式”缝补着生活。
  除了缝大件衣服,外婆还会绣花,鞋垫、枕套、被面、床单、围裙都有外婆绣的各种图案。
  外婆的“艺术灵感”来自她的内心,也来自大自然。燕子和各种鸟儿飞过头顶,它们的叫声和影子落在外婆的心上和手上,外婆就顺手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外婆常常凝视着天空的云朵出神,她手中的针线一动不动,布,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忽然会有一声鸟叫或别的什么声音,外婆如梦初醒般地把目光从云端收回,细针密线地绣啊绣啊,要不了一会儿,天上的图案就重现在她的手中。读过中学的舅舅说过,你外婆的手艺是从天上学来的。
  那年秋天,我上小学,外婆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双鞋垫和一个枕套。鞋垫上绣着一汪泉水,泉边生着一丛水仙,泉水里游着两条鱼儿。我说,外婆,我的脚泡在水里,会冻坏的。外婆说,孩子,泉水冬暖夏凉,冬天,你就想着脚底下有温水流淌,夏天呢,有清凉在脚底下护着你。你走到哪里,鱼就陪你走到哪里,有鱼的地方你就不会口渴。
  枕套上绣着月宫,桂花树下,蹲着一只兔子,它在月宫里,在云端,望着人间,望着我,到夜晚,它就守着我的梦境。
  外婆用细针密线把天上人间的好东西都收拢来,贴紧我的身体。贴紧我身体的,是外婆密密的手纹,是她密密的心情。
  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我童年时的一双鞋垫。那是我的私人文物。我保存着它们,保存着外婆的手纹。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之久,它们已经变得破旧,真如文物那样脆弱易碎。只是那泉水依旧荡漾着,贴近它,似乎能听见隐隐水声,两条小鱼仍然没有长大,一直游在岁月的深处,几丛欲开未开的水仙,仍是欲开未开,就那样停在外婆的呼吸里,外婆,就这样把一种花保存在季节之外。
  我让妻子学着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仿做几双,一双留下作为家庭文物,还有的让女儿用。可是我的妻子从来没用过针线,而且家里多年来就没有了针线。妻子说,商店里多的是鞋垫,电脑画图也很好看。现在,谁还动手做这种活。这早已是过时的手艺了。女儿在一旁附和:早已过时了。
  我买回针线,我要亲手“复制”我们的文物。我把图案临摹在布上。然后,我一针一线地绣起来。我静下来,沉入外婆可能有的那种心境。或许是孤寂和悲苦的,在孤寂和悲苦中,沉淀出一种仁慈、安详和宁静。
  我一针一线临摹着外婆的手纹外婆的心境。泉,淙淙地涌出来。鱼,轻轻地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着,含着永远的期待。我的手纹,努力接近和重叠着外婆的手纹。她冰凉的手从远方伸过来,接通了我手上的温度。注定要失传吗?这手艺,这手纹。
  我看见天空上,永不会失传的云朵和月光。
  我看见水里的鱼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
  我隐隐触到了外婆的手。那永不失传的手上的温度。

河在无人烟的地方流着。喂养一些野草、野花、野兔、野鹿,以及很野很野的风景。

这是一条无人垂钓和捕捞的河。鱼们游在自己的家里,不安全来自它们内部,与烹调无关。鳖长得很大,放心地上岸晾晒它们的盔甲,一如隐士晾晒古老的经书。

树随意长着。笔直的、弯曲的,高接云天的大树和不思进取的灌木,纷然杂陈、互相衬托,各自都不识自己的魅力,只顾欣赏对方的魅力,最后大家都有了魅力。成材与不成材是林子外面的看法,树,只欣赏对方身上的叶子。

花可以开在任何地方,水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于是蜜蜂和蝴蝶都有了飞行的路线。花停下的地方,聚集了更多的花。这里是河湾,水徘徊的时候,春天就显出更多的妩媚。

野鹿来到河边饮水,为自己美丽的影子忧愁,难怪它总是横遭追捕。它想象,水的深处,是否有一片安静的林子,使它能躲过那凶残的牙齿?鹿望着河水发呆,河水也望着鹿发呆。

一些石头横七竖八地守在河边,或卧、或蹲、或静、或动,或黑、或白,或丑、或俊,全都憨厚慈祥,时间一直沉默。河心的石头,制造了许多旋涡和泡沫,自己却一无所知。

水鸟来了,许多鸟都来了。鹦鹉发现自己太小了,与天空不般配,却正适合自己管理自己。鹤惊讶于自己的白,羡慕乌鸦的黑;乌鸦惊异于自己的黑,羡慕鹅的白。它们都从水里发现了自己,它们全都想变成对方。河水哗哗地笑着,打断了它们的胡思乱想;也无黑,也无白;也无大,也无小,都是好影子。

水草茂密,安静地铺张着远古的绿色。荒芜于晚风中摇曳,无数温柔的箭镞,射向岁月、射向水天一色的苍茫……

忽然,前面出现了桥。先是水桥,有汲水的女子从桥上走过,流水捧起她害羞的身影;她缓缓地走向鸡鸣鸟唱的村庄,走向静静升起的炊烟。

接着是铁桥、水泥桥,无数的钓竿垂向河面,无数道路伸向河面,无数网扑向河面。

外婆的针线活做得好,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手艺好。   外婆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好看,就是有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里人不这样说,只说好看。好看,好像是简单的说法,其实要想得到这个评价,是很不容易的。   外婆说,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   她认为,一匹布要变成一件好衣裳,如同一个人要变成一个好人,都要下点功夫。无论做衣或做人,心里都要有一个“样式”,才能做好。   外婆做衣服是那么细致耐心,从量到裁到缝,她好像都在用心体会布的心情,一匹布要变成一件衣服,它的心情肯定也是激动充满着期待,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和恐惧:要是变得不伦不类,甚至很丑陋,布的名誉和尊严就毁了,那时,布也许是很伤心的。   记忆中,每次缝衣,外婆都要先洗手,把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子也尽量坐得端正。外婆总是坐在光线敞亮的地方做针线活。她特别喜欢坐在院场里,在高高的天空下面做小小的衣服,外婆的神情显得朴素、虔诚,而且有几分庄严。   在我的童年,穿新衣是盛大的节日,只有在春节、生日的时候,才有可能穿一件新衣。旧衣服、补丁衣服是我们日常的服装。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这一方面是因为人们都过着打补丁的日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外婆在为我们补衣的时候,精心搭配着每一个补丁的颜色和形状,她把补丁衣服做成了好看的艺术品。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些打满补丁的岁月里,外婆依然坚持着她朴素的美学,她以她心目中的“样式”缝补着生活。   除了缝大件衣服,外婆还会绣花,鞋垫、枕套、被面、床单、围裙都有外婆绣的各种图案。   外婆的“艺术灵感”来自她的内心,也来自大自然。燕子和各种鸟儿飞过头顶,它们的叫声和影子落在外婆的心上和手上,外婆就顺手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外婆常常凝视着天空的云朵出神,她手中的针线一动不动,布,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忽然会有一声鸟叫或别的什么声音,外婆如梦初醒般地把目光从云端收回,细针密线地绣啊绣啊,要不了一会儿,天上的图案就重现在她的手中。读过中学的舅舅说过,你外婆的手艺是从天上学来的。   那年秋天,我上小学,外婆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双鞋垫和一个枕套。鞋垫上绣着一汪泉水,泉边生着一丛水仙,泉水里游着两条鱼儿。我说,外婆,我的脚泡在水里,会冻坏的。外婆说,孩子,泉水冬暖夏凉,冬天,你就想着脚底下有温水流淌,夏天呢,有清凉在脚底下护着你。你走到哪里,鱼就陪你走到哪里,有鱼的地方你就不会口渴。   枕套上绣着月宫,桂花树下,蹲着一只兔子,它在月宫里,在云端,望着人间,望着我,到夜晚,它就守着我的梦境。   外婆用细针密线把天上人间的好东西都收拢来,贴紧我的身体。贴紧我身体的,是外婆密密的手纹,是她密密的心情。   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我童年时的一双鞋垫。那是我的私人文物。我保存着它们,保存着外婆的手纹。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之久,它们已经变得破旧,真如文物那样脆弱易碎。只是那泉水依旧荡漾着,贴近它,似乎能听见隐隐水声,两条小鱼仍然没有长大,一直游在岁月的深处,几丛欲开未开的水仙,仍是欲开未开,就那样停在外婆的呼吸里,外婆,就这样把一种花保存在季节之外。   我让妻子学着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仿做几双,一双留下作为家庭文物,还有的让女儿用。可是我的妻子从来没用过针线,而且家里多年来就没有了针线。妻子说,商店里多的是鞋垫,电脑画图也很好看。现在,谁还动手做这种活。这早已是过时的手艺了。女儿在一旁附和:早已过时了。   我买回针线,我要亲手“复制”我们的文物。我把图案临摹在布上。然后,我一针一线地绣起来。我静下来,沉入外婆可能有的那种心境。或许是孤寂和悲苦的,在孤寂和悲苦中,沉淀出一种仁慈、安详和宁静。   我一针一线临摹着外婆的手纹外婆的心境。泉,淙淙地涌出来。鱼,轻轻地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着,含着永远的期待。我的手纹,努力接近和重叠着外婆的手纹。她冰凉的手从远方伸过来,接通了我手上的温度。注定要失传吗?这手艺,这手纹。   我看见天空上,永不会失传的云朵和月光。   我看见水里的鱼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   我隐隐触到了外婆的手。那永不失传的手上的温度。


李汉荣的文章
李汉荣,1958生,著名诗人、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政协委员。笔名牧童、林中河,陕西勉县人。1982年毕业于陕西汉中师范学院中文系。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199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为当代作家。亚洲发行量最大杂志《读者》签约作家。1995年——1996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做访问学者,师从当代著名学者、...

作家汉荣简介 急需 谢谢!
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政协委员,著名诗人、散文家,李汉荣散文佳作入选全国中学语文课本。多年来写作诗歌约3000首,散文随笔1000多篇,中短篇小说30余篇,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小说月报》、《青春》、《散文》、《散文百家》、《星星》等,及台湾的《创世纪》、《葡萄园》...

找求学里的一文章, **一个叫慕云峰的人
钟汉荣 我从此知道,我所面对的一切都不是选择,而是命定。像物种起源的法则,所有的生命都必须从水开始;像泥土里生长的蚯蚓,它只能在潮湿的泥土里像根一样地寻找生命。我也同样,那个叫“慕云峰”的人,他在我生命中的出现,注定了我停止不辍的高考之路。 一切都要从我的第二次高考落榜开始说起。得知分数那天,天...

请问韩国真的允许老师打学生吗?请详细介绍一下。
我们参观了一所据说是韩国最好的高中——汉荣外国语学校,再一次印证了我的这个看法。汉荣外国语学校是韩国政府特许在全国范围招生的少数高中学校(据介绍全国仅4所)。在韩国,高中招生采用划片就近入学的方法,与我国公办初中招生办法差不多,而汉荣外国语学校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选拔考试,主要招收属于精英人才的学生。...

屈原的香草美人喻作用
屈原洁身自好,一心想追求开明民主的政治,然而事与愿违,他只好借助“香草美人”来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和抒发自己的苦闷之情,同时也是屈原自身高洁品质的真实展现,是屈原对其“理想国”的构想和无限向往。美人的意象一般被解释为比喻,或是比喻君王,或是自喻。前者如“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体道辞荣汉三老,执经请事鲁诸生是什么意思
意思:感悟天道拜别追逐荣华富贵之心,潜心向学执经叩问诸位读书人。《樊铭碑》:体道辞荣汉三老;执经请事鲁诸生。能以经术治吏事;宜将秋实作春华。不以荣华曜乡里;常将道德养祥和。此中宜作文字饮;有人能为华月歌。翻译:感悟天道拜别追逐荣华富贵之心,潜心向学请教诸位读书人。能用自己的...

欧的姓氏是怎么来的
近年来,随着乐昌文史研究的发展,欧阳修的后裔认识到祖先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并以此为荣。欧老汉的儿子已改名叫欧阳彪,他告诉记者,后来知道先祖就是宋代大文豪欧阳修,除了将“欧”姓改为“欧阳”之外,他们更觉得应该“发奋读书”,向先祖欧阳修学习。乐昌为何有欧阳修后裔? 乐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欧阳修后裔呢?据乐昌文史研究...

公司起名 带【荣】字的好听公司名
晖荣 齐荣 翔荣 盟荣 同荣 安荣 达荣 汉荣 鹏荣 浚荣 隆荣 云荣 尊荣 宗荣 恩荣 兴荣 森荣 弘荣 艺荣 德荣 威荣 森荣 锋荣 梦荣 亚荣 晶荣 览荣 福荣 祥荣 耀荣 晶荣 雅荣 辰荣 金荣 达荣 爱荣 启荣 新荣 纳荣 致荣 臻荣 进...

有没有相声<<文章会>>的词?
这词中之妙句,并无半言抄袭前人,寻章摘句,字字乃珠玉之价,可称千金难易一字矣,常云:唐诗晋字汉文章,今有此一人三代兼全矣。” 乙嗬,就您一个人,就包括唐诗晋字汉朝文章啦。 甲 荣中堂又说:“若按我评论此举子以唐宋两代八家相比,恐有过之无不及。” 乙噢,这么说您比唐宋八家还强哪! 甲 荣中堂...

桃源县13021395832: 李汉荣有哪些作品 -
孛依博欣: 《驶向星空》、《母亲》、《想象李白》,散文集《与天地精神往来》、《李汉荣散文选集》等.

桃源县13021395832: 李汉荣有哪些优秀散文?
孛依博欣: 《与天地精神往来》 《越来越接近精神的天空》《采药人》《品茶》《溪水》《诗意和美感的源泉》《月光下的探访》《转身》

桃源县13021395832: 李汉荣的主要代表作 -
孛依博欣: 诗集《驶向星空》 三卷本文集《李汉荣诗文选》 文集包括诗歌卷《母亲》、《想象李白》,散文卷《与天地精神往来》 散文《山中访友》 《登高》 《越来越接近精神的天空》《采药人》《品茶》《溪水》《诗意和美感的源泉》《月光下的探访》《转身》 《南山》、《老屋》、《放牛》、《外婆的手纹》、《一碗清水》、《回忆父亲》、《对中医的一知半解》、《父亲和他用过的农具》、《凝视:母亲用过的......》、《感念祖先》、《对一个垃圾堆的观察》、《溪水》、《采药人》、《野地》、《野河》、 《河床》、《地气》

桃源县13021395832: 有没有李汉荣的散文 -
孛依博欣: 越来越接近精神的天空 文:李汉荣 人,在人群里行走寻找他的道路,在人群里说话寻找他的回声,在人群里投资寻找他的利润,在人群里微笑寻找回应的表情.生而为人,我们不可能拒绝人群,虽然,喧嚣膨胀的人群有时是那么令人窒息,让...

桃源县13021395832: 求李汉荣的散文名篇.比如《鸟》之类的 -
孛依博欣: 《南山》、《老屋》、《放牛》、《外婆的手纹》、《一碗清水》、《回忆父亲》、《父亲和他用过的农具》、《凝视:母亲用过的......》、《感念祖先》、《对一个垃圾堆的观察》、《溪水》、《采药人》、《野地》、《野河》、 《河床》、《地气》、《桥》、《倾听的夜晚》、《山中访友》

桃源县13021395832: 关于李汉荣的作品 -
孛依博欣: 作品:先后出版诗集《驶向星空》(陕西教育出版社出版,获陕西省作协第八届505文学奖最佳作品奖)、三卷本文集《李汉荣诗文选》(由北京华艺出版社出版,文集包括诗歌卷《母亲》、《想象李白》,散文卷《与天地精神往来》). 《我的南山》散文集 《山中访友》、《放牛》

桃源县13021395832: 关于李汉荣的散文 -
孛依博欣: 山中访友 李汉荣 走出门,就与含着露水和栀子花气息的好风撞个满怀.早晨,好清爽! 不骑车,不邀游伴,也不带什么礼物,就带着满怀的好心情,踏一条幽径,独自去访问我的朋友. 那座古桥,是我要拜访的第一个老朋友.德高望重的老桥...

桃源县13021395832: 又见南山李汉荣①我是山里人. 山是我的胎盘和摇篮,也是我最初的生存课堂 .山里的月是我儿时看见的最慈祥的脸(仅次于外婆),山里春天早晨的风是... -
孛依博欣:[答案]17.(1)“胎盘”比喻南山是自己生命的发源地,“摇篮”,比喻南山是哺育自己成长的环境;生存课堂”比喻南山是自己获取知识和智慧的场所.三个词语依次描写了生命的形成、生长、发展的三个阶段,按时间发展顺序排列;不能调换. (2)城市生活...

桃源县13021395832: 李汉荣最好的几篇散文集,名字 -
孛依博欣: 《与天地精神往来》 《山中访友》 《山中访友》 《外婆的手纹》 《与天地精神往来》

桃源县13021395832: 李汉荣写的散文400字(摘抄) -
孛依博欣: 回 忆 父 亲 李汉荣 一 遗容 等我闻讯赶回老家,父亲已经卧在简陋的灵堂里.所谓"灵堂" ,就是父亲生前与母亲 吃饭的小屋,与他们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 我跪在父亲的遗体旁边,深深磕了三个头,然后轻轻揭开罩在父亲脸上的白布,仔细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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