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弥的散文《明月寺》 全文 注意不要语文阅读题那个删节本

作者&投稿:驷备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文学散文~


克洛岱尔
  透过我对面的两扇窗子、我左边的两扇窗子和我右边的两扇窗子,我看见、我听见下着瓢泼大雨。我想大约是午后一刻钟:我四周。全是光和水。我像一只气泡里的昆虫。享受着被雨水囚禁在室内的安全感,用钢笔蘸着墨水,写下这首诗。
  这决不是毛毛细雨,这决不是凋零、朦胧的雨。云彩擦着地面。猛烈地、气势汹汹地向地面扑过去。空气多么凉爽呀!青蛙在湿润厚密的草丛里甚至忘记了池沼!雨停了也不用害怕;这场雨多么充沛,多么令人惬意。土地不见了,房屋浸在水里。被淹没的树木淌着水,河流似乎也被淹没了。对于我。时间停滞了。我侧耳倾听。并非等待时钟的鸣响,而是思索着圣诗无数平淡的声韵。
  然而,雨在傍晚停了,而积聚的云彩准备进行更阴沉的进攻,犹如战斗正烈时从天巅直扑下来的伊里斯;一只黑蜘蛛停下来,头朝下,倒悬在我的窗口当中。天已经暗下来。要点灯了。我用这滴墨水向暴风雨奉献我的祭奠。

我们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便开始接触到了语言,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全新的世界时,那一阵哭声就是我们的语言,很多人有时却并不知道语言的产生是在让我们做什么,莫里哀给了我们最好的回答:语言赋予人类是为了表达思想。是的,一种形式的产生是为了服务于另外一种形式,并且二者的主客关系又得以相互作用,使其升华趋于完美,才有了铸造人心灵深处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带给了人类精神世界的巨大冲击,这种力量,就是文学!
“文学就像炉中的火一样,我们从人家借得火来,把自己点燃,而后传给别人,以致为大家所共同。”或许这是对文学意义阐述最为完美的一种表达。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站在河滩处看到一大群水鸟,没有文学气息的人会喊着:“哇,好多鸟,好多鸟!”拥有文学内涵的人则会吟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佳句,文学给人带来的精神享受是巨大的,正如奥斯特洛夫斯基所说的那样:“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而文学便是点燃人类思想这堆干柴的最好的火种,一旦点燃,那火焰熊熊燃烧,经久不灭!

不知从何时起依赖上了文字,爱上了用文字去表达自己的精神世界,我们大可不必去探讨文字所带来的现实意义,只需要知道它可以让我们在伤心时忘记疼痛,在兴奋时趋于平静,在得意时得以收敛,在失落时得以疗伤。这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最佳状态,便是通过文字得意实现的。以文字为食,以文字疗伤,与文字相依为命,也许多年以后,简单的文字可以算是一种财富,翻开淡淡的一页,那里承载着的是我们的精神世界!
“眼底江山皆净域,毫端兰竹见灵魂。”一个能思考的人,才真正是一个力量无边的人。正如高尔基所说:“文学使思想充满血和肉,它比科学和哲学更能给予思想以巨大的明确性和说明性。”使人类社会的整体素质得以提升的同时,又促进了现代文明的发展进步,使得人类灵魂得以洗涤升华,充盈内心的空虚与寂寞,营造一种自我拯救与他人拯救的双重效应,同时文学与社会可用生物学的一个词概述为“反馈调节”,即社会向文学提供素材,文学向社会提供规范。

长期阅读的人在生活中可以发现:公众场合偏于安静,发言时直戳重点,逻辑清晰;做起事情专注度高,不会大声吵闹;学习能力强,接受新事物更快。世界上任何书籍都不能带给你好运,但是它们却能让你悄悄成为你自己。文学是生活的家庭教师,人的知识愈广,人的本身也愈臻完善。当然文学带给我们的,却又不单单是这些。它所蕴含的巨大能量和精神财富,我们一时半会未能开发完全,只能从一个狭隘的方面,去领略它所折射出的无穷魅力!

稀里糊涂的过着,糊里糊涂的活着,
  清醒也许是糊涂,糊涂有时是清醒,
  清清醒醒中糊涂,懵懵懂懂中明白,
  怕的不是真糊涂,聪明反被聪明误,
  没心没肺的活着,似懂非懂的看着,
  糊里糊涂的过着,半睡半睁的眯着,

明月寺

叶弥

  春天,阳光催得百花竞放的时候,我挎上了我的双肩包,离开了家。我要去看花,再过半个月,春天就不会这么灿烂和干净了,许多花便会开残在枝头,许许多多的花瓣都会落在了尘埃里。趁着春天还没有那样黯淡和肮脏,我要去看看花们开成了什么样子。过了这个时机,还有什么样的花儿开给我看?
  我的目的很简单,所以我就眯起双眼,让阳光照在脸上,慢悠悠地,一直朝南边走去。
  后来,就进了山里。漫山遍野的桃花,铺天盖地的阳光,风就在花树上面游弋,风也是香喷喷的。满世界软绵绵暖呵呵的阳光,我在阳光里没了,我成了阳光的两只脚,在香风里轻飘飘地走着。
  走着走着,后面有人和我说话了:
  “喂,你到那里?”
  我回头一看,一个黑竭色的乡下老头,在我身后腰杆笔挺地走着。“我来踏青。”我说。
  我略等一等,老头就与我并肩而行了。
  “你是城里来的。”他不容置疑地判断,接着说下去,他好像在自言自语:“我刚从城里回来。我昨天就去了 坐船去的。亲戚的运输船,不要钱的。今天一大早回来,坐小公交车,他们非要我交十二块钱,我一气,半路上下来了,倒是一分钱没给他们。这样,我就先省了一十二块钱,后又省了六块钱。”
  我暗笑。他看看我的脸,认真地说:“这地方无有人来,没有旅游点,自古就属于生僻之地。”老头如此拿腔拿调,我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不理会我,继续说下去:“只有一座二郎山好看一看,山上有一座明月寺,山上花草竹木很多,还有野鸡。山的东面和南面靠湖,湖里有野鸭子。人家说,野鸡和野鸭子交配,生下来的就是凤凰 这山倒是有看头的,你不妨上山去看看。寺院里能住,一夜二十块,管三餐。寺里头就只有住持夫妇两人。两人本是俗家人 跟你一样的城里人。七零年春天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来了快三十年了,从来不见有亲戚来看他们 男的叫罗师傅,女的叫薄师傅。两个人虽说是寺院住持,但从来就是俗家打扮,睡在一起,一直夫妻相称。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么说着,这乡下老头就紧走几步,到我前面去了。他双手背在后面,说:“你跟我走。罗师傅今天下山来做法事,给土根家里驱鬼。你就在土根家里吃中饭。吃好以后跟罗师傅上山。”
  我忍不住问他:“老乡,你住在什么地方?”
  他说:“不远。二郎山下的明月村。”
  既然他替我作了主,我就一声不吭地,跟着这个陌生的老头走了。
  很快就到了村里,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落,孩子、鸡、鸭、狗,一齐在村子里乱逛。快到中午了,景象有些进食前的慌忙。在一家人家门口的空地上,我看见一位红衣绿裤的老者,肃穆地端坐在一把长凳上,他面前也放了几条长凳,坐满村里的老少爷们。只听他大声说道:
  “人这样东西,是不能得意的,人一得意了就不象个人了,要祸害人。鬼这样东西也是不能得意的,一得意的话,就象个人一样祸害人了。”
  听众一齐点头称是。然后,红衣绿裤的老者两手按在膝盖上,嘴里似唱非唱地哼道:
  三荤三素啊一只鸭子,米饭啊一碗,柴筷要一把,柴筷放在饭碗上 十八只元宝,十三只米粽 生死之鬼啊在西北方向
  红衣绿裤的老者每哼一句,就有一位长得敦实的中年男人大声答应:“晓得。”领我来的老头说:“红衣绿裤的那个人,就是罗师傅。答应他话的那个人就是土根 土根,带个城里人到你家吃饭,她要跟罗师傅上山呢。就在山上住夜。”
  这就是我碰到罗师傅和薄师傅的因缘。刚才我说过了,我出来的动机很简单,所以我不在乎到哪里去,只要有花儿看,无论跟着谁走都一样。况且我愿意到寺里去,我想求一支签,关于爱情的签。
  罗师傅和那个乡下老头大不一样,他不爱说话,一路上只是闷着头走路,我听见他哼了两句歌,听不真切,见他不爱说话,我也不便问他。我对他的初步判断是:一个沉闷的有冤气的老头,他的来历有点神秘,他的现状却充满尘世的气味。在漫山粉红色的桃花映衬下,他的红袄绿裤显得又是奇怪又是天真。我走在他的后面,看着他轻捷地走路,宽大的红袄绿裤飘忽着,在山路上跳跃不停,像两块连在一起的光斑。我想,他也许是个明朗单纯的没有多少过去的人,他到此地三十年,只是为了某一样必不可少的等候,或者竟是拒绝一种辉煌
  走进了竹林,就是到了山的顶端了。明月寺在竹林的掩映里,这是一座小庙,庙身陈旧的黄颜色里,有人间多少年烟熏火燎的气息。进了门,眼前一黑,过了片刻才看清室内的陈设。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摆在屋子正中的木龛里,我看见高高的木龛后面有走廊,客房大约就在走廊里面。我想,有月亮的夜里,月光会浸洇这孤寂的走廊。
  我迫切希望看见薄师傅。
  薄师傅从木龛后面走出来。一看见她,我就知道这是薄师傅。她是个清瘦的老妇人,薄薄的身体,薄薄的头发,皮肤是暗白的,带着一点灰,与这幽暗的屋子很相配。她的眼神很特别,清而亮。她看人的时候,眼神专注,让人感到里面仿佛有许多要紧的内容,但仔细朝里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象水一样的温情从眼神里流泻而出,慢慢地流过来,不知不觉中被这温情渗透。清凉而纯净的渗透,不想抗拒的渗透。
  明月寺前的月光大约也是这样的。
  她看了我一眼,说道:“要不要求签?”又补充了一句:“我这寺里的签,和别处不一样,不分上中下签。只要签上说的话对你有些用处,那就是上签。”
  于是我在观音面前焚香,磕头,在竹筒里抽了一支签,上面说道:
  海市蜃楼
  过眼云烟
  落花流水
  浮生若梦
  我突然无可抑制地感到悲戚:人所建立的一切,都是用来毁坏的。人又不能不建立一切,要不然,我们毁坏什么呢?
  薄师傅又注意地看我一眼,说:“求签就像读书,在信与不信之间,最好。”
我问她:“那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她素白的脸上略略有些笑容了,她说:“这个我说不清楚。”又说,“我像你这么大的 时候,也像你这样喜欢泾渭分明。”
  我突然有个感觉,薄师傅以前可能是个教师,如果她是个教师的话,她一定是语文老师 。我立刻把我的感觉对薄师傅说了。我看见她先惊后喜,喜悦之色在脸上一掠而过,代之以 淡淡的悲戚。
  我想我是无意中触到她心底的一些痛了,这不是我的错。她到这座寺院里来这么多年, 也许从来就没有人触动她心底的痛,这么说起来,我与这个老妇有缘,因为我隐隐约约看见 她的伤痛了,并且为无意中的发现而歉疚。
  她不说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当我陷入无言的时候,薄师傅却说话了:“我领你看我种的花去。”
  她领着我转过木龛,来到走廊上。这是一条曲折而宽敞的走廊,也因为年久,廊柱和滴 水檐上的漆都剥落了。地面上铺的青砖碎了许多,碎缝里长着青苔,青苔又顺着砖缝爬到了 粉墙上。她一路指给我看:这是客房;这是她和罗师傅的卧房;这是厨房;这是饭厅。还有 一些小小的不知派什么用场的房间,里面胡乱堆着木料、绳子,或者摊放着干菜。总之,这 里是地道的居家模样,薄师傅和罗师傅也就是一对俗家的乡下夫妻。
  走到走廊的东头,她打开一扇门,是一间过道,后门的外面,就是一片平缓的向阳山坡 ,山坡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明月湖。当然,你面对着湖不能不看湖,你看了湖之后,不能不被 山坡上的田地所吸引。山坡上一畦畦的菜地和花田,拾掇得整整齐齐,整齐得让你感觉到那 是用手每天捋过的。它们让我再一次感觉到,罗师傅和薄师傅,就像山下那些普通夫妻一样 ,有着种种俗世里简单而明朗的乐趣。它们也让我不再猜测这对夫妻曾经有过怎样的秘密。
  我一向爱花。我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看花。向阳坡上开得五彩缤纷的花,许多是我不认 识的 难怪我不认识,薄师傅对我说,大部分是她从山上移下来的。譬如这种花,叫“剪 春罗”。
  她特地用手指向我指示。
  我仔细地端详这种名叫“剪春罗”的黄花,它的茎细长得吓人,像穿着高高“元宝领” 的清朝女人,它的顶端,那花,也像一个表情迂缓的清朝女人:寥寥几瓣,脸儿黄黄的,正 是欲说还休的模样。
  我对薄师傅说,我喜欢那边几样开得如醉如痴的很“荤”的花卉,我喜欢那种没心没肺 的样子。
  薄师傅便去田里拔小青菜。见她有点悻悻地,我明白我说了她不爱听的话了。我马上开 玩笑道:“哦,我知道了。 剪春罗 里面有个 罗 字, 罗 ,就是罗师傅 这花是 你为了罗师傅种的。”
  她蹲在菜地里,不看我,脸冲着一地的菜笑了。她笑得十分真心,脸有些红了。看见她 的笑容,我知道她平时不大笑的,她嘴角僵硬,眼睛、嘴巴、皱纹全不配合,虽然真心,但 是看上去是不太自然的。
  这个玩笑她是认可了。
  然后,她整个人就轻松起来。她提着菜篮子快捷地走在我面前,因为快,她的背影就显 出了这个年龄非常少有的窈窕,我可以断定,光凭这样的窈窕,她年轻时就是一个人人宠爱 的大美人。
  美人迟暮,在寺院里安度余生,幸还是不幸?
  罗师傅在院子里扫地,薄师傅走过他的面前,也不看他,像自言自语地说:“小囡说, 剪春罗 是我特地为你种的。”罗师傅也像是自己咳嗽一声似的说:“我说也是。”
  他俩已经默契得用不着神色和眼光交流了。
  我不习惯这种说话的模式。我担心他们对我也用这种方式。
  薄师傅烧好了饭和菜,罗师傅整理完了他的院子,我在客房里安置下来。就像一家三口 似的,我们三个人就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吃晚饭了。我不喜欢在饭厅里正儿八经地吃饭。
  “小囡。”薄师傅叫我了,她那如水的眼波看着我,正是我喜欢的交流方式。她轻轻地 这么一声,让我心中一疼,仿佛听见母亲在远远的地方叫我。我捧着饭碗的手一颤,饭碗“ 咯”地一声落在桌子上。
  “吃菜。”她对我说。
  罗师傅说:“你莫叫人家老是吃。你叫人家看看窗子外边的云。”
  厨房的西墙上有一面窗子,窗子外面是满山的姹紫嫣红,姹紫嫣红的上面 天空上, 有更绚丽的颜色。只是一天的结束,天空却像再也不回来似的,拼足了力气灿烂地谢幕。于 是我们就看到了这些美丽的云霞,甜甜的,甜得怅惘的。
  开了灯,灯光暗黄的。但是一瞬间,天就黑了,白天和黑夜在山上面如此快地切换,让 我感到惊讶。然后,暗黄的灯光就显得明亮了。
  我说:“罗师傅这么浪漫,怪不得薄师傅给你种 剪春罗 呢。”
  两个人都看着我微笑。
  两个都想说话。当然,我也想说话。我们就像重逢的一家三口,有着许多的话要说。
  薄师傅说:“你罗师傅,每次我洗脚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他恋我的脚。”
  罗师傅说:“你的脚长得好,就像小婴儿的脚。要不,你脱下来让人家看看?”
  薄师傅说:“这样不好。”
  “看看脚有什么要紧?”
  “不好不好。”
  我心中略略有些奇怪:夫妻之间这样隐秘的话,他们居然在我面前毫无拘束地说出来。 我瞅瞅两个人的神情,不像是打情骂俏的样子,所以我放心了。我放心以后就想:这两个人 心里是纯真的。我是不习惯这种纯真了,我所有的欲望也许全都远离了纯真。
  我岔开他们的话题,问罗师傅:“山下的驱鬼仪式,是不是都一样?你信有鬼吗?”罗 师傅回答:“驱鬼的手法不太一样,我做的是我的一套。有没有鬼,说不准。照我的看法, 世上还是没有鬼好,人已经活得这样乱七八糟了,再添上鬼物,那不更难过了? 人这样 东西真的是不能得意的。”
  薄师傅插了一句:“照我看有鬼才好。有了鬼,好多死了的人就能再见了。人死为鬼, 鬼死为堑,不绝轮回,你做的错事才能赎回来。”
  我发现薄师傅的话触到了我心中的疑问。我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样的事,才能算是错 事?”
  这时候,我们这一家三口已经吃完饭,饭碗和菜碗搁在桌子上,散发着香气;头顶上, 灯光是简朴的;灶台刚烧过火,还有些温热;陈旧的桌子和灰暗的墙面,是你似曾相识的模 样。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让人安心的表情。
  这样的环境最适合说以前的什么事。
  我记得当我问了一句:
  “什么样的事,才算是错事?”
  问话以后,屋子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默,突如其来的沉默,合乎情理的沉默,我想是这样 的。因为我们都觉得相逢有缘,太想说些什么了,我们三个人进入一个奇怪的境地:就在刚 过去不久的一刹那,我们互相眷恋了。
  但是我们面面相觑,却什么也没有说。前尘旧梦就在这时候如惊鸿一瞥,一掠而过。
  罗师傅先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出去了。薄师傅到灶台上去收拾,我像小偷似的溜到走 廊上,定心想了片刻,回自己的客房里去了。
  接下来,我铺床展被,洗头洗澡,外面的天黑咕隆咚,山上面静悄悄的。然后,我就拿 出笔记本记今天的事情。等我记好笔记时,山上面不安静了:一轮又黄又大的圆月从东边出 来了,挂在矮矮的树枝上。我想,它应该是从湖里升起来的,可惜我错过看它破水而出的样 子了。
  月光这样东西其实是最不安静的。所以,明张岱说,杭州人避月如避仇。
  于是我走出屋去,由走廊到通向向阳山坡的过道。过道门被闩住了,就在我伸手去拉门 闩的时候,手碰到了墙壁上的什么东西,手指上麻酥酥的。因为直觉是厌嫌而害怕的,所以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哇”地大叫了一声。一声叫喊过后,罗师傅和薄师傅出来了,两个人 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说明他们还没有睡。
  罗师傅打开手电筒照在墙壁上,我看见墙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黄豆一样大小的小螳螂, 这是一窝小螳螂。薄师傅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把粘在手指上的一只死螳螂悄悄地弹在地上。
  罗师傅关了手电筒,我们三个人站在那里又面面相觑了。后来,薄师傅问:“今天是农 历十八吗?”罗师傅回答她:“是农历十七。”薄师傅说:“我们陪小囡到湖边看月亮去。 ”

出了门,薄师傅忽然回过身对罗师傅说:“你回去把你的笛子拿来吹吧。我们在码头上 等你。”  夜风萧萧,我们走过一段短短的石阶到了湖边。所谓的码头,是一段向湖心延 伸的泥堤,也许在很远的时候,它是停泊渔船的码头,但是它现在完全没有用场了,它在月 光下面出奇地安静。细想起来,它的过去和现在,与薄师傅和罗师傅的身世应该是相像的。
  我们伫立在湖边,月亮离开东边矮矮的树丛,升到高高的树梢上去了。湖里也有个月亮 ,浸了水,形状和质地就有点怪异起来。一阵风吹过,山上的竹林响成一片嘈杂之声,如千 军万马从竹林里驰骋而过,气势吓人。风静树止,罗师傅的笛子吹响了。
  与我想像的不同,竟然是很嘹亮的,直吹入夜空里去。吹出如此激越声调的人,该有过 怎样的抱负?现今,又有着怎样的怨怼?
  湖水、明月、竹笛声,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我愿意了解他们。我决定冒昧再问一次。
  就回去了。还是沿着短短的石阶路。罗师傅在石阶路上等我们,薄师傅把给我的手拿走 ,给了他。他们搀着手无言地走在我前面。我知道,这月光底下,只有他们,没有我。
  到走廊上了。廊上没有月光,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们站在门口了。他们的屋子与我的 屋子隔着一间。明天我就要走了。现在是睡觉的时候。此时不问,更待何时?一句半句,漏 点蛛丝马迹也好。
  我冲着他们说了一句:“薄师傅,人家说,你们是一九七零年春天来的。来了三十多年 了,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你们。”
  薄师傅连忙去看罗师傅,罗师傅拉了她慌忙进了屋子,急急地闩上了门。这一切都在我 一错眼之间发生的,等我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关上屋门了。我站在走廊上,十分无趣,也感 到内疚。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我睡得不太踏实的身体被一样声音唤醒。我张开眼睛,窗子外面, 月光如水,亮如白昼。风止了,满山的树木花丛静如人立。我恐惧地伸长耳朵,仔细聆听来 自什么地方的声音。我听见了细如蚕丝的哭泣声 没错,是哭泣声,来自薄师傅和罗师傅 的房间。
  我来到他们的屋前,从没有拉严的窗帘里望去,只见薄师傅和罗师傅两个人正搂头而哭 。他们搂得那么紧,好像很冷。
  第二天早晨下山,罗师傅送我。温暖的纯金色的阳光照着满山的露珠,满山的露珠熠熠 发亮,树和花呈现空前绝后的清新。这清新的自然景象是天送给人类的礼物。我一路走一路 欣赏,我走了老远,还能看见薄师傅站在庙门口朝我们张目眺望的身影。
  罗师傅送我到山脚下,郑重地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说:“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吧。”
  他又说:“我和薄师傅等你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现出了老年人的脆弱。这脆 弱是无可奈何的,又是坦然的。温暖、干净、酸楚。这临别的眷恋,我当然看得懂。
  我沿着我来的路往回走。这时候,我又恢复了来时的轻松,在二郎山上过的半天一夜被 我抛到了脑后。我背着我的双肩包,在阳光里眯起双眼,像梦游一样行走,一点也不像在山 上心事浩渺的样子。花事年年都有,但每年的花开得都是不相同的。这也算是及时行乐吧。
  在路上我又碰到了那个黑褐色的乡下老头。他快活地问我:“回去啦?”我说:“回去 了。”他问:“你在山上看到凤凰没有?”我说:“没有。”他遗憾地说:“唉,山上的野 鸡和湖里的野鸭子不肯交配了。”他又告诉我,“我到缥缈山下的缥缈村去,我一个老朋友 和他媳妇吵架,气得不吃饭,我去劝劝他。你有空来玩。”我问他:“土根家里的鬼驱走了 没有?”他回答我:“走了走了。昨天下午就走了。”他拐到一条岔路上走了。
  我心情非常愉快。所以,我回了家以后,没有想到再去二郎山。
  捉摸不定的二郎山。
  一个月、两个月弹指一挥。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也是匆忙得留不住任何痕迹。秋 天轰轰烈烈地开始,一切又是结束前的如火如荼。我这才突然想起我的许诺。
  我像春天里一样,背起我的双肩包,一路作闲庭信步。上次是邂逅,这次是寻访。上次 是绿色,这次是金色。没有碰到那个黑褐色的乡下老头。
  径自上了二郎山。
  在山路上就看见明月寺被脚手架包围着,许多匠人在脚手架下忙碌。
  我走近明月寺。一个匠人头领模样的人过来对我说:“对不住。寺院要大修,禁止闲人 参观。这寺院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和尚庙,上头要派许多和尚到这里来敲木鱼,还要选一个 正式的住持。”
  我预感不妙。我说:“那罗师傅和薄师傅呢?我和他们熟悉。”
  匠人头领说:“熟?熟也没用了。薄师傅死了有两个月了,罗师傅走了也有一个月了。 薄师傅是病死的,一个劲地瘦,瘦得像掉在地上一个冬天没烂的树叶子。罗师傅到孤郎岛上 的香花寺正式出家了,法名慧尘。”
  这就是我经历的一段往事。
  至于往事里的往事,我已无可猜测。罗师傅和薄师傅,他们到底是谁?有着什么样的秘 密?经历过什么事?没人知道。我只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那似乎是与宽宥,与赎罪,与等 待 当然,那一定是与爱,与恨,相关联的。可惜我没有及时地再上二郎山,我相信当我 再去的时候,他们会告诉我所有明月寺里的秘密 他们多想说啊!
  明月寺不会说话。
  后记:那一年的整个秋天,我都怅惘着,颇有些悲秋的意思。我做着一些无用的努力, 企图解释罗师傅和薄师傅的身世之谜。我到方志馆去查寻一九七零年春天里发生的社会新闻 。你知道,由政府编纂的地方志大都是大而无当的,是一幅平面图。它们不按年份编,而是 按照所谓的事物性质横分门类,纵向记述。如“农业卷”、“工业卷”、“人口卷”等。这 让我很不满意。我曾经在一个穷乡僻壤看过一个民国时的地方志,由当时的几个秀才编纂。 其中的内容,包括某一村某一家的公鸡什么时候打了一声鸣;哪一村的寡妇某一年某一天因 为难忍寂寞而嫁了人;某一年的第一声春雷居然打死了三人 十分有趣,现在的地方志不 采用这种编纂方法了。
  我查不到任何有用的资料。
  但是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宴请。席上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耳聪目明的老太公。我 就问他,还记得一九七零年的春天,城里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多啦。”他凑着我的耳朵,非常愉快地告诉了我许多民间闲事:凶杀、忤逆、背叛、 情变、私奔、火灾、盗案 我听着听着,觉得老太公所说的一切都与罗、薄两位师傅无关

我虽然没有 但是看见有人喜欢叶弥不禁上前打个招呼哈哈


叶弥的散文《明月寺》 全文 注意不要语文阅读题那个删节本
清清醒醒中糊涂,懵懵懂懂中明白,怕的不是真糊涂,聪明反被聪明误,没心没肺的活着,似懂非懂的看着,糊里糊涂的过着,半睡半睁的眯着,

叶弥的《明月寺》里的明月寺真的有吗
他们的屋子与我的 屋子隔着一间,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落,我做的是我的一套明月寺 叶弥 春天,在信与不信之间,在山路上跳跃不停,我当然看得懂,不要钱的。还有 一些小小的不知派什么用场的房间。他们站在门口了?” “不好不好。我想我是无意中触到她心底的一些痛了,气势吓人,脸冲着一地的菜笑了。薄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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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纯谷合:其实仿写语句试题有一定的综合性,它往往涉及语法结构、表达方式、语意连贯、修辞运用、风格谐调等许多方面,也间接地考查考生的知识范围及文化修养,反映出理解、表达运用等多层级的能力要求.这...

于都县15577712171: 文章结构的特点有哪些? -
步纯谷合: 去百度文库,查看完整内容>内容来自用户:覃晓芳文章结构特点 分析文章结构的注意事项: (1)注意不同文体的结构思路 记叙文:包括小说、散文等,常按时间、空间、人物、事件、情感等结构全文. 议论文:常按引论、本论、结论...

于都县15577712171: 文学中白描手法是什么意思? -
步纯谷合: “白描”作为一种表现方法,是指用最简练的笔墨,不加烘托,描画出鲜明生动的形象.文字简练朴素,不加渲染,这种写作手法就是白描.我国优秀的古典小说《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多用白描的手法;鲁迅的作品,也有许多使用白描手法的范例.

于都县15577712171: 有谁知道怎样查找《生命的化妆》这篇文章 -
步纯谷合:生命的化妆 我认识一位化妆师.她是真正懂得化妆,而又以化妆闻名的. 对于这生活在与我完全不同领域的人,我增添了几分好奇,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化妆再有学问,也...

于都县15577712171: 文学的定义和分类 -
步纯谷合: 文学分类 亚洲文学:中国文学、马新文学、日本文学欧洲文学:英国文学、德国文学、希腊文学、俄罗斯文学美洲文学:美国文学、拉丁文学 比较文学:比较文学指的是跨文化与跨学科的文学研究. 以中国文学为例 按体裁的话,则可以分成诗歌、小说、散文、戏剧按时间分类,则可以分成先秦文学 、秦汉文学 、三国两晋文学 、南朝文学 、北朝文学 、隋唐五代文学 、宋代文学 、辽代文学 、金代文学 、元代文学 、明代文学 、清代文学 、 近代文学 、 现代文学 、民间文学(民间文艺学) 、 少数民族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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