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裤子被狗咬了牙印

作者&投稿:褚妹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何玉屏/摄

街,人和狗

文/罗志远

二毛被狗咬了屁股这事,是后来小袁跑来和我们说的,当时我和三胖正在德顺店里吃馄饨。

小袁是刀具店老袁的儿子,他爹和二毛的爹早年是同学。毕业后,两人一起商量做烟花批发,并很快找到了厂家。在签合同的前一夜,两人一高兴,在酒馆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一大早,老袁醒来后,发现二毛的爹不见了,他急匆匆赶到烟花厂,发现合同已经签订,并没有他的名字。二毛他家的烟花批发店开张后没多久,老袁就在店铺对面也租下一间门面,相隔不到五十米。他没法卖烟花了,只能改卖各类刀具,大砍刀、剔骨刀、料理刀、水果小刀等,过着安稳生活,而后娶妻生子,有了小袁。

多年来,两家同开张,同关闭,遥遥相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开的连锁店。二毛他家挣得盆满钵满,与之相比,老袁开的刀具店生意一般,只能勉强混口饭吃,他心底始终憋了一股气。外人尝试调解,两家依旧我行我素,于是街坊邻居索性放弃。

平日里,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但一到过节,老袁的店一如既往的冷清,二毛家的店则有一大批人排队。小孩爱玩鞭炮,哭闹着要,爹娘没办法,依着孩子,二毛家生意红红火火。反观老袁家,店前后堆满刀具,冷气森森,让人不由得望而生畏,老袁黑着脸不说话,店门拉上一半。几次我上街去买东西路过,老远便能听见老袁打小袁的声音,大概是打屁股,啪啪啪,声音清脆像切甘蔗,一节一节响。小袁哭起来像吹喇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传出店门,隔着几百米都听得到。

“叫你乱说,还想乱跑,不准去!不准去!”老袁压低声音,小声呵斥。

小袁每次被打,一叫起来,半条街都听得见。街上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小袁没事爱往别家跑,尤其是去找二毛。他对别人说二毛家比他家好,红鞭炮成箱放着,塞得满满当当,不像自个儿家,一把把各式各样的刀挂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开肉铺,需要杀猪宰羊。他怕他爹,但忍不住,只能偷偷去,这事让他爹大怒,一被发现就是一顿“竹笋炒肉”,屁股几天不能坐下。他娘心疼,熬夜给他擦药,他是擦好了又被打,被打了又擦药,坐凳子只能坐一半。二毛挺不以为意:“这不没事找事吗?就一小孩,说了别来还要来!”

二毛不喜欢小袁,年龄差摆在这儿,二毛会打游戏的时候,小袁才刚会玩捉迷藏。

那时小袁整天跟在二毛屁股后面跑,一次我和三胖不在,二毛闲得无聊,教小袁打游戏,小袁笨,怎么教也学不会,打双人游戏时,一个关卡,害二毛死了二十多次,气得二毛差点将游戏机摔了。从此之后,二毛不准小袁进他家门,在外见了他都绕着走。“孺子不可教也!”上学后,二毛听到了这句话,他对我说,这话就是指小袁的。

不知两人怎么碰见的,我老远看到小袁的衣服被浸湿了,紧紧贴在皮肤上,额头冒出的汗珠,从眼眶到鼻子到嘴唇,一路流下,最终从下巴尖滴下来。他舔了舔嘴巴,干裂的嘴唇泛出一点白,接着他跌跌撞撞走到摊前,差点将椅子都撞倒了。桌上的水杯晃了一下,他没瞧,嘴里喘着粗气,拉着我和三胖的袖子就要走,喊着:“来!快来!出事了,出事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咬二毛的狗,是街上的野狗,平日没人管,爱刨垃圾,时常待在垃圾场附近晃悠。说来奇怪,二毛平日最爱逗狗,一次都没被咬过,就偏这次给送进医院,被咬的还是屁股。对这事,二毛嘴闭得严,别人问,打死都不说。听医生说咬二毛的狗是刚出生的,好在狗小,没惹什么病,伤口浅,加上送医及时,只需要打两次屁股针。

一针是三位数,两针接近四位数,狗没主人,这事让二毛他爹吃了哑巴亏,老长时间不高兴,心想一年鞭炮算是白卖了。打听得知这事似乎和小袁家有关,二毛他爹更是脸黑下来,把二毛关在铺里,不准他出去。

那段时间,二毛和小袁一样,坐凳子只坐一半,屁股老撅着。我和三胖感到好奇,一直想找机会扒下他的裤子看伤口,二毛警惕地防着我俩,特地将手搭在松紧带上捂着,怕遭偷袭。他爹娘要看店铺,没空搭理他,我俩有事没事就偷偷带二毛翻墙出去溜达。一天深夜,我们仨约着去德顺店里小吃一顿,客人都走光了,二毛蹭着凳子边坐,他抱怨那狗太狠,被拍了两下就跳起来咬了他两口,真划不来。二毛记仇,第一道菜专门点了狗肉。

三胖最近迷上一本叫《本草经疏》的古书,不知从哪个地摊上买的,封皮都由黄转黑了,他吃饭时也不愿撒手,说讲养生的,管用。里面正好写了一句:“狗肉发热动火,生痰发渴,凡病人阴虚内热,多痰多火者慎勿食之。”他信以为真,回去拿屋里蒙灰的算命书一看,认为自己就是“多痰多火者”一类,平时最爱吃狗肉,现在见狗肉上桌就捂着嘴,唯恐避之不及。一大盆狗肉上来,仨人眼巴巴看着,没人动。

二毛被狗咬后,被医生下禁令,不能吃狗肉。我是素来不喜欢吃。三人喝了点饮料,吃了点凉菜,本想吹着风乐和乐和,消一消晦气,结果没乐和成。

“狗还能骑在人身上,我还真不信!”二毛挺不高兴,这顿饭花了他三个月的零花钱,本是瞄准最贵的狗肉,吃入胃中以消屁股之耻,解心头之恨,可一两个小时过去,狗肉完好。他嗑一粒花生米“嘣”的一下咬碎,右手拿筷子蘸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又指了指桌上的狗肉,恶狠狠地说:“早晚得灭了那狗日的,炖了摆在这儿,叫他嘚瑟!”

纯粹是安慰二毛,我靠着椅子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借着酒劲陪他大骂一通,又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脱下他的裤子,遗憾的是,机会一直没出现。三胖还在仔细看他那本掉了页的旧书,对我俩谈话理都不理,眼睛都要凑纸上去了,他的碗筷搁在一边。风呜呜地吹,像漏了风的口哨,声音含糊,时高时低。头顶是几百瓦的电灯泡,我顺着直线方向,勉强看见几百米外老袁的刀具店。屋里灯还亮着,显然人还没睡,一排排刀具整齐地悬挂在店铺的墙壁上,风吹过,刀具摇晃,发出零零碎碎的声响。

我们好久没见小袁了,他也被他爹关在屋里,但没人帮他跑出来,他就一直这样被关着。我曾一度怀疑,他这样会不会被关出毛病,人要傻了咋办,不过这事和我没啥关系,是他爹娘的事。我想了几天没想通,索性就不想了。

小袁不在的日子,我们仨一下失去取乐的对象,深感无聊。三胖对我们的话题爱理不理,捧着那本古书,一天到晚不离手,三人合唱变成我和二毛唱双簧。

对于那条狗,二毛始终耿耿于怀,三句有两句不离嘴,左一个“野狗”,右一个“野狗”,据他所说,那狗有一双拖鞋那么大,核桃眼,毛色白夹棕,一汪汪叫起来,尾巴翘得老高。我们照他所说的仔细去寻找那条狗,一到垃圾场,心就凉了半截,这与其说是垃圾场,不如说是一处狗窝。公用厕所在旁边,中间是垃圾堆,右边就是野狗住的地方,只是藏在阴暗处难以看清。我带了木棍,二毛带来家里的撮箕,三胖带了书。

一点点走近,三胖先软了,他本是被我们强行拉过来的,缩头扯着二毛的袖子说:“先走吧,书上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走啥,先找着那条狗再说,”二毛死死拉住三胖,他回头看着站在最后面的我,“你先上!”

我们仨蹑手蹑脚往前走。时辰已过正午,眼见这群狗一大半还躺着,它们懒洋洋地瞧着我们,身子动也不动。我有些心虚,步子越走越慢。其实要说最怕的,还是二毛,他被狗咬过,嘴唇直哆嗦,偏要挺直胸脯,装出一副很硬气的样子。

我们屏气凝神,连扫街大爷站在身后都没注意。他刚从厕所出来,手没洗,干巴巴搭在我们肩上,没等我们说话,就把我们拉到一边。

“对面那么多野狗,你们还乱走,要不要命了!一旦出了事,又都算我的!”大爷对着我们一顿劈头盖脸地骂,“前段时间一个皮娃娃被咬了,有人上门找我,想要我出钱!甭想!不要命的,都回家上吊去!”

我们都知道,他说的那个皮娃娃就是二毛,找他的人肯定是二毛他爹,我们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听大爷说话。他说了一通,大概是累了,缓了缓,自个儿往厕所后面走去了。他住的屋子就在那儿。

我们想要打听狗的情况,后来几天,天天去拜访大爷。大爷起初还挺不乐意,开个门磨磨蹭蹭,于是二毛从他家偷了包“黄鹤楼”送去。大爷露出笑容,愿意接待我们。

大爷眯着眼抽完一支后,斜眼望着我们:“你们仨原来就是那被狗咬了的皮娃娃!”

“就他一个。”三胖连忙指向二毛。二毛满脸不高兴,狼狈地躬身又递上一支。

“大爷抽烟!”

大爷爱闲扯,几天内,我们从他嘴里,将太平街里里外外了解了个遍,把哪家和哪家有仇、谁和谁互相看不顺眼都弄得一清二楚。他整天扫大街,消息甚广,在他眼里,太平街不光没穿衣服,裤子也没穿。“你爹每次看见老袁就绕道,老袁不开张你爹就不开张,他开张你爹才开张!这不明摆着整老袁吗!老袁迟早得被你爹逼走!”大爷瞅着二毛,二毛不说话,时不时朝屋外看去。他在看狗。

我们问过二毛很多次,被狗咬那天,为啥跑去垃圾场,他一直不肯说。这回受不住我们几个轮番盘问,憋了半天憋出了五个字:“跟小袁去了。”

为啥跟着小袁,二毛也答不上来,他只说,他在路上见小袁拿着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黑色袋子,遮遮掩掩往垃圾堆走,他一时好奇就跟着去了。他逗狗时,和一小狗比哪个声音大,发现比不过,不高兴地拍了狗头两下,结果狗就将他咬了。我和三胖面面相觑。至于那黑色袋子装的是啥,二毛摇头说不知道,只知道小袁扔下袋子后,慌慌张张就走了。

看来这事只能问小袁。这会儿,小袁已经可以出门了。他爹说不准离家二百米,他就待在一百五十米范围之内,更不敢偷偷找我们。

而老袁刀具店的生意不尽人意。他摆一张凳子坐门口,时不时望向对面,目光跟着二毛他爹移动。

我们去找小袁的时候,他正蹲在墙角看蚂蚁。他丢两粒米饭、一点饼干屑,不到几分钟,吸引了一大群蚂蚁过来搬食物,见我们过来,他抬起头,脸色绯红,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我们叫他去其他地方商量点事,他摇摇头,不敢出圈。后来我们四个靠着墙角坐下,三胖带了零食,我们一面吃东西,一面瞎聊,顺便打听那黑色袋子的事。

“你们说那个,”小袁很快就明白了,“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我爹叫我扔的,他说不要打开,搁在角落就行,晚上他来处理。”小袁是个老实人,撒不了谎,我们大失所望。

“被咬的事赖我,我替你报仇!”小袁表现得很严肃,那样的神情在他稚嫩的脸上显得极为天真,我们仨想笑,但一时也笑不出来。“你能帮我杀了那狗?”二毛有气无力地叹息,开玩笑似的说。话如刀锋,小袁面色凝重,我和三胖不说话,嘴巴动了动,憋了许久,话终究没说出口。

我们靠西,二毛他爹铺子靠东,小袁他爹眼神往对面瞧,忽视我们的存在。我们能清晰地看见,二毛他爹喜气洋洋地将鞭炮成捆摆出来,一个劲地吆喝。透过喇叭,他的声音大得像牛叫,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我们在说话,鞭炮响个不停,说话声都被盖过去了,三胖有点看不下去。“你爹有点欺负人家了。”他指着老袁那铺子。那儿冷冷清清,和吊丧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这叫生意经,你不懂!”二毛装模作样地说。

“生意经”这词是他从扫街大爷口中学来的,念在他嘴里,颇有字正腔圆的味道。我们和大爷聊了那么多天,曾一度认为他是小人书里写的那种隐居神仙,听他说话一愣一愣的,只觉让他扫大街真是可惜了!大爷丝毫不在意,他摆摆手说,这叫隐入烟尘,淡泊名利。这话说得挺假。第二天,我们就看见他向发工资的管理员抱怨,要么他们调高工资,要么他就换个工作,不然娶个老婆都困难。

狗还是那样,待在垃圾场的角落,没人管,抱成团。

“让你叫!让你叫!你以为你是警犬?”

二毛平日气不顺,只敢站在外面丢石子。自他被咬后,起初听人说,这批狗要被处理了,给它们找了个安置的地儿。可过去了两个月,还是没动静。

他的伤口渐渐好了,整个屁股能坐满板凳,我和三胖一直遗憾没扒下他的裤子看看。小袁还是爱跟着我们,耷拉着头,一声不吭,像是一条病恹恹的瘦狗。我们通常不主动和他搭话,因为翻闲书的缘故,三胖还和他说上一两句,显摆一下自个儿的知识,我走中间,不理他,二毛走最前面,刻意隔得远一点。我们在太平街溜达,从西门口一直走到东门口,无所事事,哪家摊开着就进哪家,第一声喊叔,第二声叫姨,能多得到些免费的吃食,夜深散场后各自回家。我们差不多要忘记那群野狗了。后来二毛又一次被限制出门,据他自个儿说,马上要端午了,铺子买卖太好,他爹娘一时忙不过来,得叫他搭把手。

二毛一走,余下三个只剩下我唱单口相声了,好几次,小袁悄悄问我二毛伤口的事。我没和他说,于是他便没再问了。我们无处可去,不得已又往垃圾场跑,带上两瓶饮料听扫街大爷胡扯。

垃圾堆在小屋周围,果皮、纸屑、废弃家具应有尽有,垃圾车几周才清理一次,其间难免散发臭味儿。屋子被打造得密不透光,大爷一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可惜太暗,我们见不着他的动作。他说待在这儿别的好处没有,主要是能够“淘宝”。他悠哉地点上一支烟,穿着捡回的拖鞋,领着我们几个出门。我好心提醒垃圾场禁止吸烟,他大手一挥,说:“没啥,我在这儿捡烟屁股抽好多年了,这儿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烟雾缭绕,三胖和小袁捂着鼻子,学大爷那样,分别拿一把火钳在垃圾堆里翻,三胖放下书就像换了个人,骂骂咧咧,在垃圾场大呼小叫。

这是嗅觉、视觉、听觉的三重折磨,我待了十分钟,着实受不了,随便找个借口偷偷躲到厕所去了。隔着墙,我能听到哗啦啦的翻垃圾声,人叫,狗也叫了。

冲厕所洗手时,我这才发现整个公共厕所的供水系统已经瘫痪了。我提上裤子,胡乱搓了一下手,出来时,三胖在门口等我。

“你掉厕所里了?”他盯着我,“有没有看见我的那本《本草经疏》?之前搁在靠墙的角落了。”我说没见着,他不信,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他的搜查,他自然没有搜到,脸都白了,垂头丧气,转头就走。他不知道,那本书的一半,都被我用作擦屁股的纸了,剩余一半垫在鞋里,不好意思拿出来。

“噢,对了!忘了和你说,小袁跑了,给狗吓的!”三胖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我叫,“可逗了,吓跑他的不是别的,正是咬二毛的那条狗,真就一双拖鞋那么大!”三胖用手比画了两下,样子看起来很得意。我说那当时你干吗去了,他说,我就看着啊,然后他笑了两声,就跑出去了。

实话实说,我极为看不起三胖的这种做法,不过如果他不说,我快要忘记那条野狗了。我特地跑到小袁他爹的铺子去看,小袁正被他爹呵斥,我猜,内容又是不让他和我们几个玩,至于另一部分,大概是回来太晚。小袁的脸红一半白一半,他低头不说话。

这天以后,小袁又被他爹关了两个星期禁闭。我和三胖去找二毛,他自个儿待在后门放鞭炮,玩得不亦乐乎,压根儿顾不上我俩。

直到我俩要走,他才拍拍手上的灰,放下鞭炮。

“别走呀,一块儿玩!”

我俩不理他,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他这才慌了,跑过来拉住我俩。

“悄悄给你们说一个事儿!”

“啥?”

二毛犹豫片刻,贴到我俩耳边,声音放低了。

“我爹要在街上弄个烟花晚会,端午节这阵子狠狠赚上一笔,到时候扩大买卖,一个铺子不够,打算再租上一个,你们猜我爹要租哪儿的?”

二毛的话吓了我俩一跳。

“哪儿?”

“就租老袁那儿!那铺子便宜!挣钱好使!”二毛十分笃定,显然是他爹告诉他的,“这话就给你俩说了,这叫商业机密,跟我爹学的!”

二毛怕我俩不信,又耐心解释了一通,还逼着我俩发誓不往外说。

“你爹占了老袁那地儿,老袁一家子人咋办?”三胖问。

对于这个,二毛也回答不上来,支吾了半天,说要找他爹去问。

“对了,那群野狗怎么样了?”他突然问。

“还是那样,只是来了几个肉食店的人,真叫人不省心,一手捆绳子,一手拿麻袋,偷偷摸摸在垃圾场蹲点,不用我们出手,用不了多久,那群野狗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三胖摇头晃脑地说。

二毛能不能出去,取决于店内的事儿多不多,小袁能不能出去,取决于他爹的心情。三胖说这是唯物辩证法,一个是客观唯物,一个是主观唯心,也不知他这一套是从哪本书学来的,这可唬不住我。我说他可以尝试着给狗咬一下,感受是否痛,我告诉他,伤口痛就是唯物,心里痛就是唯心,他问如果都痛呢,我说,那就是既唯物又唯心。

端午很快到了,买糯米,包粽子,白糖、猪肉、豆沙一字排开,点筷蘸水,十分忙碌。太平街后方有一小片湖,种着些芦苇,每天都有一大群人去采芦苇,当作粽叶,没多久就采完了,迟去的,只能买现成的粽叶。二毛去得早,捧了一大堆回来,除了包自个儿要吃的一份外,另一份则卖出去。

他如此卖力,其实是为了早点出门,和我们放鞭炮。我们吃着卤菜吹着风,在德顺店摊坐下了。我们围着一张桌子,二毛放开嗓子唱歌,我忙着吃菜,三胖又开始看那《本草经疏》了。这本破书的一半,被我当作厕纸用完后,余下的一半,后来我偷偷放回三胖的外衣口袋里。

“喏,喏,小袁!”我吃得正来劲,三胖用手肘推我,指给我看。

很快,我就在店摊背光处的一张桌子前,看见了那个瘦弱的身影。他不是应该被关在刀具店吗?一段时间没见,我都差点忘记他长啥样了。可这的确是小袁,大概只有他的影子才会在灯光下,投射成一条细线。他更瘦了,眼睛瞪着,狗眼似的发亮,显然他也看到我们了。二毛心虚了,声音弱下来,可能先前三胖的一番话,让他觉得面对小袁挺为难。他站起身,要换个地儿坐。

二毛率先出去了,三胖嘴巴动了动,想说啥没说出来,我拉着他跟上。小袁远远看着我们离开,此时此刻,他反而更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他心中会有怎样的情绪呢?想了半天,我也想不出一个好词。

接下来几天,我极少在街上看见小袁,平日里,二毛领着我们四处炸炮,有一次玩冲天炮,把楼上晾晒的衣服烧了几个大洞。那天一下午,整条街都听得到房主响亮的骂街声。

每次放完炮,他俩都派我去丢烟花屑。

到垃圾场,大多数人扔下垃圾包捂鼻就走,恨不得多长两条腿,转悠的是极少数,都是肉食店的人。我翕动鼻子,能闻到一股股令人厌恶的酸臭味。小袁也在,我还看见他像狗一样蹲在垃圾场门口,大太阳下,影子是他的尾巴,他嘴唇干裂,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垃圾场,不知在想些什么。原来这几天他跑这儿来了,他是来找扫街大爷的吗?我犹豫了很久,最终也没上前和他搭一句话。

节日渐近,二毛他爹娘两人忙得不可开交。铺子两边各堆了座小山,一面摆烟花,一面摆粽子,活像是两个门神。垃圾场的垃圾猛增,还多了几件大型废弃木板,那群野狗住的地儿越来越小,近些日子我跑去丢垃圾,看见已经少了好几只,大概是另寻他处,又或是被抓走了。

二毛一家生意越好,老袁的刀具店便愈发冷清。他似乎已经开窍了,不再和二毛他家死磕,陆陆续续收摊,能搬进屋的尽量搬进来。几把破刀没人要,落在店门口,被人踩上几脚,发出金属的响声。

一次我们放完鞭炮,走去垃圾站,远远地见到小袁。他手上好像揣着什么东西,反射出刺眼的光。二毛不愿往前走了,打算转道,却被我和三胖死命拉住了。我们三个远远注视着他,见到他在给狗喂食物,狗群围住小袁,而小袁一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握着骨头的手伸出去,一条条狗迎上来,不断舔他的手。“你们觉不觉得,他们挺像的。”二毛突然说。我和三胖表示不解。二毛摇摇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单纯觉得很像,他们很合得来。”三胖连忙插嘴:“我知道,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二毛没搭话。

“你爹要了老袁家的铺子,全都用来卖鞭炮?”我突然问。

“怎么可能,”二毛白了我一眼,掰着指头数,“部分用来卖鞭炮,余下卖日用品……我爹都和供货商商量好了!生意一定能越做越大!”

“我爹说等我长大后那铺子都是我的,叫我现在帮好忙,熟悉熟悉,你俩就跟着我混!”二毛拍着胸脯说。

三胖不以为然,他把自己兜里的书一本一本掏出来,说他要去学校念书,要当文化人,不做买卖。我说我也是。

离开前,我们朝垃圾场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红日西沉,人和狗的影子彼此交融。

“喂,你见着扫街大爷没?”二毛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

“见着了。”

“你见着那条咬我的狗没?”

“见着了。”

“小袁是不是也在?”

没等我回答,三胖就替我说了,顺便将上次在垃圾场,小袁被狗吓跑的事说了一遍。

二毛乐了,说原本就知道小袁胆子不大,想不到这么小。同时也感到不解,怎么才过去一段时间,人和狗就相处好了。

端午节将至,老袁家很自觉,深居简

出,刀具店常常不到黄昏就关门了。街上很多人背地里说老袁一家待不下去,要走了。

我们很久没见着小袁,也不会特地去老袁那儿打听,偶尔谈论一下,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三胖是最在意小袁的,嘟囔着小袁一走,没人再听他讲书、讲知识,这成为他颇感遗憾的一件事。

老袁家店内的货品渐渐被搬空,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待不了多长时日了。

他家临走前的一天,街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谁也没想到咬二毛的那条野狗在夜里被人杀了。两天后,我去吃早饭,听德顺店摊的老板一面下馄饨,一面嘀咕这事。肉食店的人走在路上还骂骂咧咧,说是原本计划好的,还没动手,急匆匆赶到现场,人都傻了。一切始料未及,狗一大清早死在垃圾场外围的路上,歪着头躺着,毛发完好,一动不动,宛若熟睡。杀狗的是谁,街上有些人议论纷纷,但都没个准头。只是狗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如果不是亲近的人,野狗是不会让其轻易靠近的。

我怀疑过小袁,但他们一屋子人全都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大概是深夜离开的,隔天整个铺子都清空了。第二天上午,二毛他爹敲锣打鼓,叫了几个人帮忙,将自个儿满当当的鞭炮往那空荡荡的刀具店里挪,吆喝来吆喝去,半条道都给占了。别人也不好说啥。二毛他爹已提前交了租金。

晚上,他爹专门摆了几桌宴席,请邻居和朋友喝酒。靠着和二毛的关系,我和三胖也去了。我们在偏僻的角落围坐在一起,即使这样,他爹也老往我们这边瞟。

吃到一半,趁没人注意,我们偷溜出门,跑到德顺店摊继续吃喝。这回二毛没点狗肉,光点几个素的卤菜,凉拌海带、腐竹、土豆,他说他想祭奠一下那条死去的狗,然后把手放在屁股后面,抚摸着已经愈合的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一周之后,新店隆重开张,团圆气氛未散,街上人蜂拥而至,相继捧场祝贺。二毛他爹站在门口拱手欢迎,对每一个人都笑容满面,握手问好。我和三胖也去了,还没见着二毛,他爹将我俩请出去了。

在偌大的太平街上,每天总有太多琐屑的事发生。至于那条野狗,死了也就死了,不是什么大事,就如被咬过的伤口会渐渐愈合,一切都会归于平常,注定被人遗忘。托那狗的福,其他野狗都给车一趟接走了,被送去动物收容所,垃圾场顿时空了一半。

一切风平浪静,直至七月中旬,某天垃圾场突然发生火灾,天干物燥,垃圾成堆,人都在屋里头避暑,火光冒了许久,才被倒垃圾的人发现。后经核实,引发火灾的是一住垃圾场的大爷,烟头没熄干净就丢到垃圾堆,然后回屋睡大觉。不知街上哪个缺德的丢了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火药,烟头碰上火药,一下引燃了旁边的废弃家具,火光冲天,灭火的来了都不敢靠得太近,站得老远用水枪冲。听说大火过后,人们在烟尘中寻找可燃物,最终找到了数根烧了大半截的木头,其中一根上面的一截被烧煳了,下面隐约刻了一个“哀”字。街上人议论纷纷,猜测是哪个姓哀的人家将木头扔到这儿的,可街上没有人姓哀,人们讨论半天,终无结果,只好离开。

我仔细计算过火灾的时间,那时是晚饭期间,我刚吃第三个粽子,前两个是白糖馅的,第三个是肉馅的,油多,我吃得满嘴流油。当时我边吃边想,粽子有猪肉馅的,那么是否有鸡肉馅、鱼肉馅、狗肉馅的呢?我不想吃狗肉馅,大概会很腥。后来我们几个买了点水果,一起去看扫街大爷。他差点死在垃圾场,在医院醒来后嚷着要换个工作,一直不消停,闹得医院都烦了,请了个心理专家来给大爷问诊。

“行了吧,看您年纪大,没给您判刑送去关大牢,算不错了!”心理专家对大爷说。

自此之后,街上有关严禁烟火的条例出台,二毛他爹的烟花生意一落千丈,不得已退了新铺子,老老实实做日用品的买卖。

三胖有段时间不出来了,他在屋里念书,说是正经书,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去上学。二毛忙着帮他爹,没空理我,我百无聊赖,只好学着三胖躲屋里,看一会儿书,睡一会儿觉,到饭点就吃饭。

等我们又聚在一起吃饭,已经是重阳节的前一天了。我们仨看起来都没啥变化,只是话少了很多。这顿饭一直吃到凌晨以后,天刚刚破晓,朦朦胧胧的晨雾浮动在空中,像晶状体里包裹着棉絮,微弱的光照进窗户,我们趴在桌上慢慢醒来。二毛结了账,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出门。

街旁,不知哪家门口立着几把铲子,我们走过去,掂量着拿走三把最小的,二毛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也扶着墙休息。三胖回去了一趟,取了个黑色塑料袋子,鼓鼓囊囊,看起来有十来斤重。里面装着那条死去的野狗。

这是出事的第二天中午,三胖趁人不注意悄悄带回来的,之后一直放在他家的鸡窝里,除了我们仨之外,没人知道。

我们一路摇摇晃晃走到后街的小树林里,把装尸体的塑料袋放在地上,闷头坐了一会儿,然后哼哧哼哧开始挖坑。空气清冽,除了几只不知什么品种的蝴蝶,围绕四周上下飞舞,一切安然静谧。天空大片的黑暗逐渐被驱散,变得昏暗,又慢慢明亮起来。要到新的一天了。远处西门口,从几户人家那里传来几声鸡叫,尖锐、透亮。二毛停下来扶着腰,他抬头望了望天,又朝东面的方向看了看。

“时间不多,要赶紧埋了!”二毛说。

(原载于2023年第6期《创作》)

罗志远,1999年生,湖南长沙人,本科毕业于西南大学文学院,西北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在读。作品散见于《作家》《天涯》《西湖》《湖南文学》等。有小说被《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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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穿着裤子被小狗咬了一下没检查出来但还是想去打针会有事,打针会...
观察伤口情况,没出血,只是牙印,用肥皂水冲洗几次就行,没必要花钱去打针了。若是有伤出了血,就必须去打狂犬疫苗针,严重的,还得加打破伤风针。打针一般不会有事的,只起个预防狂犬病发作的作用。

隔着裤子和秋裤被宠物狗狗咬到,当时疼一下,然后就不疼了,小腿肚上有...
建议还是去打,虽狗可能有打,但不能肯定狗的疫苗药在狗体内还有效。最好还是要去打!自己的事不能忽视!!打了更安全!

请问裤子穿的厚被狗咬的腿上有一个牙齿印会有事吗?
只有牙印是没事的

隔着一条牛仔裤被狗咬了没出血有红红的牙印要不要紧
如果是自家的狗狗(或其他温血动物),完全不用打疫苗的。如果狗狗(或其他温血动物)真的有狂犬病的话,一周之内就会死掉,而且,基本上不会出现人死狗不死的情况。以下是世界卫生组织的说法 1、被有疾病症状的或与健康狗(或其他温血动物)行为有异常的狗(或其他温血动物)等咬伤,在你被咬伤...

被狗隔着裤子咬到,有伤口有牙印,但裤子没有破会不会有事?
关键是是否破皮,另外是否能确定该狗半年内不曾被疯狗咬伤过。没破皮,或者能确定,就不需要去打针。否则就要去打针,跟裤子破没破没关系。

被狗狗牙咬了,隔着衣服,有紫色牙印未出血要紧吗
狂犬疫苗的有效期是6个月,超过半年就没作用了。昨天被狗咬的当时没破皮没出血就没大问题的。当时应该用酒精试试,破一点点就有刺激疼痛,一点不疼就不用管它。意见建议:

被狗隔着裤子咬到,有伤口,有牙印,但裤子没有破会不会有事?
只要有伤口,就必须打疫苗的,虽然裤子没破,可是狗的唾液可能污染伤口

隔着裤子被狗小咬了下,有牙印没破,用打针吗?
若是自家的狗狗一般没有关系,因为个人家的宠物狗多数都已经注射了狂犬疫苗。若是野狗的话,就应该提醒小心。

一只狗隔着鞋子袜子!咬了我,没破皮出血,到有个小牙印,需要打针么
不需要,因为狗狗牙齿上有唾液,唾液跟你的血液有接触就必须打字了。还有就是··狗狗打过疫苗的话咬到你可以不用打针,因为狗狗已经有抗病毒的体质了,唾液也是没毒的。

被狗咬了隔着衣服没破,有牙印,问用打针吗
没有破就不用打针。一般是咬破见血才去打针。

以终15743713112问: 被我家狗狗隔着裤子咬了有一个牙印,有点肿,用东西洗了也用消毒药水洗了,过了一会咬到的地方不红了可还有点肿,要怎么办?有事吗? -
南湖区邦止回答: 如果没有破基本没问题的.仔细检查下,万一流血了可就要去医院打针了

以终15743713112问: 被狗狗隔裤咬了一口,裤子没破,但是有红色的牙印,要紧吗? -
南湖区邦止回答: 没事.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去打针.

以终15743713112问: 中午被一家养的狗隔着裤子咬了一口、当时没什么事、就一条印子、有点红、没出血也没破皮、我就没在意、回 -
南湖区邦止回答: 刚开始咬只是皮肤发红,毕竟力度大第二天会造成皮肤瘀血,过几天就好了,一般情况没有破皮流血是没有关系的,如果不放心为了保险起见可以去防疫站看看!

以终15743713112问: 被狗咬了四天了,没流血,隔着裤子咬的,有齿痕,没注射疫苗,现在补上来得及吗? -
南湖区邦止回答: 时间是来得及的.如果只有齿痕,没有咬破皮肤,是没有问题的,不用注射.

以终15743713112问: 隔裤子被狗牙齿划伤皮要打疫苗吗?
南湖区邦止回答: 那要看你的裤子有没有破了?如果裤子没有破,说明牙齿没有接触到皮肤.只要伤口处理就可以了,就不需要打狂犬疫苗了.反之,就需要打狂犬疫苗.

以终15743713112问: 被狗咬了一口 隔着3层裤子 有牙印 没出血 有点疼 请问朋友们需要打针吗 -
南湖区邦止回答: 没出血且隔着3层裤子应该不会传染狂犬病,但还是要看那只狗有没有其他毛病.还有就是最好用凉水多冲几次踋,并且多洗几次被咬过的裤子

以终15743713112问: 隔着裤子被狗咬了只有点轻微牙印还需要打针吗
南湖区邦止回答: 立即去医院,处理伤口,消毒,然后注射狂犬疫苗,及注射破伤风针并给于抗菌素预防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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