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与太阳》I：机器人克拉拉的使命

~     《克拉拉与太阳》是日裔英国小说家石黑一雄的最新作品。这部算不上特别科幻的科幻小说，讲述了专为陪伴孩子而存在的机器人克拉拉在找寻到那个它要陪伴的孩子后的一生。书的封底上这样写着：“你相信有‘人心’这回事吗？我不仅仅是指那个器官，我说的是这个词的文学意义。人心。你相信有这样的东西吗？让我们每个人成为独特个体的东西？”

    科技迅速发展，让人仓皇适应又总抱有期待。不禁会想：欸？下一个呢？然后呢？这不明言的期待驱动着衍生出更多的需求，可是当科技快速往前滚动的时候，人类却又在这些冰冷的技术前显现出微妙的恐惧和脆弱。我们真的可以跟的上吗？这些可以颠覆生活的高科技真的是我们所需要的吗？又或者在某些暗处牺牲了我们自己都不曾仔细想过的珍贵东西？

    未来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像电影《机器人总动员》里那样，人类全都移居飞船，地球上只留下扫地机器人瓦力们在奋力清扫垃圾。还是像《机器人与弗兰克》中，机器人融入人类生活成为冰冷的科技社会里彼此最终的陪伴？

    机器人是什么样的形象？泛着银光的庞大金属躯体，还是会有类似人类的柔软皮肤；呆滞的电子音，还是轻扬温柔的语调；它们有思想吗，它们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吗，还是只能做被人类操控的物品，“生”或“死”，开机或关机，戳一下就可以被决定。 

    小说《克拉拉与太阳》中，主角克拉拉是一个被设计为专门陪伴儿童的太阳能AF（Artificial Friend）机器人。它和同伴们一起陈列在街区的商店里，排着队，等待着被一个孩子选中，买走，然后得到一个家。它们从出生，或者说出厂就肩负使命，好好的陪伴那个选中它的孩子。它们中的大多数无法独立思考，只能通过分析那些被输入的信息，作出相应的反应；可它们又同时拥有优秀的推理和共情能力，可以够感同身受那些无法自主产生的感情。它们会因为缺乏太阳的能量而病恹恹的，也会因为不被喜爱而显得灰心丧气。它们明明没有生命，却又活生生的。

 01

    街区的商店里有很多AF机器人，有些是最新款的B3，也有些是和克拉拉同型号的B2。那些    走近商店的家长们总是会更青睐新型号的B3，他们作出诸多比较，性能啦，价格啦，芯片的先进程度啦。总之，让小孩拥有一个数量限定的新款，当然是最优先的选择。所以，总有些与克拉拉同批次的B2伙伴们，隐隐的担忧自己是老款而不被喜爱。如果太久不能被买走，就会被塞进商店的储藏柜里，那就意味着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了。虽然这恐惧，与它们机器人的身份格格不入，但却实实在在的像是一团乌云笼罩着它们。

    每个AF都有为期两周的橱窗展示。它们乖巧的、战战兢兢的排着队等待轮到自己进入商店橱窗的日子，因为在橱窗里不仅意味着会被更多的孩子看见、选中，还意味着在被阳光照耀到的温暖里，他们可以汲取更多能量，因而不会再垂头丧气、虚弱不堪。他们坐在橱窗的沙发上，脸上挂着经理所教导的“素淡”的微笑。

    克拉拉与它的同伴们有些不同，它更聪明，更爱思考，洞察力强，也向往外面的世界。橱窗里展示的日子对它而言，相比于被买走，总能观察到街道上的行人、车流、明晃晃的高楼、徘徊街角的乞丐和狗，是让它更开心的。

    就在克拉拉橱窗展示快要结束的某一天里，它遇见了乔西，一个瘦弱的14岁女孩。隔着橱窗的玻璃，乔西一眼就相中了克拉拉，她许诺很快就会回来把它带回家。可是第二天，第三天，很多天过去了，克拉拉橱窗展示的日子已经结束，乔西依然没有出现。过了展示期的克拉拉被调到商店中区，站在杂志桌旁，只能通过玻璃门望见外面被截的只剩二分之一的世界，和每天从地面的余温中感受太阳的能量。

    有一天，店里来了个活泼的刺猬头女孩，她同样一眼就看中了克拉拉。女孩悄悄靠近克拉拉，先状似无意的注视它，然后牵起克拉拉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克拉拉面无表情，它的目光越过女孩的头顶，直直的盯着对面的红色架子。女孩再次捏了捏克拉拉的手，可它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垂下来看女孩一眼，也没有微笑。最终，女孩挑选了另外一台机器人玩伴。

    晚上，结束了营业的经理关好门，然后走到克拉拉面前，她对上午克拉拉的表现感到吃惊。

    “没有下回了，克拉拉。是客人在挑选AF，你可不要弄反了。”她说完了，正准备走开，却又突然折返。

    “你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已经有约了吧？”

    克拉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那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孩子们总在许诺。他们来到橱窗前，许诺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许诺会回来。他们求你不要让别人把你领走。这种事一直在发生。但十有七八，那个孩子永远也不会回来。或者，更糟糕的是，那个孩子回来了，却看也不看一直在等他的那个AF，反而转身选了另一个。孩子们就是这样。这是我要教给你的一课。你明白了吗？”

    时间又过了两周，克拉拉被调到了商店后区。在这里，它既看不到进店的客人，也感受不到阳光了。它就这样站在那里，每天听着客人推门进店的声音，孩子们欢快吵闹的声音，经理热情介绍AF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克拉拉听到推门后的一阵脚步声，就当即知道乔西来了。它听着他们的对话，听见经理在给乔西介绍最新款的B3，听见乔西犹豫着拒绝。克拉拉没有动，其实它可以走出后区，这只需要越过面前的玻璃展示柜，或者它可以出声喊住乔西，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可是它既没动，也没有作声，就只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它说：“我还是确信乔西迟早会来到我所在的区域，然后一眼看到我。可或许我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在我意识到乔西走进商店的那一刻，就是在我感受到喜悦的同时，一种恐惧也钻进了我的头脑，我想起那天经理对我说的话，她说过孩子们如何许下爱的诺言，却一去不回；就算回来，他们也会视而不见那个曾许诺过的AF，转而选择另外一个。我想这也许是我为什么继续无声的等在原地的原因。”

    最终，乔西走到了后区，看见了克拉拉，然后她像之前约定的那样，将克拉拉带回了家。自此，克拉拉的使命就围绕着乔西了。了解她，陪伴她，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02

    乔西的身体不好，不能常常出门，交往的朋友也很少，所以克拉拉的到来与陪伴让她欢欣鼓舞。可家里的其他人——乔西的母亲和管家梅拉尼娅都显得不那么高兴。最开始，克拉拉总亦步亦趋的跟着管家梅拉尼娅，它把她当成了类似商店经理的角色，希望可以从她那里得到些关于新家的一些介绍。尽管克拉拉一贯以礼貌待之，甚至总试图做些小事来取悦她，但总是无论怎么做，梅拉尼娅一如既往的显示出巨大敌意。母亲也是如此，她几乎不与克拉拉说话，目光总略过它，仿佛它根本不存在。如此看来，在这个家里，克拉拉唯独能获得乔西的喜爱，不过这也就足够了。

    克拉拉来后没多久，家里举办了一次春季派对，派对邀请了一些与乔西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们来做客。有一类青春期的小大人们，他们总喜欢聚在一起，精力充沛。他们开始受到外面世界的影响，缺乏判断却又格外渴望得到尊重，于是总是会用各种急躁、扭曲的方式力图证明存在，正像是乔西的那群小客人们。

    派对上，乔西给他们介绍克拉拉。起初大家只是新奇的盯着这个长相可爱的新AF。接着，一个男孩提议让大家一起把克拉拉抛向空中，看看它能不能做个完美的后空翻。

    “它是机器人，摔不死的。我表弟家的那个AF上次就翻了。”

    虽然男孩的这个提议因为太粗鲁而最终没有被采纳。可像是开了个头，大家纷纷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一时间，人群围上来，有的抓住克拉拉的手腕，有的要求它问好，有的让它唱首歌。对于这一切，乔西一反常态，她不再像平时那样将克拉拉当成一个珍贵的朋友，而只是在一旁继续和朋友们开着玩笑，对于这些无理的要求，她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克拉拉一言不发。它面部表情调整定格在了一个“和蔼友善”，然后放任目光越过眼前的一个女孩，凝视着她身后。它坚持着不做出任何回应，不动，不说话，只是微笑。它在等乔西的指令。

    小客人们见克拉拉毫无反应，便转头对着乔西说道：“诶？你的AF好像傻掉了。是当机了吗？哎呀，你真该选个新型号的B3的，B2型号的果然不行啊。”

    乔西笑嘻嘻的附和着：“是呀，我现在已经后悔没有买个B3了。”

对着呆呆的克拉拉，孩子们很快就丧失了好奇心，簇拥着去外面玩了，只留下克拉拉站在会客厅当中。

03

    在很多讲述机器人故事的科幻小说中，人类总对机器人抱有微妙感情。阿西莫夫经典的“机器人三定律”刚好像是对此的某种映射。这三项逻辑紧密、相互制约的定律被铸刻在每个出厂的机器人芯片中，永不磨灭。

    1. 机器人不得在任何情况下伤害人类。

    2. 机器人不能反抗人类的命令，与第一条冲突时除外。

    3. 机器人在不违背第一第二条的情况下，尽可能自保。

    对于机器人，人类大多既恐惧又冷漠。对机器人而言，人类是造物者。人以实现服务目的而创造出机器人，却又害怕这个自己创造出来的“智慧体”。因为它们明显要更符合期待——更理智、更完美、更强大。相比于人类的脆弱、情绪化，机器人好像无所不能。于是，害怕被取代的恐惧又使得人类在与机器人的关系中，总是大张旗鼓的展示着绝对的统治地位。

    就像是小说中的管家梅拉尼娅，她不喜欢克拉拉的靠近，会冲着它喊：“别跟着我，离我远一点”，“不要站在我身后，阴森森的，给我站到房子外面去”。却又总是呼来喝去的使唤克拉拉，在她看来克拉拉可能比不上一个佣“人”。

     可是这种缘由不甚明了的直白恐惧，是出于对机器人本身，还是那一切的未知和无法掌控，又或是人类本身其实需要这种恐惧呢？

     同样，科幻小说里的大部分人类对着机器人也无法抒发出情感温度。故事里的机器人们更像是一个功能更齐全的高阶版扫地机器人，承担着家务或者陪伴的义务。它们通常以家庭成员的角色进入家庭，可是却很少会被当作一个“成员”。当然，除了天真的小孩子，又有谁会耗费精力对着一个扫地机器人献出爱心呢？在情感上，它们甚至不如一只小狗更能讨来欢心。它们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休息，被使唤着忙东忙西，无私的奉献出全部。它们不是生命，不会疲惫或失落，也没有感情。它们长得像人，却少了人类那一颗引以为傲，称霸自然界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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