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代│那些年被下跪、磕头、买书支配的励志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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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一次被支配着去买书的，是一个叫张立勇的人来做了演讲之后。

他是清华大学食堂里的一名普通员工，因为用英语给同学卖饭而一炮而红，后来连续接了好多采访，开启了全国的励志演讲之路。

我在网上找到了资料，他在08年到了我的初中，那时我才13岁，除了读过半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外，完全不知道励志到底是什么意思。

校长做了一番冗长的介绍和自我情怀的抒发，好久才把他请上来，农村里的孩子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见他西装笔挺地走上台去，大家都开始使劲儿地鼓掌，好像在欢迎一个明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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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演讲好像有两个小时，依稀还记得讲了他自己如何打工、后来是怎样进了清华、最后又是怎么刻苦努力练习英语，他还是有点幽默感的，不像校长那么严肃。

农村的出身引起了现场很多人的共鸣，他在讲到自己努力奋斗艰辛日子时，我能明显感到周围升腾起来的一股炙热的能量，想必好多人都捏紧稚嫩的拳头暗下决心好好学习，甚至开始选择到底是上清华还是北大。

我也在迷茫到底是选清华还是北大时，演讲已经快结束了，他花了最后半个小时说起了他的书，说要买的同学可以去阶梯教室找他。

我当然要去了，捏着紧巴巴的生活费，硬生生地掏了三十多块钱出来，等我赶到阶梯教室时，里面人头攒动，根本移不动脚，我拿着书挤到他面前让他签名，他问了我的名字，并给我写了寄语“祝学习进步，前途无量”。

我拿着那本书，好像是拿着北大或者清华的入场券一样，内心无比的坚定和自豪，我跑回教室兴冲冲地把书皮外面的塑封纸拆掉时，同桌把头凑过来问我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他对我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说买这种书的人根本就上不了清华，我反驳他，你以为你不买就上的了清华。

后来这货真的上了清华，我细细回想起他在初中看的书，《斗破苍穹》和《斗罗大陆》，偶尔还抢我喜欢看的明星八卦，跟励志完全不沾边。

我没有考上清华，那本当初视如珍宝的书早就不知道扔哪里了，我只记得才买书的时候，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努力学习，不过仅仅维持了一周就焉了，完全找不到坚持的力量，本来无志，再励也是折磨了。

二

遇到被下跪和磕头支配的励志演讲，是在我高中的时候。

班主任宣布隔天下午有场励志演讲，要大家尽可能地带上自己的父母，我没想到演讲的更新迭代也这么快， 不仅要教育孩子，连孩子的老子都要教育了。

我本来是想叫上我爸妈的，结果他们那段时间太忙没来的成，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谢天谢地。

演讲的人是个中年人，穿西装，头顶地中海，前面啰啰嗦嗦讲了快三个小时，底下的学生聊天的聊天，嗑瓜子的嗑瓜子，那些带着父母来的学生心不甘情不愿地正襟危坐，力图表现得像一个“好好学生”一样，好多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都变得严肃起来，他们平时考试都没这么严肃，看得我实在是忍俊不禁。

重头戏来了，突然两边的大音响开始放音乐，是一个女声的哼唱，我记得小时候在电视台里看到车祸现场的配乐就是这个，地中海画风一转，突然把语气放缓，对着我们说：“现在，请转头看一看你们的父母。”

“看一看你们的父母吧，多年的劳累和辛苦让他们的眼角平添了多少皱纹，看看他们鬓角的白发吧，那是为你们操劳留下的印记，看看他们的双手吧，那粗糙的茧子，是永远也愈合不了的爱啊，看看他们吧，孩子们，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变老了啊！”

虽然我搞不懂永远也愈合不了的爱是什么意思，但我已经在哭丧般的音乐中失去了自我，我哭得跟水龙头一样不受控制，一直戳坐我前面的好友，让她再递点纸给我，她不回头，只是把手往后一扬就扔点纸给我，估计她当时也哭得厉害。

我就哭啊哭啊，边哭边想到底是上清华还是北大，那遥远的记忆开始在我脑海里回放起来，原来老天有眼啊，专门派人过来叫我要坚持梦想，我又想到了我妈和我爸，他们是多么辛苦啊，不考上清华我就是不孝子啊。

正哭得起劲儿的时候，我见旁边队伍里的二狗哥哭得不能自我。

当台上的地中海说你们转头看看你们父母的时候，他真的转头看了看他的爸爸，眼睛里含着泪花，嘴巴憋成一条缝儿，他低着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妇人一样，不哭出声，只看见他肩膀一直在抖，偶尔整个身子跟着一起抽一下。

这货平时极尽飞扬跋扈，喜欢逗女生，上课也敢跟老师斗嘴，嘴巴里老爱跑出一些脏话和黄色段子，他中午下课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去食堂，我有幸见过一次，跟甩一脸唾星子的奔跑中的野狗一模一样。

而此时他却在哭，我觉得好不真实，未满十八岁的我竟然被激起了一丝母性的情怀，真想上去把他抱在我的胸口，破音响里面的音乐也渐入高潮，里面的女人好像在悬崖边踮着脚唱歌一样，只把人心弄得痒痒的。

“孩子们啊，”地中海又开始说话了，“在你们面前的父母，为你们操碎了心，多少次我们从睡梦中醒来，还看见在辛苦工作的父母，多少次我们在贪玩不爱学习的时候，父母从手中给我们递来辛苦挣来的生活费，多少次我们网吧彻夜打游戏的时候，父母可能还没有吃上一顿热饭，这就是无私的父母和不孝的我们，亲爱的孩子们，如果你们意识到自己错了话，那请你们现在以认真的态度向父母跪下吧，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啊！

“啊啊啊~”音响里的女人看来是准备要跳崖了，音调已经拔到最高，如果我手里拿着玻璃杯的话，应该会秒碎。

我听着地中海的话，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我记得我半夜从睡梦中醒来时，都是看见灯光下我妈辛苦打麻将的身影，她手上是起茧了，都是打麻将打的。

二狗哥好像是真的动真心了，他嘴巴终于开了一条缝儿，哭出了声，但是憋久了，先出来的是咯痰声，他抬起右手擦了擦眼泪，扑通一声就给跪下去了，即使是塑胶操场，那股接连传来的振动也让人浑身一震。

二狗哥双手抬起来抱住了他爸爸的脖子，他爸僵硬地也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背，一个跪着，一个坐着，一个哭着，一个沉默着，像是一尊雕像。

我后来对二狗哥的印象有所改观，因为见过他哭的样子，虽然不好看，但至少是真的，我觉得能真的哭出来的人，都是好人。

三

这是我学生时代能记住的演讲了，其实还有更多，但我都记不清了。

然而这些打着“励志”名号的演讲，完全没有让我励志起来，十几岁的孩子，极易感动，也极易喜新厌旧，顺其自然的东西才能长久，强扭的瓜一定不甜。

我记得有一场演讲，主持人叫班主任站到队伍前面对着学生，然后开始说一些老师不容易的煽情的话，接着叫大家高举着双手为老师鼓掌，我见我班主任脸黑得跟个包公一样，但还得装出一种很欣慰的神态出来，其实学生和老师都挺假的，就主持人一个人玩得真。

那时候没有基本的逻辑分析能力，讲台上的人说的一个标点符号我都奉如圭臬，我的情感像打入碗里的鸡蛋，拿着筷子的人搅几下就散掉了，谁的话我都信，就是不相信自己说的。

但是越长大，也就越讨厌别人用情感绑架你，要是把这种励志演讲拿到大学去，指不定被人扔鸡蛋和白菜了，因为我们的意识不再只受情感的寄托，“责任”二字起到的威慑作用会更加持久和深刻。

我很庆幸我爸妈当时没有去，一来时难为情，二来是我从心底反感类似表演类的仪式。

无论是当众宣布自己的理想或是当众表现出某种情感，都让人感觉不适，这种情感是不值得分享的，不然就叫做电影了，而不是生活。

然而老师们和家长又极其钟爱此类“教育”，以为认个错留点泪，孩子就能忏悔了，事实是，孩子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忏悔呢？

但其实老师和家长也是最不在意我们的眼泪的那一类人，只不过这些励志演讲大师们懂得如何做平衡，并且把这种平衡变现。

那励志演讲究竟还需不需要呢，我认为还是有的，就像二狗哥一样，如果不是那场声势浩大的下跪仪式，他和他爸真正的拥抱在一起，不知道会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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