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峰童年烟筒山嘎石灯美文摘抄

~ 　　1949年，姑姑嫁到了姚家营，比起娘家的村子算是大户人家了，来往的人多，消息就灵通。
　　今天回家，姑姑说红红山招工呢，大概干一天给一升小米。这消息就像是如今农民工到广州打工回来显摆每月能挣三五千一样的，振奋人心。爹爹和伯伯哥俩前后脚来找爷爷，闹着要去矿上刨红红石挣小米。爷爷说，家里春种、夏锄、秋收那么多活儿，你哥俩走了谁干?爹爹说这么长的冬天闲着，我们也不能天天在村里拾粪，农业社就那几头牛拉屎，跟着牛屁股后面的人多，牛也怕羞，几乎不拉了。
　　爷爷是勤快人，两儿子就不懒，冬天戴着毡帽，白裤腰老棉裤、小粗布袜子、毡疙瘩，一人一挑担子，每天从村里跑矿山，来回十里，到矿山公厕里掏大粪，回来后晾在废弃的打谷场上，干透后用碾磙子反复压碎，过筛装口袋，每人背一口袋，步行到口上宁远堡卖掉，换回家里日常生活品。半个月卖一趟，回来时那高兴劲不亚于捡了金元宝。哥两每次买一根洋烟，你抽一口我抽一口。
　　每次到矿上他们就看到矿工们穿着公家发的劳动布衣服，腰里系一条麻绳，头上戴着柳条帽，特别是手里提着的那玩意，实在是喜人。爹爹问过工人们，说那是嘎石灯，划一根漆灯点着后，亮哇哇的，比家里的煤油灯可亮100倍呢。伯伯说你让我摸一摸，我给你一根烟，行不?
　　爹爹理想就是多会儿也能到矿山上班，给家里挣上个嘎石灯，这辈子也就没白活了。
　　伯伯终于说服了爷爷，准备春秋农活忙时哥俩早起晚睡干家里的农活儿，白天到矿山挣小米，两不耽误。爷爷点头说这还差不多，就让姑姑找那人说说，看行不行。姑姑去送礼，就拿了二十个黄米炸糕，装在用柳条编的饭盒，叫糕壳里。
　　那人找到叫白拴宝的组长，组长领着爹爹和伯伯到矿劳资科报道，科长说下坑刨矿吧，机灵点儿、长点眼，坑里“三块石头夹一个人”，会死人，还有，回村里五道庙上上香，你哥俩有福相，明天就上班。
　　爹爹和伯伯年轻力壮，一个扶钎子杆，一个抡大锤打眼，一班干下来，打了一排八个炮眼，装药的技师上来用一根棍棍捅进眼儿里量了量尺寸，让他们往后面退退。
　　快干一个月了，爹爹心里想怎么还不给我发一个嘎石灯。
　　这哥俩干劲十足是在白拴宝小组掘进队耳熏目染带动下，提倡超额完成第一个五年计划的进尺任务，那可是在1953年提前1年8个月又28天。
　　爹爹得到了一盏嘎石灯。技术员说这叫电石灯，官名碳化钙，是一种无机化合物，化学式为CaC2，是电石的主要成分，为白色结晶性粉末，工业品为灰黑色块状物，断面为紫色或灰色。遇水立即发生激烈反应，生成乙炔，并放出热气，用明火一点就着。爹爹啥也没听懂，闻着挺好闻。
　　爹爹早就会操作了，这灯的嘴儿上有一个小铜圈，往这边拧火苗小，往那边拧火苗就大，伯伯说哥你说反了。
　　嘎石灯为我童年带来无限欢乐。掰下一小块嘎石，往上面滴一滴水，立刻看到有轻烟升腾起来，我看着这股清白的一团烟里，有大人吓唬孩子们的妖怪，果然不一会儿，嘎石不见了，变成了轻烟向西去了。
　　奶奶乘着这股轻烟去世了，爹爹和矿上借用了四盏嘎石灯同时照亮了紫红色棺木。我又掰了一小块嘎石扔到娘的腌菜缸里，那里面的芥菜疙瘩腌的更好吃了，有股淡淡的红红山味道，爹爹带饭到工地，高粱米饭就着咸菜，工友们寻着味道抢了他的芥菜疙瘩。
　　大年二十九夜里，我点着嘎石灯在村里转一圈，嘎石灯照亮了全村，从村长到孩童没有不羡慕我的，打过我的那球迷杏眼的孩子也向我示好了。我就像“腰里别了两个茄子——不来呆”的走到打谷场边上，脚下一滑嘎石灯甩到场上玉米秸秆垛上，引起大火，村长来看说，那可是生产队三头牛一年的伙食呀，没收你的嘎石灯吧，把它吊在二队队房，给光棍汉们照个亮，大火就算是初一点社火了。伯伯把我拉过来说，生产队的牛没有秸秆吃，就拉不下牛粪，拉不下粪，我就拾不上，你爷爷就该让我和你爹在矿上干活儿，不呆在农村了，这火着的好，伯伯奖赏你三分钱。
　　我那时就佩服伯伯懂哲学，从此以后爹爹和伯伯越发的在红红山刨矿，哥俩职业病二期矽肺了，爷爷说那就别喝酒了，三毛五一斤的白薯干酒挺贵的。
　　河北省烟筒山铁矿，乡亲们都叫他红红山。爹爹干活儿卖力，肯帮助工友，技术也好，连年被评为劳模。第四年坑下有一次冒顶，爹爹招呼别人先跑，自己晚了一步，真的被三块石头夹住，小命虽然保住了，腿脚、肋骨严重受伤，腮帮子也被石头砸偏了。半年养好伤，又重回岗位，矿领导说你有硬骨头精神，有号召力，到二坑干工会主席吧，也把家属接到矿上吧。
　　娘就领着我随爹爹来到烟筒山。烟筒山矿真红火，有百货商场、邮局、医院、俱乐部和小学。叫西公司的房子，铁皮房顶，听大人议论说是矿领导们住着，牛清芳矿长在第二排第一家。北新坡上的红砖房里住着不少先来的矿工，也有技术员、科长什么的。
　　我五岁清楚地记得，牵着娘的衣襟，来到红红山，看到了比村子里更好看的世界。娘俩从太阳升起一直到傍晚擦黑，等着房子里的一个中专毕业技术员，她上夜班，腾出房子来，我和娘才可进屋过夜。原来那时就有共享房屋，三天后我们全家搬到北新红房子里住，邻居是白栓宝家。
　　矿上俱乐部上映动画片《大闹天空》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电影。孙悟空一棒子打死妖精，白骨精变成了一股子青烟飘走，那肯定是嘎石加水后做的特效吧。第一次到矿上的洗澡堂，看到洗澡的人们脱的精光泡在热水里，我问旁边的叔叔，这水有多深呀能够着底不?我跑到爹爹的办公室，第一次看到了门前那种花，长大后才知道它叫格桑花。
　　烟筒山矿小学教室宽敞明亮，校长和蔼可亲，全校大会竟表扬我们哥四个在这个学校都是三好学生，有一位老师只记得她是唐山老家，没少表扬我，是因为我出麻疹二十天没来校，到期末考试得双一百。班里有一个女同学，她叫王淑英，她把心爱的三好生奖品《刘胡兰》画册送给我，保留至今，她也喜欢格桑花。
　　工人阶级硬骨头，跟着红旗向前走，那年大炼钢铁热潮过后，红红山领导说，哥两留一个下放一个回农村，你们“定钢锤”吧，就当着我的面!幸亏伯伯回了农村，三年自然灾害伯伯家中午的饭尽然能吃上高粱糕粘咸菜汤。
　　2023·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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