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的马德

~ 　　龙泉村村头保留着一口老井，井里还有一汪清水。传说中，这口井在大旱之年仍然溢满清凉，给了村民们生活下去的希望。

　　这传说是真是假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人们愿意相信它是存在的。村里有升学、盖房子、结婚、过寿等喜事时都挑几桶老井里的水做饭做菜，以图给予生活美好的希望。

　　村里有这样一户人家，三口人，都老实本分，男人叫马德，女人叫兰英，女儿叫马莉莉。马德老实本分，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到场，人缘还算不错，但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马德没少被人欺负。

　　马德家的一块地左边挨着赵四家，右边挨着村长家。春天耕地的时候，马德发现自己家的地少了一条垄，村长家还没耕，赵四家的刚耕完，赵四正准备回走。马德仔细一看，发现赵四家的地垄非常宽，因为太宽，挤没了马德家的一条垄。

　　“老四，俺家的地少了一条垄。”马德说。

　　“少一条？咋整的？土地佬给收回去了？”赵四说。

　　“你的这几条地垄太宽了，占了我一条垄！”马德客客气气地说。

　　“不可能！我这宽什么？不宽不宽……俺家多少条垄？”赵四嗤着鼻子说。

　　“八条垄。”

　　“你数数是不是八条？”

　　马德一数，果然是八条。

　　“这不就得了……”

　　“可是……”

　　赵四不再理马德，套上车，赶着牛回家了。

　　马德憋了一肚子气，回家没敢说。种地时，兰英知道了，把马德一顿数落。

　　“就让他占一年便宜能咋地？明年我早点下手……”马德说。

　　这事很快就被全村人知道了，大家背地里都说马德窝囊。许多年来，这样窝囊的事，马德忍下了不少，气得媳妇兰英要跟他离婚。

　　马德也憋气，有时候也冲动地去找人家理论，但是矛盾一激发，对方摆出一副“不行就干”的架势时，马德就犹豫了。他体格壮实，打架不吃亏，可是他怕赔钱，怕老父亲和老母亲跟着上火，所以每次都忍了。

　　“这日子，跟你过个什么劲？”兰英生气地抱怨。

　　“哼！”马德抽几口烟，哼一声。他不是跟媳妇“哼”，他是跟全村人哼。他心中自有盘算，莉莉学习好，是考大学的苗子，他盼望着女儿莉莉出人头地，给他涨脸。那年头，村里还没有一个大学生。

　　马莉莉读高三了，马德期盼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每次去学校看女儿都带上一瓶老井里的水。马莉莉很懂事，她知道老井里的水对她的学习一点儿帮助都没有，而且自己肠胃不好，喝了生水还容易拉肚子，但是她知道这是父亲的一份努力。她也知道父亲对她的寄托。

　　在学校，马德受到了老师和学生的热烈欢迎。校长是一个老太太，戴着一副花边眼镜，眼睛笑眯眯，她亲自把马德请到校长室，热情地沏茶，攀谈。

　　马德每次从学校回来都要撇着嘴跟村里人吹嘘几天。村里人背后讥讽马德牛上天了，但不得不佩服她生了一个好女儿。

　　盛夏之际，马莉莉的通知书到了。随着通知书一起到村里的是三辆小轿车，车里下来了人们只听说过没见过的县长、教育局长等大领导。

　　县长亲自给马莉莉颁发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奖励给了马莉莉五千元钱，并且和马德一家合影留念。一番隆重的仪式过后，领导们上车走了，留下了无比的荣耀，熏得马德晕头转向。

　　“县长来了，县长亲自来了，还跟我握手照相，县长的手又厚又热乎，嘿……”马德到处去说，他知道自己扬眉吐气的日子到了。

　　村民们亲眼所见，而且听见县长亲口对马德说：“有什么困难，你就直接到县里找我！”

　　那些欺负过马德的人都不安了，有的人远远地躲着，有的拎着礼物来套近乎。

　　“北京大学毕业之后就是县长！”村里一个文革年代读过高中，在村里颇有威望的人喷着唾沫星子说。

　　这句话没用上半天儿的工夫就传遍了村子，大家更确信马德这下可了不得了。

　　村长撺掇马德摆酒席庆祝一下，并且拿出钱来，以个人名义赞助。

　　酒宴那天，马德一大早就去老井里挑了两桶水回来，让掌勺的师傅用这两桶水做饭做菜。

　　“咱村这口老井你可别小瞧了，俺家孩子净喝这口井的水了，这水有灵气，要不，我和她妈都是大老粗，莉莉怎么能考上大学呢，还是北京大学？”马德得意地说，又叫过来一个小孩儿，说，“来，孩子，喝几口，将来也考北京大学！”

　　“哎呦，还有这秘诀？”掌勺师傅嘻嘻哈哈地说，“那这两桶水可不够啊！”

　　“我再去挑，管够！”马德说。

　　热热闹闹的场面，村里人满脸带笑的阿谀奉承，使得马德有些忘乎所以，飘飘然了。

　　酒席开始了，村长张罗的最欢，把马德捧上了天，说他教女有方。

　　人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地吃喝庆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玩儿命地往厕所里跑，接着就是三三两两，十个八个的跑去找厕所，没一会儿，酒席上就没人了，包括马德一家在内，都找地方大便去了。有的人跑的慢，没等找到方便的地方就拉了，拉在了裤子里。村长就是跑得慢的，他觉得这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有人报了警，警察到了之后，把饭菜和水取样回去化验，结果是水里有泻药。

　　幸运的是，村民们吃了止泻药后都恢复了健康，没人留下病症。

　　没有人当面埋怨马德，还有人为马德鸣不平，说应该让警察把往井里下药的人抓住，送进监狱里去。

　　马德出奇的平静，面对大家的议论微微一笑。他知道即使女儿当了县长，他在村里也不可能翻身了，他不再留有任何希望。

　　马莉莉开学走了，马德和兰英等到秋天收拾了庄稼之后也走了，卖掉了所有的东西，带上父母，从此再也没回来。

　　离开那天，马德走过村头那口老井时，住步看了一眼。他看到的是满眼的失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落得了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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