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兔》原文?

作者&投稿:毓帝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 一
许多人说小陈儿是个“兔子”。
我认识他,从他还没作票友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他很瘦弱,很聪明,很要强,很年轻,眉眼并不怎么特别的秀气,不过脸上还白净。我和他在一家公司里共过半年多的事,公司里并没有一个人对他有什么不敬的态度与举动;反之,大家都拿他当个小兄弟似的看待:他爱红脸,大家也就分外的对他客气。
他不能,绝对不能,是个“兔子”。
他真聪明。有一次,公司办纪念会,要有几项“游艺”,由全体职员瞎凑,好不好的只为凑个热闹。小陈儿红着脸说,他可以演戏,虽然没有学过,可是看见过;假若大家愿意,他可以试试。看过戏就可以演戏,没人相信。可是既为凑热闹,大家当然不便十分的认真,教他玩玩吧,唱好唱坏有什么关系呢。他唱了一出《红鸾禧》。他的嗓子就像根儿毛儿似的那么细,坐在最前面的人们也听不见一个字,可是他的扮相,台步,作派,身段,没有一处不好的,就好象是个嗓子已倒而专凭作工见长的老伶,处处细腻老到。他可是并没学过戏!无论怎么说吧,那天的“游艺”数着这出《红鸾禧》最“红”,而且掌声与好儿都是小陈一个人得的。下了装以后,他很腼腆的,低着头说:
“还会《打花鼓》呢,也并没有学过。”
不久,我离开了那个公司。可是,还时常和小陈儿见面。那出《红鸾禧》的成功,引起他学戏的兴趣。他拜了俞先生为师。俞先生是个老票友,也是我的朋友;五十多岁了,可是嗓子还很娇嫩,高兴的时候还能把胡子剃去,票出《三堂会审》。俞先生为人正直规矩,一点票友们的恶习也没有。看着老先生撅着胡子嘴里细声细气的唱,小陈红着脸用毛儿似的小嗓随着学,我觉得非常有趣,所以有时候我也跟着学几句。我的嗓子比小陈的好的多,可就是唱不出味儿来,唱着唱着我自己就笑了,老先生笑得更厉害:“算了吧,你听我徒弟唱吧!”小陈微微一笑,脸向着墙“喊”了几句,声音还是不大,可是好听。“你等着……”老先生得意的对我说:“再有半年,他的嗓子就能出来!真有味儿!”
俞先生拿小陈儿真当个徒弟对待,我呢也看他是个小朋友,除了学戏以外,我们也常一块儿去吃个小馆儿,或逛逛公园。我们两个年纪较大的到处规规矩矩,小陈儿呢自然也很正经,连句错话也不敢说。就连这么着,俞先生还时常的说:“这不过是个玩意儿,可别误了正事儿!”


小陈儿,因为聪明,贪快贪多,恨不能一个星期就学完一出戏。俞先生可是不忙。他知道小陈聪明,但是不愿意教他贪多嚼不烂。俞先生念字的正确,吐音的清楚,是票友里很少见的。他楞可少教小陈学几个腔儿,而必须把每个字念清楚圆满了。小陈儿,和别的年轻人一样,喜欢花哨。有时候,他从留音机唱片儿上学下个新腔儿,故意的向老先生显胜。老先生虽然不说什么,可是心中不大欢喜。经过这么几次,老先生可就背地里对我说了:“我看哪,大概这个徒弟要教不长久。自然喽,我并不要他什么,教不教都没多大关系。我怕的是,他学坏了,戏学坏了倒还是小事,品行,品行……不放心!我是真爱这个小人儿,太聪明!聪明人可容易上当!”
我没回答出什么来,因为我以为这一半由于老先生的爱护小陈,一半由于老先生的厌恶新腔。其实呢,我想,左不是玩儿玩儿吧咧,何必一定叫真儿分什么新旧邪正呢。我知道我顶好是不说什么,省得教老先生生气。
不久,我就微微的觉到,老先生的话并非过虑。我在街上看见了小陈儿同着票友儿们一块走。这种票友和俞先生完全不同:俞先生是个规规矩矩的好人,除了会唱几句,并没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地方。这些票友,恰相反,除了作票友之外,他们什么也不是。他们虽然不是职业的伶人,可也头上剃着月亮门,穿张打扮,说话行事,全象戏子,即使未必会一整出戏,可是习气十足,我把这个告诉给俞先生了,俞先生半天没说出话来。
过了两天,我又去看俞先生,小陈儿也在那里呢。一看师徒的神气,我就知道他们犯了拧。我刚坐下,俞先生指着小陈儿的鞋,对我说:“你看看,这是男人该穿的鞋吗?葡萄灰的,软梆软底!他要是登台彩排,穿上花鞋,逢场作戏,我决不说什么。平日也穿着这样的鞋,满街去走,成什么样儿呢?”
我很不易开口。想了会儿,我笑着说:“在苏州和上海的鞋店里,时常看到颜色很鲜明,样式很轻巧的男鞋;不比咱们这儿老是一色儿黑,又大又笨。”原想这么一说,老先生若是把气收一收,而小陈儿也不再穿那双鞋,事儿岂不就轻轻的揭过去了么。
可是,俞先生一个心眼儿,还往下钉:“事情还不这么简单,这双鞋是人家送给他的。你知道,我玩儿票二十多年了,票友儿们的那些花样都瞒不了我。今天他送双鞋,明天你送条手绢,自要伸手一接,他们便吐着舌头笑,把天好的人也说成一个小钱儿不值。你既是爱唱着玩儿,有我教给你还不够,何必跟那些狐朋狗友打联联呢!何必弄得好说不好听的呢?”
小陈的脸白起来,我看出他是动了气。可是我还没想到他会这么暴烈,楞了会儿,他说出很不好听的来了:“你的玩意儿都太老了。我有工夫还去学点儿新的呢!”说完,他的脸忽然红了;仿佛是为省得把那点腼腆劲儿恢复过来,低着头,抓起来帽子,走出去,并没向俞老师弯弯腰。
看着他的后影,俞先生的嘴唇颤着,“呕”了两声。
“年轻火气盛,不必……”我安慰着俞先生。
“哼,他得毁在他们手里!他们会告诉他,我的玩意儿老了,他们会给他介绍先生,他们会蹿弄他‘下海’ ,他们会死吃他一口,他们会把他鼓捣死。可惜!可惜!”
俞先生气得不舒服了好几天。


小陈儿用不着再到俞先生那里去,他已有了许多朋友。他开始在春芳阁茶楼清唱,春芳阁每天下午有“过排”,他可是在星期日才能去露一出。因为俞先生,我也认识几位票友,所以星期日下午若有工夫,我也到那里去泡壶茶,听三两出戏;前后都有熟人,我可以随便的串——好观察小陈儿的行动。
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人说他是“兔子”。我不能相信。不错,他的脸白净,他唱“小嗓儿”;可是我也知道他聪明,有职业,腼腆;不论他怎么变,决不会变成个“那个”。我有这个信心,所以我一边去观察他的行动,也一边很留神去看那些说他是“那个”的那些人们。小陈的服装确是越来越匪气了,脸上似乎也擦着点粉。可是他的神气还是在腼腆之中带着一股正气。一看那些给他造谣的,和捧着他的,我就明白过来:他打扮,他擦粉,正和他穿那双葡萄灰色的鞋一样,都并不出于他的本心,而是上了他们的套儿。俞先生的话说得不错,他要毁在他们手里。
最惹我注意的,是个黑脸大汉。头上剃着月亮门,眼皮里外都是黑的,他永远穿着极长极瘦绸子衣服,领子总有半尺来高。
据说,他会唱花脸,可是我没听他唱过一句。他的嘴里并不象一般的票友那样老哼唧着戏词儿,而是念着锣鼓点儿,嘴里念着,手脚随着轻轻的抬落;不用说,他的工夫已超过研究耍腔念字,而到了能背整出的家伙点儿的程度,大概他已会打“单皮”。
这个黑汉老跟着小陈儿,就好象老鸨子跟着妓女那么寸步不离。小陈儿的“戏码”,我在后台看见,永远是由他给排。排在第几出,和唱哪一出,他都有主张与说法。他知道小陈儿的嗓子今天不得力,所以得唱出歇工戏;他知道小陈儿刚排熟了《得意缘》,所以必定得过一过。要是凑不上角儿的话,他可以临时去约。赶到小陈儿该露了,他得拉着小陈儿的手,告诉他在哪儿叫好儿,在哪儿偷油儿,要是半路嗓子不得力便应在哪个关节“码前”或“叫散”了。在必要的时候,他还递给小陈儿一粒华达丸。拿他和体育教员比一比,我管保说,在球队下场比赛的时候那种种嘱告与指导,实在远不及黑汉的热心与周到。
等到小陈儿唱完,他永远不批评,而一个劲儿夸奖。在夸奖的言词中,他顺手儿把当时最有名的旦角加以极厉害的攻击:谁谁的嗓子象个“黑头”,而腆着脸硬唱青衣!谁谁的下巴有一尺多长,脊背象黄牛那么宽,而还要唱花旦!这种攻击既显出他的内行,有眼力,同时教小陈儿晓得自己不但可以和那些名伶相比,而且实在自己有超过他们的地方了。因此,他有时候,我看出来,似乎很难为情,设法不教黑汉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到台上去,可是他也不敢得罪他;他似乎看出一些希望来,将来他也能变成个名伶;这点希望的实现都得仗着黑汉。黑汉若不教他和谁说话,他就不敢违抗,黑汉要是教他擦粉,他就不敢不擦。
我看,有这么个黑汉老在小陈儿身旁,大概就没法避免“兔子”这个称呼吧?
小陈儿一定知道这个。同时,他也知道能变成个职业的伶人是多么好的希望。自己聪明,“说”
一遍就会;再搭上嗓子可以对付,扮相身段非常的好;资格都有了,只要自己肯,便能伸手拿几千的包银,干什么不往这条路上走呢!什么再比这个更现成更有出息呢?
要走这条路,黑汉是个宝贝。在黑汉的口中,不但极到家的讲究戏,他也谈怎样为朋友家办堂会戏,怎样的约角,怎样派份儿,怎样赁衣箱。职业的,玩儿票的,“使黑杵的”,全得听他的调动。他可以把谁捧起来,也可以把谁摔下去;他不但懂戏,他也懂“事”。小陈儿没法儿不听他的话,没法儿不和他亲近。假若小陈儿愿意的话,他可以不许黑汉拉他的手,可是也就不要再到票房去了。不要说他还有那个希望,就是纯粹为了玩儿玩儿也不能得罪黑汉,黑汉一句话便能教小陈儿没地方去过戏瘾,先不用说别的了。


有黑汉在小陈儿身后,票房的人们都不敢说什么,他们对小陈儿都敬而远之。给小陈儿打鼓的决不敢加个“花键子”;给小陈儿拉胡琴的决不敢耍坏,暗暗长一点弦儿;给小陈儿配戏的决不敢弄句新“搭口”把他绕住,也不敢放胆的卖力气叫好儿而把小陈儿压下去。他们的眼睛看着黑汉而故意地向小陈儿卖好,象众星捧月似的。他们绝不会佩服小陈儿——票友是不会佩服人的——可是无疑的都怕黑汉。
假如这些人不敢出声,台底下的人可会替他们说话;黑汉还不敢干涉听戏的人说什么。
听戏的人可以分作两类:一类是到星期六或星期日偶尔来泡壶茶解解闷,花钱不多而颇可以过过戏瘾。这一类人无所谓,高兴呢喊声好,不高兴呢就一声不出或走出去。另一类人是冬夏常青,老长在春芳阁的。他们都多知多懂。有的玩儿过票而因某种原因不能再登台,所以天天上茶楼来听别人唱,专为给别人叫“倒好儿”,以表示自己是老行家。有的是会三句五句的,还没资格登台,所以天天来熏一熏,服装打扮已完全和戏子一样了,就是一时还不能登台表演,而十分相信假若一旦登台必会开门红的。有的是票友们的亲戚或朋友,天天来给捧场,不十分懂得戏,可是很会喊好鼓掌。有的是专为来喝茶,不过日久天长便和这些人打成一气,而也自居为行家。这类人见小陈儿出来就嘀咕,说他是“兔子”。
只要小陈儿一出来,这群人就嘀咕。他们不能挨着家儿去告诉那些生茶座儿:他是“兔子”。可是他们的嘀咕已够使大家明白过来的了。大家越因好奇而想向他们打听一下,他们便越嘀咕得紧切,把大家的耳朵都吸过来一些;然后,他们忽然停止住嘀咕,而相视微笑, 大家的耳朵只好慢慢的收回去,他们非常的得意。假若黑汉能支配台上,这群人能左右台下,两道相逆的水溜,好象是,冲激那个瘦弱的小陈儿。
这群人里有很年轻的,也有五六十岁的。虽然年纪不同,可一律擦用雪花膏与香粉,寿数越高的越把粉擦得厚。他们之中有贫也有富,不拘贫富,服装可都很讲究,穷的也有个穷讲究——即使棉袍的面子是布的。也会设法安半截绸子里儿;即使连里子也得用布,还能在颜色上着想,衬上什么雪青的或深紫的。他们一律都卷着袖口,为是好显显小褂的洁白。
大概是因为忌妒吧,他们才说小陈是儿“兔子”;其实据我看呢,这群人们倒更象“那个”呢。
小陈儿一露面,他们的脸上就立刻摆出一种神情,能伸展成笑容,也能缩敛成怒意;一伸,就仿佛赏给了他一点世上罕有的恩宠;一缩,就好象他们触犯帝王的圣怒。小陈儿,为博得彩声,得向他们递个求怜邀宠的眼色。连这么着,他们还不轻易给他喊个好儿。
赶到他们要捧的人上了台,他们的神情就极严肃了,都伸着脖儿听;大家喊好的时候,他们不喊;他们却在那大家不注意的地方,赞叹着,仿佛是忘形的,不能不发泄的,喝一声彩,使大家惊异,而且没法不佩服他们是真懂行。据说,若是请他们吃一顿饭,他们便可以玩这一招。显然的,小陈儿要打算减除了那种嘀咕,也得请他们吃饭。
我心里替小陈儿说,何必呢!可是他自有他的打算。


有一天,在报纸上,我看到小陈儿彩排的消息。我决定去看一看。
当然黑汉得给他预备下许多捧场的。我心里可有准儿,不能因为他得的好儿多或少去决定他的本事,我要凭着我自己的良心去判断他的优劣。
他还是以作工讨好,的确是好。至于唱工,凭良心说,连一个好儿也不值。在小屋里唱,不错,他确是有味儿;一登台,他的嗓子未免太窄了,只有前两排凑合着能听见,稍微靠后一点的,便只见他张嘴而听不见声儿了。
想指着唱戏挣钱,谈何容易呢!我晓得这个,可是不便去劝告他。黑汉会给他预备好捧场的,教他时时得到满堂的彩,教他没法不相信自己的技艺高明。我的话有什么用呢?
事后,报纸上的批评是一致的,都说他可以比作昔年的田桂凤。我知道这些批评是由哪儿来的,黑汉哪能忘下这一招呢。
从这以后,义务戏和堂会就老有小陈儿的戏码了。我没有工夫去听,可是心中替他担忧。我晓得走票是花钱买脸的事,为玩儿票而倾家荡产的并不算新奇;而小陈儿是个穷小子啊。打算露脸,他得有自己的行头,得找好配角,得有跟包的,得摆出阔架子来,就凭他,公司里的一个小职员?难!
不错,黑汉会帮助他;可是,一旦黑汉要翻脸和他算清帐怎么办?俞先生的话,我现在明白过来,的确是经验之谈,一点也非过虑。
不久,我听说他被公司辞了出来,原因是他私造了收据,使了一些钱。虽说我俩并非知己的朋友,我可深知他绝不是个小滑头。要不是被逼急了,我相信他是不会干出这样丢脸的事的。我原谅他,所以深恨黑汉和架弄着小陈的那一群人。
我决定去找他,看看我能不能帮助他一把;几乎不为是帮助他,而是借此去反抗黑汉,要从黑汉手中把个聪明的青年救出来。


小陈儿的屋里有三四个人,都看着他作“活”呢。因为要省点钱,凡是自己能动手的,他便自己作。现在,他正作着一件背心,戏台上丫鬟所穿的那种。大家吸着烟,闲谈着,他一声不出的,正往背心上粘玻璃珠子——用胶水画好一大枝梅花,而后把各色的玻璃珠粘上去,省工,省钱,而穿起来很明艳。
我进去,他只抬起头来向我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工作,仿佛是把我打入了那个三四个人里边去。我既不认识他们,又不想跟他们讲话,只好呆呆的坐在那里。
那些人都年纪在四十以上,有的已留下胡子。听他们所说的,看他们的神气,我断定他们都是一种票友。看他们的衣服,他们大概都是衙门里的小官儿,在家里和社会上也许是很热心拥护旧礼教,而主张男女授受不亲的。可是,他们来看小陈儿作活。他们都不野调无腔,谈吐也颇文雅,只是他们的眼老溜着小陈,带出一点于心不安而又无法克服的邪味的笑意。
他们谈话儿,小陈儿并不大爱插嘴,可是赶到他们一提起某某伶人,或批评某某伶人的唱法,他便放下手中的活,皱起点眉来,极注意的听着,而后神气活似黑汉,斩钉截铁的发表他的意见,话不多,可是十分的坚决,指出伶人们的缺点。他并不为自己吹腾,但是这种带着坚固的自信的批判,已经足以显出他自己的优越了。他已深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旦角,除了他简直没有人懂戏。
好容易把他们耗走,我开始说我所要说的话,为省去绕弯,我开门见山的问了他一句:“你怎样维持生活呢?”
他的脸忽然的红了,大概是想起被公司辞退出来的那点耻辱,看他回不出话来,我爽性就钉到家吧:“你是不是已有许多的债?”
他勉强的笑了一下,可是神气很坚决:“没法不欠债。不过,那不算一回事,我会去挣。假如我现在有三千块钱,作一批行头,我马上可以到上海去唱两个星期,而后……”他的眼睛亮起来,
“汉口,青岛,济南,天津,绕一个圈儿;回到这儿来,我就是……”他挑起大指头。
“那么容易么?”我非常不客气的问。
他看了我一眼,冷笑了一下,不屑于回答我。
“是你真相信你的本事,还是被债逼得没法不走这条路呢?比如说,你现在已欠下某人一两千块钱,去作个小事儿决不能还上,所以你想一下子去搂几千来,而那个人也往这么引领你,是不是?”
想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咽了一口气,没回答出什么来。我知道我的话是钉到他的心窝里。
“假若真象我刚才说的。”我往下说,你该当想一想,现在你欠他的,那么你要是‘下海’,就还得向他借。他呢,就可以管辖你一辈子,不论你挣多少钱,也永远还不清他的债,你的命就交给他了。捧起你来的人,也就是会要你命的人。你要是认为我不是吓吓你,想法子还他的钱,我帮助你,找个事作,我帮助你,从此不再玩这一套。你想想看。”
“为艺术是值得牺牲的!”他没看我,说出这么一句。
这回该我冷笑了。“是的,因为你在中学毕业,所以会说这么一句话,一句话,什么意思也没有。”
他的脸又红了。不愿再跟我说什么,因为越说他便越得气馁;他的岁数不许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向外边喊了一声:“二妹!你坐上一壶水!”
我这才晓得他还有个妹妹,我的心中可也就更不好过了;没再说什么,我走了出去。


“全球驰名,第一青衫花旦陈……表演独有历史佳剧……”在报纸上,街头上,都用极大的字登布出来。我知道小陈是“下了海”。
在“打炮”的两天前,他在东海饭店招待新闻界和一些别的朋友。不知为什么,他也给了我张请帖。真不愿吃他这顿饭,可是我又要看看他,把请帖拿起又放下好几回,最后我决定去看一眼。
席上一共有七八十人,有戏界的重要人物,有新闻记者,有捧角专家,有地面上的流氓。
我没大去注意这些人们,我仿佛是专为看小陈儿而来的。
他变了样。衣服穿得顶讲究,讲究得使人看着难过,象新娘子打扮得那么不自然,那么过火。不过,这还不算出奇;最使人惊异的是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个钻石戒指,假若是真的,须值两三千块钱。谁送给他的呢?凭什么送给他呢?他的脸上分明的是擦了一点胭脂,还是那么削瘦,可是显出点红润来。有这点儿假的血色在脸上,他的言语动作仿佛都是在作戏呢;他轻轻的扭转脖子,好象唯恐损伤了那条高领子;他偏着脸向人说话,每说一句话先皱一下眉,而后嘴角用力的往上兜,故意的把腮上弄成两个小坑儿。我看着他,我的脊背上一阵阵的起鸡皮圪疸。
可是,我到底是原谅了他,因为黑汉在那里呢。黑汉是大都督,总管着一切:他拍大家的肩膀,向大家嘀咕,向小陈儿递眼色,劝大家喝酒,随着大家笑,出来进去,进去出来,用块极大的绸子手绢擦着黑亮的脑门,手绢上抖出一股香水味。
据说,人熊见到人便过去拉住手狂笑。我没看见过,可是我想象着那个样子必定就象这个黑汉。
黑汉把我的眼睛引到一位五十来岁的矮胖子身上去。矮胖子坐首席,黑汉对他说的话最多,虽然矮胖子并不大爱回答,可是黑汉依然很恭敬。对了,我心中一亮,我找到那个钻石戒指的来路!
再细看,我似乎认识那个胖脸。啊,想起来了,在报纸和杂志上见过:楚总长!楚总长是热心提倡
“艺术”的。
不错,一定是他,因为他只喝了一杯酒,和一点汤,便离席了。黑汉和小陈都极恭敬的送出去。再回到席上,黑汉开始向大家说玩笑话了,仿佛是表示:贵人已走,大家可以随便吧。
吃了一道菜,我也溜出去了。


楚总长出钱,黑汉办事。小陈儿住着总长的别墅,有了自己的衣箱,钻石戒指,汽车。他只是摸不着钱,一切都由黑汉经手。
只要有小陈儿的戏,楚总长便有个包厢,有时候带着小陈的妹妹一同来;看完戏,便一同回到别墅,住下。小陈儿的妹妹长得可是真美。
楚总长得到个美人,黑汉落下了不少的钱,小陈儿得去唱戏,而且被人叫做“兔子”。
大局是这么定好了,无论是谁也无法把小陈儿从火坑里拉出来了。他得死在他们手里,俞先生一点也没说错。


事忙,我一年多没听过一次戏。小陈的戏码还常在报纸上看到,他得意与否可无从知道。
有一次,我到天津办一点事,晚上独自在旅馆里非常的无聊,便找来小报看看戏园的广告。新到的一个什么“香”,当晚有戏。我连这个什么“香”是男是女也不晓得,反正是为解闷儿吧,就决定去看看。对于新起来的角色,我永远不希望他得怎样的好,以免看完了失望,弄一肚子蹩扭。
这个什么“香”果然不怎么高明,排场很阔气,可是唱作都不够味儿;唱到后半截儿,简直有点支持不下去的样子。唱戏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呢,我不由的想起小陈儿来。
正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黑汉。他轻快的由台门儿闪出来,斜着身和打鼓的说了两句话,又轻快的闪了进去。
哈!又是这小子!我心里说。哼,我同时想到了,大概他已把小陈儿吸干了,又来耍这个什么
“香”了!该死的东西!
由天津回来,我遇见了俞先生,谈着谈着便谈到了小陈儿,俞先生的耳朵比我的灵通,刚一提起小陈儿,他便叹了口气:“完喽!妹妹被那个什么总长给扔下不管了,姑娘不姑娘,太太不太太的在家里闷着。他呢,给那个黑小子挣够了钱,黑小子撒手不再管他了,连行头还让黑小子拿去多一半。谁不知道唱戏能挣钱呢,可是事儿并不那么简单容易。玩儿票,能被人吃光了;使黑杵,混不上粥喝;下海,谁的气也得受着,能吃饱就算不离。我全晓得,早就劝过他,可是……”俞先生似乎还有好些个话,但是只摇了摇头。
字数超出最大允许值,有删减!


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分定不可争也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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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椒县13263825339: mac电脑u盘文件变成exe - mac系统的U盘里文件怎么保存
仇咬葛根: 1.mac系统的U盘里文件怎么保存1、准备好一张U盘或移动硬盘包含要存储的文件),连接电脑,在系统桌面查看.2、选择要复制的文件,点击鼠标右键,选择拷贝.3...

全椒县13263825339: 白猫计划弓手职业优缺点解析
仇咬葛根: 白猫计划弓手职业优缺点解析 本篇白猫计划攻略小编为大家带来弓手职业优缺点解析的内容,感兴趣的玩家一起来看看吧,希望以下内容对大家有帮助~!弓手其实我应该为弓手伸冤才是.很多人其实对弓手评价相当两极,再下其实是蛮喜欢弓手这远攻职业的,首先弓手的回SP速度不亚于拳职,再加上弓手可以有效率的放风筝打怪,除非遇上擂台式的红格子有点危险之外,其实算是很好控制的一只角色,弓手对于水滴怪,骷髅,蜘蛛不能做有效打击.但其实,这也是她的优点之一,可以快速取得SP,又可以有效的放风筝,说真的,弓手只是需要时间吧.

全椒县13263825339: 洛奇英雄传永恒赏金猎人玩法内容说明
仇咬葛根: 洛奇英雄传永恒赏金猎人玩法内容说明小编已经整理好了,现第一时间把洛奇英雄传永恒赏金猎人玩法内容说明分享给大家.希望由小编所提供的这篇攻略玩家朋友们喜欢...

全椒县13263825339: 《天命传说》5月9日10时新服新区活动开启
仇咬葛根: 《天命传说》5月9日10时新服新区活动开启!引人入胜的剧情、贴合潮流的精美画风、创新的天命战术系统和丰富的玩法等特点,凸显出了“不冒险枉青春!”.开服名称...

全椒县13263825339: 济南九如山瀑布群怎么样啊,从济南火车站到九如山怎么坐车方便一些?
仇咬葛根: 从济南西站步行至济南西站公交枢纽站乘坐k109路,在省体育中心站下车,步行至省体育中心站,下车继续向前,沿经十路走50米,到达省体育中心站,乘坐65路,在西营站下车,步行至九如山瀑布群,这个就是最方便的了,因为这两个地方着实隔得太远,呵呵,祝旅途愉快

全椒县13263825339: 《口袋妖怪日月》8月21日新服活动助你拿神兽
仇咬葛根: 《口袋妖怪日月》于8月21日新服活动助你拿神兽!一起来当神奇宝贝大师吧!新服名称:幸福蛋开服时间:8月21日11:00口袋妖怪日月安卓版点击下载IOS版点击下载开服活动活动1:福利活动内容:连续登陆各种神奇宝贝送不停,成长计划小投入大回报20倍钻石等你来拿!活动2:月卡活动内容:2种月卡vip月卡不止送钻石还有体力金币经验送,快人一步不是梦!活动3:天天礼包活动内容:每天充值(至少6元),连续5天迪奥西斯等你领回家.该活动最多连续7天每天都会给不同的礼包!活动4:首充豪礼活动内容:首充礼包人人皆知!一般玩游戏怎么也要来一发!这次分3种首充,小编认为分别对应微氪,小R,大R来定的!看下图

全椒县13263825339: 磐镭显卡属于几线品牌
仇咬葛根: 磐镭显卡属于三线品牌.从做工和质量上都没法和一线二线品牌的显卡相比,但是磐镭显卡最大的优势就是价格便宜了,而且对于磐镭显卡的测评也很少.总的来说买这种三线品牌的显卡就是赌运气.个人建议不要买.如果你想要好显卡你就不要在乎那几个钱其实你选择一个二线品牌的显卡也是非常棒的哦

全椒县13263825339: 股票的试水是什么意思
仇咬葛根: 股票试水的意思是:就是在股票投入小额资金来探寻股市的变化(也就是看看能不能赚钱),一般情况下指的是新手刚进入股市,拿出小部分钱来感受一下股市的变化. 试水的本意是探究以下水的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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