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友辉散文《谛听生命的呢喃》

~ （一）

小时候，我很讨厌雨。每次下雨的时候，雨水总是打湿了我的脸，淋湿了我的全身，淋湿了我的书包，淋湿了我的梦。一见到下雨，我就心烦；一见到下雨，我就感到苦闷、彷徨，甚至无奈。

长大后，在饱读诗书、走遍天涯海角、历尽沧桑之后，我便觉得，看雨别有一番情趣，听雨更是一种享受。

（二）

雨是一种生动活泼而又独特的生命形式。我感觉，雨声这种天籁之音，是一种生命的呢喃。无论何时何地，听雨，那便是在聆听雨的心声、雨的肺腑之言。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周而复始。当严冬方尽，余寒犹厉的时候，冬天迈着匆匆的脚步，远离我们而去了。就在这时候，春天迈着轻盈的脚步，向我们挥挥手，缓缓地走来。

整个世界中的一切，就像刚睡醒的小花猫，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软绵绵的。在和煦的春风中，百花齐放，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争奇斗艳；在明媚的阳光下，百鸟争鸣，嘤嘤成韵，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牛背上成天嘹亮地响着的、牧童的短笛应和着。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

我并不在意于花草树木，我并不在意于飞禽走兽，我并不在意于人间的繁华与洒脱。我在意的是，春雨的温柔和细腻。

春雨好像是一位善解人意、而又温柔细腻的女子。在千帆竞发、万物争春的季节，在人们迫切需要的时候，它就伴随着和风，轻盈地走来，滋润着世间万物。

杜甫曾经写了一首传诵千古的诗歌，来歌颂春雨。他在《春夜喜雨》中写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那春雨，似乎知书达理、似乎深明大义、似乎通晓人意，似乎知道季节变化一样，正当世间万物如饥似渴的时候，正当花草树木迫切需要滋润的时候，它就悄无声息地为人们送来了甘霖。春雨雪中送炭，真的来得及时，来得正是时候！在杜甫的笔下，那细雨，懂得人间的冷暖，懂得呵护人类，懂得呵护大自然，也好像有了灵性。在人们酣睡的夜晚，它无声地、细细地下。它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纤细无比，密密地斜织着，默默地奉献自己的一切，使世间万物都勃发生机、发荣滋长起来。整个世界满城春色，更加美丽，更加迷人，春雨功不可没。

在春天，这个草长莺飞的时节，宿雨频飘洒，终朝连夜，有珠玑鸣瓦，是一件何其享受的事情。春日听雨，就好像在聆听一曲山间小调一样。那丝丝细雨，柔软缠绵，如烟如梦，如歌似吟，就是飞扬于空中的旋律优美、悦耳动听的音符。春日听雨，就好像在品读徐志摩那脍炙人口的《再别康桥》一样：“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一幅幅流动的画面，那一处处美妙的意境，就是春雨那美丽心灵的生动写照。

夏雨和春雨，是一对孪生姐妹。不过，夏雨不仅温柔，而且泼辣大方，是一个有着多重性格的精灵。它总是变幻莫测，令人难以捉摸，难以理解。夏雨，有时是一个多面体，有时是一个圆球，有时是一个不规则的几何体；夏雨，有时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有时是一个刚柔相济的侠女，有时还是一个血色的男儿。你看，它时而伸着懒腰，慢条斯理地、向我们缓缓地、轻轻地走来，就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妇，步履轻盈，丰姿绰约。它时而像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家碧玉一样，尽管雷声轰鸣、电光闪闪，可是，它总是不想抛头露面。有时候，当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时，夏雨便率领千军万马，戎马挥戈，纵横驰骋，浩浩荡荡狂奔而来。刹那间，滂沱大雨如水柱般，倾倒而下。整个世界，倏尔成了雨的海洋。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何其潇洒!它来时气势汹汹，去时说走就走，片刻不留，豪爽大度，从不优柔寡断。

夏日听雨，凭栏凝望，看那五颜六色的鲜花含苞怒放，听夏雨展示那委婉动听的歌喉，也许是最佳的选择吧。

听一听，那夏雨从高空跌落粉身碎骨的声音；听一听，那夏雨拍击屋顶的声音；听一听，那夏雨敲打铁器的声音，真是妙不可言。听一听，那滴答滴答下雨的声音，悦耳动听而又饱含感情，我以为那是在聆听节奏轻快、旋律优美的电子琴伴奏乐。听一听，淅淅沥沥洒下的声音，我会完全置身于音乐的海洋，任凭自己的小船自由地游弋。

那夏雨，好像是翩翩起舞的舞女，妩媚而又多情。仔细谛听，我真切地感受到，夏雨侠女般的柔美心肠。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够和它一样，低声细语，温柔贤惠，养成良好的性格。

当风潇雨晦时，天色昏暗，风急雨骤时，听一听，那狂风暴雨惊天动地般的声音，我仿佛在凝听一首英雄的赞歌。歌词“青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言简意赅，字字珠玑，多么美妙！多么震撼人心！多么感人肺腑！风声、雷声、雨声，振聋发聩，声声入耳。我多么希望，我能够和夏雨一样，傲视苍穹、顶天立地，在搏击风雷之后，凌空而下，万涓成水，汇流成河，集结成滚滚的洪流，奔腾着回到大海的怀抱。我多么希望，我能够和夏雨一样，激情四射，傲立长空，飞流直下，一路狂吼，一路高歌，化作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化作护花的泪水，成为文人墨客笔下壮美的诗行。

看一看，那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密布，天昏地暗，一道电光划破长空，刹那间狂风大作。当夏雨以那摧枯拉朽的态势、横扫世间一切腐朽的时候，我可以耳闻目睹其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的壮举；我们可以领略它的英雄的气概、儿女的情怀。想一想，在夏雨的强力洗刷下，那山色干净如洗，青翠如玉，如碧螺春，如甜酒酿；那鲜花，带雨开放，娇艳欲滴，一朵朵红艳艳、沉甸甸的，真的是秀色可餐。

静心与夏雨对话，我仿佛成了一个内慧外秀的才女；静心与夏雨对话，我仿佛成了一个斗志昂扬的壮士；静心与夏雨对话，我仿佛成了一个人人仰慕的贤人。听雨，不亦乐乎！

名人笔下多秋雨。唐代司空图曾经写道：“重阳阻雨独衔杯，移得山家菊未开。”李白在《酬裴侍御对雨感时见赠》中写道：“雨色秋来寒，风严清江爽。”唐代李端《茂陵山行陪韦金部》中写道：“宿雨朝来歇，空山秋气清。”李商隐在《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中写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夜雨寄北》有这样的句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唐代来鹄在《偶题二首》中写道：“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水边箕踞静书空，欲解愁肠酒不浓。可惜青天好雷雹，只能驱趁懒蛟龙。”宋代柳永在《八声甘州》中写道：“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可见，秋雨是诗人笔下的最爱之一。听秋雨，百感交集，产生无限的遐思。

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秋日听雨，那“沙沙，沙沙……”的声音，仿佛就是一首动听的轻音乐，富于诱惑力，实在吸引人，令人欣喜若狂、心旷神怡、不吐不快，并且产生无限的遐思。在《满江红》中，岳飞写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正当他独上高楼、自倚阑干、纵目乾坤、俯仰六合、不禁热血满怀沸腾激昂的时候，秋雨乍止，风澄烟净，风景迷人，翻助郁闷之怀，于是仰天长啸，以抒此万斛的英雄壮志。

秋天，又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季节。目睹那无边落木萧萧下，我们总会有一种满目萧然的伤感。听秋雨，我们总会涕泪涟涟、感极而悲者矣。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写道：“俄倾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这一场秋雨，实在无情，把原本凄凉的诗人，推向了绝境。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写道：“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那秋雨，霪雨霏霏，连月不开，总是死缠烂绕，阻挡着迁客骚人欣赏美景的视线，确实令人反感。

待到冬天到来的时候，草木凋零，山河失色，顿失滔滔。各种飞禽走兽，骤然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在南方，雨虽不常见，但偶尔也可以一睹它的芳容。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冬雨，就像家里的珍奇宝贝一样，值得我的爱恋。白天，当天空阴暗得像黑夜的时候，冬雨就会像小家碧玉一样，轻移挪步，仪态万千地向我们走来。我惊奇地发现，冬雨竟然那样不畏严寒、不畏风霜，义无反顾地冲破重重阻力，与我相会。这时候，冬日听雨，洗耳恭听雨的心声，我听到的是，雨发自内心的真诚与执着。夜里，当乌云密布、狂风乍起的时候，冬雨这位不速之客，就会不请自来。伴随着凛冽的北风，气势汹汹地赶来。伏案写作，偶尔听到这美妙的歌声，我也会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放下笔来，仔细聆听，风雨为我演奏的钢琴协奏曲。我仿佛感到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谁说风雨无情呢？

雨声如音乐，如泣如诉，美妙动听，感人肺腑。听雨，就是在接受大自然的洗礼。雨声如书籍，诗歌、散文、小说和戏剧，什么都有。听雨，就像在看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雨声如诗如画，形象生动，而又意蕴无穷。听雨，好像在欣赏大师的杰作。

（三）

自古以来，有多少文人墨客、有多少迁客骚人、有多少仁人志士，都喜欢看雨、听雨。他们讲档次、讲品位、讲浪漫、讲情调、讲境界：朝雨芳草，暮雨客舟，春雨杏花，秋雨梧桐。

在大千世界中，物欲横流、红尘滚滚。没有资历、没有金钱、没有地位的我，只是一个俗世凡人，只是一个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黎民百姓。听雨，我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并没有太多的拘泥、并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我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任我的思想自由飞翔。

每逢下雨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找一个最佳的地点，来欣赏雨的壮观、雨的美丽、雨的神奇魅力。在阳台上、在屋檐下、在小桥边、在山脚下、在房前屋后，总是可以成为我赏雨、听雨的理想场所。我总是不敢有太多的奢求。我总是以一种淡淡的心境，去谛听自然悦耳的天籁之音。我总是可以独自漫步、独自徘徊、独自聆听，雨那最美妙的歌声，感受雨的温柔和善良、感受雨的潇洒与豪放、感受雨的快乐与悲伤、感受雨的恣肆汪洋、雨的狂骤，雨的沉思，任凭雨在我宽阔无边的心海中，泛起层层的涟漪。

这是我与自然宠子的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这是我与自然心与心交融的过程；这是我与雨热恋的过程。在这里面，我的一汪干枯的心池，会在瞬间盈满明净清澈的水。

（四）

在自然界中，虽然雨是渺小的，但没有雨的世界，不也就成为了沙漠了吗？我之所以喜欢雨，不仅因为它能够荡涤世间万物、还世界以洁净的本色。而且在于，这生命的呢喃，足以使我大彻大悟，懂得更多的人生道理。

人在旅途，艰难跋涉。我想，人当如雨，有缓有急，有柔有刚，不畏严寒酷暑，不畏艰难险阻，勇于无私奉献，勇于涤荡污秽，还世界以洁净的环境，还世界以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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