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旅途

~ 小芮坐上了回西北的长途列车，她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离家出走去遥远的江南，到底是为什么，是什么力量使她如此远奔。我一定是疯了，她想。

小芮回头向站在检票出口的女检票员多望了两眼。人有时候就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到似曾相识的人。但是对于整个江南，她依然感到陌生，不如检票员对她的微微一笑。

列车车厢很干净，她来的时候买的是软卧，现在只能坐硬座了，她算计着如何做到最大节省，能平安到家。

靠车窗口坐着一位年轻人，他穿着薄薄的雪白衬衫，黑发，短寸，两道剑眉看上去使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又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检票员亲切的笑容，还不时在她的脑海里浮现，人生总是在匆忙中还会有一些值得被留住的纪念，哪怕是这擦身而过的回眸一笑。她一直站在检口，用微笑迎送南来北往的旅客，一个人对于职业的追求，是自身的素养和热情。小芮想着，感到有些羡慕她。

小芮仿佛回到了高中毕业时大家所谈理想的那个情景，那时的梦想，一直在她的心里住着。但梦想随着高考的落榜而落地，搁在了她的心里，她从此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放弃了补习的想法。她开始外出打工找工作。

她在餐厅端过盘子，在酒店当过服务员，做过打字员，还梦想当作家。她在广告公司做过平面图设计，在房产公司做过售楼业务员。她马上要当上售楼部经理了，但是后来一个意外的消息让她放弃了房产公司上升经理的机会。

她的高中同学丁柯给她打来电话，说南方的城市发展空间很大，机会很多，他能为她找到月薪上万的工作，让她去南方。她当时很兴奋，马上辞掉了房产公司的工作，准备去江南。但是突如其来的还有家里突然宣布的另一件大事，相亲。

有人介绍对象给她，男方条件很好。她匆匆去和男方见了一面，相亲后，她觉得男方人长得很帅气，家里的条件还是蛮可以的。但男方提出要马上结婚，可是丁柯的电话一次次地催，让她心里很是矛盾，毕竟她心里有一个梦，她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如果结婚了，她的梦就彻底破灭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非常滑稽可笑。她对社会的认识太浮浅了。

梦想只是不服输的一个执念。唉！她苦笑了一下，令她最伤心的是他最要好的同学，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却欺骗了她。就算是掏了学费买了经验吧，她自我安慰道。

姐姐发来信息：小芮，请你尽快回来，别让妈妈再为你担心了。收到，速回信息。

还有一条，是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发来的：“小芮，你去了哪里？我都急坏了，自从你离家出走，我一个人难以入眠。我向你保证，我会改掉我的坏习惯，不会再去喝酒，不会再和无聊的朋友玩到天亮，我一定会改正，我向你保证。

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她心里感觉似乎已经原谅他了。或者说，是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和无知的出走，内心此刻感到了愧疚，她有了一种心理平衡。但是她又分明感觉到一种朦胧的忏悔之意从心头升起。她开始想家了。

“我已经坐上了回家的车。”她并没有告诉姐姐她去了哪里。

她又翻看手机QQ上的聊天记录，此刻她感到很无聊，不想再看下去了，她一键删除了记录。

梦就像一阵风，从沙漠吹来，只见荒凉不见绿地。承诺是多么飘渺的东西，这世间到底有没有值得信赖的人？

她的脸上滚下了泪珠，她没有觉察自己哭了，旁边的小伙子递来一片小纸巾，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她向他说了声谢谢，便低下了头。

列车有一阵会发出晃荡的声音，提醒着她在回家的路上。路是多么漫长。但是小芮希望列车一直就这样晃荡下去，永远不要停下来。

年轻人想跟她说几句话，但是感觉对座的一对中年夫妇不时地盯着他俩看，继而说着听不懂的南方话，他又忍住了。

小芮感觉累了，眼睛疲乏地睁不开了，她两天都没吃东西，她不想吃，她感觉不到饿。

她靠着座背，好像睡着了。朦胧中，她看见一个人向她走来，她吓得无处躲藏。她突然惊醒了，她一眼看到隔着列车十几个座的前面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了。她急忙低下头，伸出手向身旁的年轻人碰了一下，悄声对他说，有个坏人正在找我，向这边走过来了，说着她侧身伏在小伙子肩上，顺手把搁在一旁的小伙子的外套，蒙在了自己的头上。

年轻人将右手伸过来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一个中等身材，微瘦，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从他们座位旁来回走过，但他并未未发现小芮，然后离开了车厢。

“他走了。”年轻人低声对她说，

小芮坐直了身子，“刚才谢谢你！”说完向前和身后看了看。

“没事，他是你什么人？”年轻人声地问。

“是一个骗子。”

年轻人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快到中午时分，列车员推着午餐小推车过来，小芮还没反应过来，年轻人已经多买了一份泡面给她，并且提出和小芮换个座位，让她坐到靠窗口这边。

年轻人去打开水了。不一会儿面泡好了，小芮实在感到不好意思，但是这位年轻人的热情使她不再客气，她感觉说什么做什么此刻都是多余的。

对面的两位中年夫妇看着小芮，其中胖点的妇人用普通话向小芮问到：“姑娘，你这是一人出远门吧，刚才那人来回寻找，我都替你捏把汗呐。”

小芮超胖妇人微微一笑。

“我看他来回走动看人的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中年妇女很关切地对小芮说。

身边的男子看向老婆，他觉得老婆一点也不会说话。

中年妇女偏就不看丈夫的眼神，她把头转向了小芮一旁的小伙子道：“这姑娘啊，一个人出门真是不容易的。”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人都有难处的。”

这时小芮忙说，“谢谢你们刚才的关照。”

中年妇人看到小芮应声了，一下子来了精神，身子向前挺了挺道：“出门一定要多长个心眼。现在很多女孩子不听家里人的话，总想自己一人去外面闯荡，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呢。”

中年男子超老婆微微一笑，那笑里有一些尴尬和无奈。

小芮缓了一下口气道：“他是我前男友，高中同学。是我太相信一个人了。这个世界有没有值得可信的人呢。”小芮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了，按照往常，小芮绝不会给陌生人说这些话的，但是此时此刻，她感到内心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顶着她的胸腔，她无法控制自己。

“你说得对，这世上好人太少了。”中年妇人越说越来劲了。

中年男子看着小芮，略带同情的口气说：“好人会有的，你会遇到真心对你好的人的，也许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切，你还相信这世界上有真心人啊？”妇人把脸转向丈夫，向他扯着脸说道。那表情分明在说，像你这样的人还知道真心？

年轻人注意到了中年夫妻相互之间话里的刺儿，像是解围的口气说道：“生活是要经历磨难和考验的，有时候甚至还要为它付出一定的代价。”

“对，人是要经历磨难，才能够醒悟和成长。你们年轻人在社会中是要多磨练啊！”中年男子终于躲过老婆逼视的眼神，找到了接话的茬儿，“年轻人，你是大学生吗？”

“叔叔，我读研，今年就毕业了。”年轻人道。

“呀，原来是高才生啊，我说你咋看上去文质彬彬地，一副书生相。我这人看人挺准的。”中年妇人摆出一副阅人无数的样子，现在好像轮到她发表演讲了。中年男人又一次被他老婆说话的口气和举动惹得只有呵呵笑了。

这时，小芮才开始注意观察身旁的研究生。他看上去很有书生气质，但他的亲和力掩盖了书生气的稚嫩，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来说，竟然没有距离之感，但也不会让你生出其他想法，他就像一个弟弟。小芮还发现研究生对谁都是那样友好的微笑，他特别精神和阳光。

他们四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熟人了。

“这次是去西北看我的女友”，研究生说。

“南北路途遥，千里一线牵。”中年男子说。

“距离不是问题，叔。重要的是我们能够相爱。”研究生说。

“嗯，不错，我们祝福你能找到真爱。”中年夫妇同时认真地说。

小芮脸色此时看上去好多了，她好像忘记了烦恼。研究生又掏出他带的面包，还有牛奶让大家吃。中年夫妇摆摆手，说他们有呢。于是研究生让小芮吃，小芮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吃起来。研究生看着她就笑。那笑，让小芮感到放心和踏实。这一路小芮没觉得再担心什么。

在列车上遇到好心人，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小芮感觉到旅途轻松的谈话，使她忘记了痛苦。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有说有笑。

她就是这样坚强，痛苦总是在她身上存在的时间不会长久。

年轻的研究生突然向她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小芮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她也很想表现出自己是那般有知识有见识的女孩。她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回答道：“我觉得生命的意义就是珍爱生命。”

“你像个哲学家！”研究生笑了。

“我是瞎说的，其实我还是对这个问题没有理解。”小芮谦虚地说道。

“生命本身赋予它什么，就是它本身所具备的意义，但我们更希望能活出生命的光彩来。”研究生边说边打开了他的平板电脑。

“你才是真正的哲学家，听你刚才的话，我心里感觉一下子就通了。在珍爱生命的同时，要活出生命的光彩来。我记下了。”小芮微微一笑。

中年男子被这两个年轻人的哲学讨论，似乎也被感染了：“你们俩对生命的意义的认识都很有深度。我觉得生命的意义是，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赋予他什么意义，生命才有意义。”

“这句话可不是你说的，书上我看到过。人家谈生命本身的意义，你却拿它来说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这不是唱反调吗？”男人的妻子一听老公给两个年轻人卖关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研究生很敏锐：“阿姨，叔叔说得很对，叔叔是哲学家又是思想家。”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样说我可坐不住了。”

“坐不住你还想跳火车不成。”他的老婆紧跟着补上了一句。大家都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小芮从刚才的走神中恢复过来，“我要把我们的讨论记下来，这对我的启发太大了。”

研究生感慨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最长的旅行，我也会记录这次旅途的快乐。”

旅客们：k1551次列车马上要进站了，请照顾好同行的老人儿童……”

中年夫妇说：“真想再多坐几站，时间好快，我们到站了，感谢你们一路陪伴，旅途愉快。”

小芮和研究生站起来说：“我们还有一天的路程。感谢叔叔阿姨一路陪伴，旅途快乐。”

中年夫妇说：“很好，你们可以一路多聊聊，探讨知识。”

“叔叔阿姨，再见了！”

“再见，祝你们愉快。”中年夫妇向他们挥着手。

火车稳稳地进站了。不到一会儿，又上来人了。有一个端庄清秀的女子拉着滚动轮行李箱走过来，看到这里没人，准备放行李。研究生忙站起来帮忙。

“谢谢！”女子看着研究生将她的行李放在上面的夹层后，向他微微点头说。

小芮先问道：“你好，又来一位新朋友。”

“你好，欢迎新朋友！”研究生也投去欢迎的目光。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婵怡来自武汉，去西安，你们呢？”女子高兴的回应着。

“我叫东华，来自厦门，去兰州。”研究生说完看了一眼小芮。

小芮说道，“我叫江芮，去苏州寻梦，回塞上江南。”

“兰州去年我有一次采访，去过。塞上江南，我还没去过呢，有机会一定去你们那里玩。”女子笑着说

“你是记者吗？”研究生问道。

“不是记者，一个爱玩文字的人。”

“那你就是作家了。”研究生肯定地说道。

“很高兴认识美女作家，作家也是我曾经的梦想。”小芮高兴地说。

“也很高兴认识你们。”婵怡坐在座位上边将手提包放在靠窗口的旁，“作家也是最平凡的职业，你也能实现你的作家梦”婵怡满含热情的目光对小芮说。

“我是做梦的梦想作家。”小芮笑着说。

大家哈哈哈笑了起来。

列车开始缓缓地启动，接着加速继续向着前方奔去。

出行与回归，四人组变成三人组。但探讨的热度更似之前，因为年轻人在一起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夜色吞没了列车，只感觉轻微的颤动，不时晃荡一下，让睡梦中的旅客惊动一下，继而又沉沉睡去。

小芮听到手机的短信响了一下，便打开看。

是丈夫又发来的一条信息：“小芮，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去唱歌，夜已深，我和几个朋友做最后的告别。从此后，我要开始新的生活。希望你能原谅我。我将《片片相思赋予谁》送给我亲爱的年轻的漂亮妻子。听姐姐说你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请你此刻打开你的手机音乐，听听这首歌，我们天涯共此时！”

小芮插上耳机，打开了音乐……这首歌是一首情感疗愈的歌，听着不由得使小芮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忧伤的悲情来。这到底是为什么，瑞君，你怎么那么爱喝酒，经常夜不归宿，我们就这样彼此伤害，你也没有给我一个机会，你没挽留我，为什么你不拉一下我，我当时可以为你回头的。泪水又滑下了脸颊……

“小芮，你给我讲的故事很使我感动”。美女作家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会，然后停下来说：“我们都彼此留下电话吧，加个微信。我想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相见的。”女作家目光锐利，盯着小芮说。

“美女作家，你也把我的故事写进去吧。我们俩会是你最忠实的读者。”研究生风趣地说。

我正有此意，题目就叫《我在江南，君在北》

小芮心里一惊，问道：“婵怡老师，你为什么会用这个题目？”

“我家在江南，前几天来武汉有个采访。现在我和你俩都是同一个方向，北方有我们牵挂的人。”美女作家说着看着小芮，继续道：“你的耳麦声音放得有点大，我听到了，是《片片相思赋予谁》这首歌对吧？其实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这首歌我也经常听，每次听的时候，就会想念我在北方的她。”研究生仿佛眼睛湿润了。

“嗯嗯，是的。我的一位知心，他晚上发给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旅途听这首歌，非常伤感。但每次听完又想重复听。”小芮将自己的丈夫说成了知心朋友。

“那是你在听你自己，听你内在的伤感，也许你的他很懂你。你要珍惜他！”美女作家表现出了作家的某种敏锐和独特的观察力。

“这次旅途真愉快。我又有新的小说写了。我回去着手写作的时候，你们还要为我提供更多的素材。我已经建立了三人群，群名就叫“我在江南，君在北”。

“真好！感谢姐姐！”小芮高兴地说。

研究生渐渐地进入了旅途的梦乡。

婵怡把眼镜向鼻梁上提了提，在笔记本电脑上快速地打起字来，好一个勤奋的作家。

小芮重新又按下了手机音乐播放键……

欲问落花何处归，飘飘洒洒与风随，心随风动寄相思，片片相思赋予谁？

......

眼泪顺着小芮的脸颊滑下来。

早上八点四十，火车终于进站了。

西安到了，婵怡终点站到了。东华也要下车，换车去兰州。

婵怡，东华，小芮，他们互相握手道别，婵怡说，如果她的小说发表了，她相约大家一起到塞上江南聚会。太好了，东华，小芮高兴地说。

还有两个小时就到家了。

小芮先是给丈夫发了一个信息：亲爱的，你还好吗？我回来了。谢谢你为我点的歌，它伴随我一路回家。我现在有点急不可耐地想见到你。”

小芮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只吃过东华给她一包泡面的小芮，坐了快36个小时的硬座了，但是此刻，她又掏出了耳机，插到手机麦孔，打开音乐播放器，她还想再听《片片相思赋予谁》

欲问落花何处归，飘飘洒洒与风随……

手机响了，是姐姐的电话。

“姐，我快到了……”小芮虚弱地回答着。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你倒是说话呀，姐！”

“他......走了！”姐姐哽咽着说。

“他，走了？什么意思？姐，你说明白？”小芮瞬间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向胸口冲撞了一下，心如针刺般地疼了一下。

“昨夜，他半夜开车在回家的路上，车开得太快了......”电话突然中断了。

啪的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小芮跌倒在座位上。列车疯狂地向前奔驰着。

手机耳麦还在响着：

我在江南君在北，一片痴情空与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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