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景与洪兽散文

~ 　　人类自诞生以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历史之中艰难前行，都在天地之间匍匐摸索，走出了个人独一无二的血泪史，也走出了人类共同的悲壮史！

　　历史回到端午节那天，风和日丽，湘江低平清亮，两边的堤岸高高地超出江面，天地静好！橘子洲如一把漂浮于江心的翡翠般的小提琴，又那么意蕴深厚，那么古色古香。而车水马龙的橘子洲大桥就是那根最般配的琴弓，在湘江水的轻拉和音之下，一曲曲安静祥和的天籁缓缓地流向远方，流向未来的岁月。夜幕降临，我跟随源源不断的人流汇聚在湘江中路和橘子洲大桥上。一些人爬树攀堤，更多的人坐在未被水淹的堤岸之下，一边聆听着奇妙万变的小提琴曲，一边欣赏着湘江两岸如诗如画的光影表演，更期待着一场烟火晚会的开始，好像期待一位飞到橘子洲上空挥舞着烟花给世人现场作画的画仙。当夜空绽放出惊艳绝伦的烟花之际，响亮又快乐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节日的聚会在这一刻达到了高潮！

　　那时，湘江还没爆发洪水，如一位温柔慈祥的母亲，时尚大方，怀抱着心爱的小提琴，正体贴入微地拉奏着温暖动人的乐曲，与新时代的子民同乐！只是，湘江的历史更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结满了疼痛的伤疤，虽然世人听不出小提琴曲里的沧桑之音！欢乐的时光往往是一段伤痛岁月的开始，连绵的暴雨正无声无息地孕育着，在人们醉生梦死之际！

　　只隔了一天，来到六月一日的橘子洲，气象突变，乌云蔽日，烟雨迷蒙。大地如一架雕花绘景的古典钢琴，细雨淅淅沥沥地按着五颜六色的琴键，飘起了波澜壮阔的钢琴曲，与湘江那安静祥和的小提琴曲无缝衔接，融合成了一首首礼赞生命的交响乐。烟雾轻风都来为它们喝彩，岳麓山古往今来一直遥望着，一些游人前来助阵，我也最喜听！这样的细雨不会下得太久太重，轻轻的，柔柔的，生命求之，生灵爱之，人人不惧之，清洗大地又洗心，淡淡地滋润着世间，宛若让干裂的肌肤变得如少女般水润饱满！我相信，只有这样的细雨最懂得湘江，最懂得橘子洲的小提琴曲，最懂得与世间万物结下高山流水般的情谊！

　　然而，当人们沉醉在婀娜多姿的雨景之中时，正是洪涝灾害慢慢酝酿着的时候。历史不可能总是那么圆满，雨也是一部古老的历史，比人类的历史还要悠长浑厚，既书写着光明的一页，也书写着无情的一页！

　　每年六月，南方的雨水总会开始骤然增多，暴雨司空见惯，长沙也不例外。往后，天地飘起的钢琴曲不再轻轻柔柔，变得竞赛一般催促，变得武夫一般狂暴，仿佛要与橘子洲的小提琴曲一较高下。在两音宏大的PK之中，时而钢琴曲淹没了小提琴曲，时而小提琴曲占据了上风，时而两音不相上下。这般和暴雨的较量，渐渐地遍布了整个湖南。湖南就这样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一会太阳高照，一会狂风骤雨。湘江水位不断上涨，早已进入防汛期，虽然还处于正常水位。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漂泊大雨比往常越下越大，越下越多！于空闲时，从浏览的新闻中发现，南方多省都遭受了洪涝灾害。作为南方农民的后代，从小与洪涝灾害抗争是常有的事。已记不得多少个日夜了，光着脚丫，挽着裤腿，蹲在水塘似的房子里，双手抓着一个大脸盆，一半盆接一半盆地往外泼。最后，笑嘻嘻地握住铲子把最后一点点水渣扔出门外，可是暴雨悄然而至，房间又变成了一块亮汪汪的池塘。因雨涝还没停止，我只能呆呆地欣赏着那块亮汪汪的池塘，那般奇特苦涩的心情难以形容。最怕深夜雨势加大，黑灯瞎火的，爷爷宁要赶往几公里外的农田去察看水稻，疏通水渠，每次家人总是坐立不安地等他回来，直到家人再也不种稻了！后来父亲加高了房子周边的地势，挖通了排水道，才能平稳地度过每一个雨季。

　　那些往事虽已远走，记忆却会变成睡梦，恰巧长沙那时节赶上了雨季，时常听见哗哗啦啦敲着玻璃窗的暴雨。雨儿便在我的梦里褪去了钢琴艺术家的外表，化成一个恃强凌弱的武夫，回到我的小时候，把爷爷辛勤栽培的水稻糟蹋得奄奄一息，连奶奶日夜呵护的瓜果蔬菜、我们精心养育的家畜家禽都逃不出他的魔爪。武夫像个张牙舞爪的巨人，一只脚踩进池塘，另一只脚踩进田间水渠，搅翻了一条条小河流。才一下子，所有的洪水都朝着我们家冲过来。

　　我吓得从噩梦中惊醒，想喊一声“爷爷，回来了吗”，却发现自己已是大人的躯体，好似发现自己才刚刚长大，还没有遗忘那一颗孩童的心，泪水不禁湿润眼角！

　　就在我做噩梦的功夫，不知不觉，六月中旬已至。南方的许多城市形成了小洪水，广西多地被淹，桂林将会爆发新一轮的强降雨，桂林市部分县城的洪水流入了湘江，湘江的防汛期进一步升级，洪涝灾害进一步加重。我的噩梦早已变成了某些农人的现实，而更多农人的噩梦正在暴雨的铁蹄之下慢慢地演变，当大洪水正在悄无声息地孕化！

　　黑压压的天地间，瀑布般的暴雨声时常掩盖住弥漫大地的悲音，荷花却从没忘记与人们的每年相会，不屈不饶地，春风送暖般，如约而至。一幅幅姿态万千的荷花湘绣施针引线在公园里，桥边，池塘旁，田间地头。雨中赏荷的人们络绎不绝，一对对情侣亲密地漫步其间，留影纪念，人们并没有因为暴雨而乱了方寸，尽管那涌动着的荷影以及那绵绵不断溢出的池水，向人们警告着什么！

　　偶尔也有一两个农人停下匆匆的脚步，陶醉其间，听那雨荷声充满节奏地变化着，淋淋漓漓，淅淅哒哒，滴滴淋淋.....哗哗啦啦，如同聆听着专门为辛苦劳作后的他们制作的轻音乐，让他们放松身心，继续与暴雨作战。我顿时明白，荷花与那股支撑他们的精神力量不谋而合！但他们不能停留太久，扛起铁铲，又义无反顾地朝着水满为患的稻田和盛满鱼虾的池塘走去！

　　一次，在郊外等车遇一老农，带着斗笠，光着膀子，只穿齐膝的`黑短裤和黑雨鞋，挑着两担满满的莲蓬，稳稳当当地走向我。不仅仅在湖南，也在南方的大街小巷里，行走着许多这样的农人，一面挑着两担瓜果蔬菜，一面在雨幕中扯开嗓子叫卖。他们从历史走来，和无数的天灾人祸打过交道，正从容不迫地走向未来，暴雨也阻止不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老伯，怎么卖？”

　　“十块钱三个给你了，跟平时一样的，暴雨我都没涨价！”老农那忧郁深邃的目光犹如正望着苟延残喘的农作物说道，语气充满爽朗与坚韧！

　　仅一刹那，老农的目光就触动了我！小洪水对南方人来说，确实见怪不怪！没有预防不行，但过分恐慌，也无助于生活。不过，许多景色优美的地方都比较偏僻，多于贫困和艰难挂钩，非常容易发生天灾人祸。大多数时候，游人极少思考这座奇山、那江清水的附近，隐藏着什么苦难，什么黑暗，什么丑陋！好比繁华的别墅区之下，正是混乱贫穷的城中村！所以本地人喜欢宰客，都是正常不过的事了。相反，这位老农明白什么是物有所值，他那一份不愿涨价的真诚，令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名言：让我们面对现实，让我们忠于理想！

　　能够面对现实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永远保持一颗真诚纯净的心，永远始终如一！我猜想，即便这位老农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只会更加勤劳地工作，只会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更多的财富，而不是漫天要价！

　　我从老农手中接过三个莲蓬，望着暴雨拼命地捶打着老农的背，正像望着洪灾淹没农人们的希望，却无能为力，直到他消失在雨幕之中。随后，大洪水不再悄无声息的酝酿着，而是轰轰烈烈地孕化着。

　　还有一个星期即将结束六月，长沙几乎每天都大雨倾盆，一些地势低矮的城区也已沦陷！从新闻上得知桂林地区俨然一座黄色的水城，灾民成千上万，加上不得已泄洪和其他因素，越来越多的洪水汇入湘江。湘江本是一条安静的长龙，终因洪水爆发，变成了一头面目狰狞的猛兽，裹挟着难以阻挡的力量，日日夜夜地咆哮着，又四处乱撞，从永州市、衡阳市、株洲市、湘潭市撞进长沙市，再撞向洞庭湖！

　　衡山位于湘江沿岸的衡阳，我去爬衡山的时候，许多支流超越了警戒水位，衡山上的小溪也急匆匆地飞向山下。景区虽有电车送上山，许多游人仍选择步行。本以为赶上了天晴，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暴雨带着尖刀利剑的气势突降，劈头盖脸地袭击衡山，吓得游人纷纷找地方躲雨。好在衡山岿然不动，植被茂密，岩石坚固，展开了一把把天然的雨伞，为游人顶住了暴雨的尖刀利剑。游人陶醉在衡山那赏心悦目的美貌之中，忘记了暴雨的可怕。

　　游人之间互相打招呼，互相加油鼓励，需要帮忙照相，也能伸出援助之手。彼此之间融洽又和谐，尽管大家都是陌生人。深处大自然，不存在社会里的竞争，也不存在类似冰天雪地、干旱沙漠、原始丛林世界等等残酷环境的考验，游人一心一意只为获取美，获取大自然之美，获取心灵之美，反而无暇顾及旅途的劳累，乐于助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浓烟雾雨的确使衡山美如仙境，然而山下的洪水有可能一夜之间吞噬大地，令人心慌慌！在我离开衡阳那天，衡阳火车站售票大厅里，一对中年男女因为无票回家而与售票员大吵大闹，吵了许久，后面排起的队伍如两条长龙，人们不得不围绕这两个买不到票而心情糟糕的旅客来运转，虽然洪流并不会围绕他们来运转。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最后一关检票时，两个排在最前面的大男人因排队问题扭打了起来，尽管两人都排在最前面，打架只是多此一举。一个光鲜亮丽，细皮嫩肉，拖着行李箱；一个素衣老粗，健壮黝黑，背着旅行包。有时候，你真的无法相信山上可以帮助别人，山下却要争吵打架，而且只是为了一点点小事。

　　似乎在暴雨的逼迫下，我们极容易变成和暴雨一样的武夫。可到底是暴雨让人心慌慌，还是暴雨仅仅只是一个可以谅解的借口？自古以来，世间处处千差万别，每一天我们都会遇到不同的考验，而我们的真性情常常在洪水和其他危险之前暴露无遗！

　　如何面对险情？带着疑问，我搭乘高铁回到了我的休憩之地长沙。城里依然暴雨肆虐，更多低矮的城区沦陷了。湘江长沙段的水位上涨急速。重回橘子洲大桥，江边的暴雨早已没有任何动人的钢琴曲，而是完完全全地化身为一个乱弹乱唱的疯子。洪水迅猛，一片急匆匆的土黄色，恰似一张想要吞噬一切生灵的兽嘴，把两岸用来观看烟火的低平地带吞进了肚子，只吐出几点绿意残骸，而橘子洲正是它叼在嘴里的肉，一天天地狂咬狂嚼。

　　回想端午节那时的美好欢乐，多么心旷神怡的夜景，多么开心难忘的一天！只是，不知当时观看烟火的人们之中，有多少人居安思危，又有多少人料见一个月不到湘江会爆发大洪水？像无数远去的历史洪流一样，完完全全出乎人类的意料，美好欢乐总是欺骗着无数双迷蒙的眼睛，却忘了繁荣的事物可以一夜之间从历史上消失殆尽，忘记了历史洪流只会专攻人类最致命的弱点和最容易忽视的问题！长沙一天比一天告急，进入了危城状态。

　　即将迎来暑假，雨大风急，更多市民涌进了书店。一位母亲想要购买一本关于地质灾害的动漫书，想必她的孩子比较年幼，只对动漫书情有独钟。而在这位母亲眼里，送孩子一本关于地质灾害的动漫书，是让孩子了解更多地质灾害知识的最好的方法！让她遗憾的是，这家书店找不到此类动漫书，营业员只好让这位母亲去其他书店问问。可这位母亲说，她找过的几家书店，也没有此类动漫书，营业员只能建议她上网购买。那位母亲焦急地离去，只留下一个失望的背影！营业员却告诉我，平时几乎无人主动购买此类动漫书，书店为了盈利，没办法出售此类亏本的图书！

　　真希望那位母亲已经在网上买到了她想要的动漫书！此类动漫书虽是冷门书目，也不至于缺乏。这位母亲提醒我们世人，动漫书可以是一道娱乐的风景，可以是一道陶冶情操的风景，也可以让人吸取精神的力量，教给孩子们如何应对地质灾害的知识！但是仅仅只为娱乐，她将会代表她的子孙后代留下一群失望的背影！

　　时光如洪水无情，倏然而过，湘江流域也超过了98年的历史水位，尤其是长沙的险情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稍有任何一点像文夕大火那样的疏忽，历史将会改变，将会重演！不知道那段日子，全城每个人是否都思考过如何应对大洪水。可是，不管我们有没有做好准备，不管我们能不能面对现实，历史不会为我们任何人停留，只会毫无征兆地向前发展！

　　幸而，长沙终于迎来了酷暑的七月，不再暴雨滂沱，仿佛和雨季交换来了一个旱季，烈日如火般烧烤着大地，热风习习，似乎在告诉世人它原本是一座“火炉”！

　　七月四日午后，再次站在橘子洲大桥上，许多不戴帽也不撑伞的行人都脸红脖子红，我也汗流浃背。桥栏杆一碰就烫手，就像烧着开水的锅盖。桥下的洪水退了一点，不过依然高涨，浑浊浩荡，偶尔浮现的几处漩涡极快地转动着，泡沫若隐若现，好似即将沸腾的开水，已把浸泡染黄的橘子洲煮个半熟。一艘中国海事局的轻型舰艇，逆流而上！

　　如此炙热的天气，不禁让我想到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文夕大火。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城内到处一片火海，人们被逼逃到这江边，没有任何出路，江水成了人们唯一的救命稻草，恰好与眼前吞噬生命的洪水相反！虽然一个天灾，一个人祸，不过此次大洪水的应对令人们感到满意！至少从文夕大火的前车之鉴中，人们懂得什么是：错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远处传来一声稍稍拉长的感叹声“终于来看海了！”

　　把洪水当成海，每逢遭遇洪水，在不相识的人和相识的人里，在现实生活和虚拟的网络里，很容易变成人们的口头禅。是怀着无奈又痛苦的心情调侃也好，还是假装把洪水当成纯粹的风景戏谑也罢，其实大家都有难以言说的苦涩，也都心知肚明，滚滚洪流不是以平静心态赏之娱之的大海，不是壮观无比的风景，而是可怕的洪水，是灾民们无声的泪水和悲痛！

　　当人们纷纷拍照和观看洪水的同时，橘子洲上的工作人员则顶着烈日，默默地清扫着洪水留下的污迹！水位只需再涨一点点，他们的生命将受到严重的威胁。可是，他们照样忙个不停！我深知，总要有人站在他们的位置上，把生命置于洪水猛兽的嘴边，使劲全力又完好无损地把橘子洲从洪水猛兽那张尖牙利齿的嘴里拔出来，让橘子洲重生回那把翡翠般的小提琴，让未来的游人流连忘返，也期待着湘江重回到与子民同乐的时光！

　　江面虽算不上惊涛骇浪，却暗流涌动！洪水猛兽仿佛在蔑视着人类：江底暗藏杀机，无比凶险，别以为你们站在桥上就高枕无忧，从古至今，谁能完整地计算出我吞噬了多少生命，造成了多少生灵涂炭以及多少损失？

　　人类却不能藐视洪水，回溯到远古时期的大洪水，到1998年的特大洪水，再到眼前气势汹汹的大洪水，人类都无法藐视，正如无法藐视任何天灾人祸！不要问这些大洪水，不要问这些天灾人祸，我们是否亲身经历，是否与你我有关！我们都是中华民族，都是人类的一份子，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谁又能置之事外？

　　人们不由地为那些逝去的生灵祈福，橘子洲大桥的一竖和橘子洲的一横在我脚下，立刻变成了一个宏大雄伟的十字架，镇压着洪水，安抚着受难的魂灵！

　　不仅是我处于十字架之上，人类也正处于一场历史洪流的十字架之中，可历史洪流的朝向是什么？是不再拥有天灾人祸，还是一种没有虐心与痛苦的千差万别？是以赏景的心态观之，还是以灾民的心态观之，抑或两者兼而有之？是只顾自己，还是也顾别人？是成为一座阻碍历史洪流的孤岛，还是成为一艘在历史洪流上冲风破浪的舰艇？

　　无论你我选择什么，也和千千万万的人们组合成了人类的选择！相信你我的选择无关痛痒也好，稍有影响也罢，每个人的选择都在真真实实地组合成了人类未来的历史！而人类未来的历史，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未来生活，也影响着我们子孙后代的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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