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理想主义者的恋爱故事

~ /00

“爱意东升西落。”他的眼神干净，注视着我，“生于烈火，颓于疏陌。”

“我不傻，分得清东升西落。我只是更信唯物主义，因此无所畏惧。”

他对此不置可否，只简单笑了。转而拍了拍我的头，挽着我的肩向外走去。

“谢谢你的信任。”

话里没有感动，没有幸福，更没有我想象中应有的欣慰与安定，就如同工作时平静而无所谓的那一声“好”。

可我仿佛便因此安定，抬眼去看他眼里的影子，那里装着散落的夜灯，星星点点，野火燎原。

/01

他们都说我男朋友是个中央空调。

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甚至猜不出他是否爱我，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的道德感与责任感让他永远不会背叛我。

他不会主动分享认识的朋友，也大多不讲所谓界限，他的周围总是绕着数不清的人，性格温柔礼貌而又克制，对我和他人更没有多的不同。

但我知道我在那里，他用手抓着我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我看见太阳东升西落，而他的爱沉默于指尖的勾连。

“我不喜欢说那个字”

“巧了，我也不爱听。

他于是笑了，舒服而又懒散地点点头，便放下一切继续工作去了。

我贪恋地看他的背影，直到他无奈地摁下电脑屏幕，再次回头看我，似有些许为难。

“你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山海皆见，唯独看不腻你。”

于是他的耳朵又一次红了，支支吾吾了半晌，叹了口气。

“我不习惯。”

“我知道。”

“你这是在欺负人？”

“是呀。”

他又叹了口气，戴上耳机，仿佛这样就可以杜绝我肆无忌惮的试探。

/02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学生会的媒体工作室，他身旁围着好些人，一一找他确认着事情。而他好声好气，带着点笑，应付接憧而来的不怀好意与野心勃勃。

我就坐在他身后，懒散地看他八面玲珑端的一副王熙凤似的娴熟，实在没忍住小声哼唧了一句。

“可真是大忙人……”

谁料就是这句话惹了麻烦，他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有些诧异这儿怎么突然多了一个人，接着便弯弯嘴角，礼貌地阻止了其他人的絮絮叨叨。

“她大概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先让她说。”

接着便转头看我，灯光落在他的头顶，像菩萨下凡。

我于是问，“你有女朋友吗？”

我看见他身后的人带了点戏谑的眼神，就是不知道笑声里有几分真心。

他拿起我手里的报告，面色不变，“抱歉，让你等很久了？”顺其自然得仿佛根本没听见，“我请你喝点什么道歉？或者你开一下微信让我加一下，报告上的东西我做好备注，明天再给你，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做出一副不依不挠的模样，猛的伸出手去，抢走他的眼镜。

“我说，我在问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

他眯起眼睛，差一点就叫我错过了那一瞬间的怔愣与茫然。但很快便又调整好了那副温和的面具，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心满意足，将眼镜摁在桌上，向他身后的人扬起下巴，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小人得志状。

“看到没，再好看的大帅哥天天被工作缠着照旧找不到女朋友。为了学长的人生幸福着想，诸位发挥一下善心，明日再见吧。”

/03

“……所以你不是来汇报的，是来偷懒睡觉的？”

他重新拿回了眼镜，靠着椅背打量那份报告。

“都有，都有，怎么能说我不务正业？”我当然不愿意承认因为私心所以抢了同学的工作，“确实是等的太久了，所以睡着了。就一个形式主义的汇报，怎么能唠得那么久的？太卷了吧也——”

“报告其实做的还不错，工作合格了，明天汇报前修改一些细节的问题就可以了。”他揉了揉眼睛，“我没听到声音，你还挺安静的。”

“安静的行动下怀揣着大胆的心。”

“？什——？算了，不重要，也谢谢你，不然今天真下不了班了。”

“你就没准时下过班。”

“你怎么知道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礼貌？”

“指哪方面？”

“穷追不舍，视若无睹，自以为是。”

他愣了一下，挑着眉微微歪了头看我。

“不会，很可爱，而且帮了我的忙。”

我于是用力一捶桌，坐直身子，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

“怎么了——”

“我心动了，学长，现在是真心的。你有女朋友吗？”

“你也太好骗了，哪有第一次见面被一句话就俘获的。”

“你又怎么知道是第一次，也只有一句话？”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带了点难得一见的坦诚与兴趣。

“那是什么？”

“是一见钟情。”

我探身上前，数着他那双因为多日熬夜而微微泛红的双眸，认真地说道。

“图你的脸，帅，气质好，动态更好，想追你。”

他被我逗的不行，却依旧礼貌地推着我的肩膀隔开一段距离。

“借口很好，可我不信。”

/04

但其实他气质真的挺好。

最好的是那种奇妙的母性光环。

男人的身上带有母性光环是一种很难得的事——我不是在说姐妹似的撒娇亲密，就是你妈管你卫生，管你死活，管你吃没吃饱那种四处操心的老好人性格。有的人管着管着管出了大男子主义，有的人管着管着真成了某些人的妈。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我必须强调这一点。

“这是你见面就喊我妈咪的原因？”

“这是圈内一种处于敬佩和敬仰之心而喊出的称呼，开个玩笑。”

“可你看起来很认真。”

“没有，真的只是开玩……这个我要吃。”

他无奈地将手里的巧克力递给我，一点没有要分一杯羹的意思，仿佛那本来就是买给我的。

……83乐天，是我最喜欢的苦度和牌子，我就说是我的。

“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来学生会蹭空调？没有朋友？”

“拜托，学长你真的很像我妈，毒舌这一面也是。”

“礼貌询问。”

“不礼貌。”

他闭上了嘴，叹了口气，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那你还是来吹空调吧。”

/05

谈恋爱是一件，意外的，很平淡的事。

我们两都是谜语人，但我们灵魂契合的仿佛所有东西不用明白地说出来，彼此都清楚一句话下潜藏的意思。

也许也没那么谜语，只是搞文学的人多少伤春悲秋，心思敏感，总要绕着弯表白几份赤诚的爱意，而我又如此心悦那道白月光，便也只好学着去配合。

直到大四那一年，我因为回程太晚，遇到了一次变态。

那会儿流传着说教五楼的小树林里藏着一个暴露狂，我还设想过如果撞到要如何一脚崩掉那龟孙子的宝贝。然而真的面对时，我的第一反应还是愣在原地，恐惧与恶心感油然而生。只是我还没能看清那哥们的脸，学长就从他身后突然冒了出来，拽着他的大衣领子将他用力地摔在地上，一脚踹了龟孙子的小宝贝。

“找到了，在这里，都过来吧。”

一米八的大个子把我挡的严严实实，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听见，不关心后来赶到的其他男学生，不关心凑过来安慰的辅导员，不关心好奇伸过来的手机屏幕。

我只关心那双手。

那双纤细的，美丽的，令人垂涎一年有余，恨不得切下来作为国家宝藏代代传承的手——牵住了我。

说句不夸张的，死而无憾。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有个拥抱，摸摸头安慰，给点吃的，轻声细语地哄着？

可那些他都不会做。

他只是握着我的手，带我走过昏暗的夜，无声的窥视，往来的议论，牵着我走向归家。

我听见他那依旧如流水般平静温和的声音，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时假的过分的好脾气，用最简单又无所谓的语气结束了今天的混乱。

“你的一切一如往常吗？”

“那你呢？”

“此刻烈火灼着人心，月光明亮似海——”他低垂着眼，安静地注视着我，“我不信日久生情，但我信爱意变迁，总有无数次我见你，便会想起莎士比亚说的话。佳偶天成，好事成双，盛宴易散，良会难逢。”

“爱自有万般模样，细水长流，璀璨流星，便是再退也无路，更不可无爱而苟活。”

他便低下头来看我，呼吸间我忍不住转动眼珠躲开视线，便悄悄瞧见他的耳朵烧的通红。

“我的小朱丽叶啊，你要记得今晚的话。”

“我的好罗密欧啊，你就收了我吧——母胎单身20年了，就在等你了。”

于是月亮当真如露水，落在眼里，滴在心上。

最终被我亲手收藏。

/06

理想主义者的心很大。

我曾凭着一刻的心动抢下了时机，可很快便入了秋，平平淡淡，月光依旧清冷，普度众生。

他要做的事很多，心里的追求很大。我翻阅他手中的文字，总觉得会有一股意气顽强地向阳而生。

若人间无太阳，他便想着去创造太阳。

于是他开始动笔，写一场场五千年的中国文化盛宴，写一次次的民族自豪，写危难之际的英雄主义，写代代传承的科研精神。

我看着他写的东西上了电视，上了书，总有无数的夸奖与嘲讽纷至沓来。而他心如止水，仿佛写下的山海与其无关。

我只有在他戴上耳机逃离现实的时间里，悄悄地补上了所有的关注。

“为什么要写这些？”

“总要给人以自信，给角落以色彩，给苦难以生机，给人间以希望。”

他放下笔，捧着自己的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总要有人去写这些，总要有的。”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不断地重复着。

“总会影响到某些人的，总会有的。”

/07

男朋友很喜欢童话。

我也很喜欢童话。

我还喜欢喜剧，但他是一个没有喜剧天赋的人。于是在我乐的不行时，便能看见他苦恼地攥着笔，带着点小心与怯弱地看我。

“你写不出来，是因为太理性。”我嗑着瓜子，一边看着玛丽苏狗血剧，笑吟吟地跟他说，“但理智的东西只能吸引喜欢理智笑话的人，荒诞的世界需要荒诞的笑话，要得便是天马行空。”

“能写喜剧的，是有天赋的。”

他很快松懈了，拿出了一本《威尼斯商人》，“戏剧喜剧算喜剧吗？”

“算你耍脾气，”我笑着捏他的鼻子，抽走了那本书，“别说喜剧，能写推理的又何尝不是天赋？”

“若我这般的人都能学得会，那算什么天赋？”

“你总该自信一些，相信我的眼光吧。”

“我相信你不妨碍我不相信我自己。”

“你也不相信我。”

“也许是的。”

“那能写童话的人呢？”

他总算是笑了。

“是疯子。”

“我还以为你会说天才。”

“天才会写很多东西，但童话是矛盾的，矛盾而不知，知而无常，相伴变迁。”他一边说着，一变拆了一根烟，慢慢悠悠点上。“好似融入人间，却又格格不入。矛盾充斥着童话文学的所有缝隙，混乱的世界观下藏数百年人间历史社会变迁。写的出这种东西却又能浅薄吸引孩子的大家，怎能不是疯子。”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便只好点头。

“你说得对。”

他便没有继续了。

/08

我时而会感到他在思考时的脑袋总是沉甸甸的。

扶着它放在腿上，看他合着双眼发出轻微浅淡的呼吸声，我便做主给他揉着太阳穴，轻声问他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手法很好。”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依旧皱着眉。”

他睁开眼睛看我，一言不发。

我问他能不能偶尔分出几分心神予我。

“小朱丽叶啊，这已经是我的尽力而为了。”

他看起来很累，闭上眼睛，依旧是那般平静。

“你若记得我说的话，便别叫我为难。”

“我明白了。”

我于是俯身下去亲吻他的额头。

“我的罗密欧是要做人间的太阳，我的月亮的。”

“你是不是听了什么？”

不愧是写推理的，我们之间还不过几句话时间，他就想明白了我突兀提起这个话题的原因。

“就是跟朋友聊了几句，我觉得有点道理。”

他依然没怎么动，只是平静地问着。

“若是我给不了呢？”

“那我便不要了。”

“当真？”

“当真。”

“别是闹脾气，我听不懂的。”

他哪里是听不懂，不过是不愿意费心思和时间去思考挽留和补救的措施。

“我从不跟你闹脾气，我既将你比作月亮，自是心甘情愿。”

但我心里知道，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

或许是这句话叫他轻松了些，难得在几天内第一次见他笑了。

他坐起身来看我，笑着抚摸我的脸颊，手指划过我的眼角鼻梁，最后捏了捏我的耳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然而他出口的话却令我完全意料之外。

“你别那么爱我。”

我愣住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眼泪一滴一滴向下坠落，但他仍旧笑着俯身去抵着我的额头，用缱绻又疲倦的眼神看我。

“你要将自己作太阳，作月亮，作山河万里最动人的那颗星星。”

“你不要去迷恋死去的人。”

我这才发现我从不曾了解过他。

我自以为我们灵魂契合，然而此刻他的悲伤，他的疏远，他突如其来的每一句话，都叫我觉得这故事与我无关。

我想起来他那一年在夜色下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我想起来他抚摸着书上莎士比亚的字符的表情，我想起来他数次坐在夕阳之下直到隔日天明，我想起第一次见他坐在天台的边缘摇晃着腿的模样。

/09

我不知道死去的人是什么意思。

我只能猜测我一见钟情的人在那个午后的最终选择了从楼上一跃而下。

/10

那一次短暂的失控只持续了一个晚上。

那天以后他又恢复了那副好脾气，在东升日落的某一天里给我提了一袋子的小饰品加小蛋糕。

“出差逛夜市时看到，觉得还挺可爱，就买了。”

他笑着捏起那只会响的小鸭子。

“回来看到你，就觉得送你挺好。”

“讨我开心？”

“或许有那么点意思吧。”

我接过那只小黄鸭，不知道夜市的摊主是不是带着点小私心，鸭子的头顶戴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小皇冠。

于是我摘了那么一个，戴着自己的头上，仰起头看他。

“我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

“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

他似是被我逗乐了，勾了勾我的鼻子。

“话说一半，我便将前一句也忘了哦？”

“那就忘了吧。”

我们就这么和好了。

但我那天的晚上还是抽了空钻进他的被窝里，他困的迷迷糊糊，还是给我把被子拉开盖了大半。

我拽着他的衣袖，闭着眼睛问他太阳会再次升起吗？

“会的。”

“爱也会吗？”

“爱自有千般模样，这话是你说的。”

“真狡猾啊。”

我听见蒙在被窝里闷闷的笑声。

“朱丽叶，想走就趁现在吧。”

“没有朱丽叶了，哪来的朱丽叶，现在我是爱睡觉的小懒鬼，晚安。”

晚安，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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