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城南旧事》3-6章：盼着我长大的人，都随童年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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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英子还小的时候，人们都盼着她长大。

算命的说英子长得英气，以后能做个女校长。长大后会什么样呢？英子似乎有些好奇。

宋妈、兰姨娘、蹲在草地的那个人、爸爸……他们都盼着英子长成个大人。

可英子还没长大呢，他们却都逐渐从她的世界离开了。

也许，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送别吧。

01  蹲在草地上的人

英子小时候喜欢一篇课文，叫《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我们看海去！蓝色的大海上，扬着白色的帆，金红的太阳，从海上升起来，照到海面照到前船头。我们看海去！我们看海去！”

有一回，英子去草丛里捡皮球，发现有个人在草地上蹲着。他的嘴唇厚墩墩的。英子听人说过，这样面相的人都老实。

他告诉英子，自己是个好人，不是个坏人。

可是那时的英子才分不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呢。她刚上小学，连天空和大海都分不清呢。

他总是在草丛里放着些东西，用油布包着。英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过，他似乎和英子成为朋友了。他有些心事，从来没说给别人听，但是他却讲给眼前这个连海和天都分不清的小朋友听。

他说自己从前不务正业，把家业败了。老母亲因为他没出息，眼睛都哭瞎了。可是，他现在好了，他现在是个好人。他的弟弟读书很刻苦，说将来要漂洋过海，去国外读书。

不过，他们家穷得很，有时候连窝窝头都吃不上。

他说这就是他的心事。小英子觉得，这算什么心事呢。她不明白。

那段时间，邻居们总是会丢东西。

一转眼，到了六年级学生毕业的时候了。英子作为低年级的小朋友，要上台表演个节目。她要演一个小麻雀，妈妈就给她做了个漂亮的丝巾翅膀，还带着叮当作响的小铃铛。

那天，年级第一的学生做代表去领毕业证，还上台致谢词。英子的爸爸和她说，这个第一名的学生，他的家长坐在台下该多高兴啊。爸爸还勉励英子好好读书，等毕业的时候也要代表同学上台领毕业证书。

英子还不懂这些呢，她刚表演完小麻雀，妈妈带了零食正要给她吃。

可这时，她却在台下看见了那个蹲在草地的人。他坐得笔直笔直的，和他在草丛里的样子可不一样。

英子想，他是来看自己表演节目的吗？

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他就是那个年级第一名的哥哥！

英子之前和他说自己连海和天都分不清呢。他说等以后他弟弟出国读书的时候，他会叫上英子，一起去送他弟弟，那时候英子就能看见海是什么样子啦。

可是，这些美好的愿望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英子最后一次在草丛中见到他的时候，他问英子有没有动过那个草丛里的袋子，他说最近风声很紧，可能不能再来这里了。

他送给英子一串象牙佛珠。说是他奶奶留下来的，他一直想给英子。

他还让英子记住，他不是个坏人。

英子分不清什么是好人和坏人。她接过手串，之后再见到他的时候，他被警察抓了。

大家都去看热闹，人们都说他是个贼。

英子不敢去看他的脸。

她还分不清好人坏人。她只记得他们约好了，要一起看海去。

蓝色的海，白色的帆，金红的太阳……这些他都不会见到了。

原来，他是个收破铜烂铁的。原来，他也是个贼。

可他还是个攒钱供弟弟读书的哥哥。他的弟弟年年考年级第一，还说要出国留学去。

他说自己不是个坏人，可是毕竟走错了路……

02  兰姨娘

三岁的时候，她被亲妈卖了。据说是为了给哥哥治病。

十四岁被人从苏州带去了北京。二十岁时嫁给了年近古稀的施伯伯。

今年，她二十五岁了，从施家逃了出来。

英子叫她兰姨娘。她伶牙俐齿的，头发挽得别致，衣服穿得也别有一番风味。别人对她如何，英子不知道。倒是爸爸，似乎已经对这个女人着了迷。

英子的妈妈可不是这个俏皮可爱的女人的对手。妈妈好生养，总是挺着个大肚子。她是个孕妇，却还要上锅做饭。

那时候，德先叔总来家里。

爸爸说德先叔是个了不起的新青年。每次德先叔来家里避风头，妈妈都要做一桌子菜。可爸爸总是嫌妈妈做的不好。

英子不喜欢德先叔。

兰姨娘和爸爸躺着抽大烟。英子看见爸爸牵了兰姨娘的手。

这两个外人总待在英子家里，该怎么办呢？

英子可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她有意无意的，充当起德先叔和兰姨娘之间的传话人。一来二去的，这两个人居然好上了。

家里最委屈的，就是妈妈了。

英子偷偷把德先叔和兰姨娘的事情告诉妈妈，妈妈笑得不行。

爸爸是最后知道的。爸爸问妈妈知道么，妈妈说不知道。爸爸似乎很懊悔家里人都和他一样被蒙在鼓里。

德先叔是他的好友，兰姨娘是他喜欢的女人。

现在，他的好友要带着他喜欢的人离开了。

德先叔觉得，兰姨娘是个敢于反抗旧家庭的女性，是很了不起的，他还送她本书看，是《傀儡家庭》。

在德先叔眼里，兰姨娘似乎和出走的娜拉一样了不起吧。

03  宋妈

我实在不忍心写这个故事。看小说的时候，也是停了很久，才缓过来。

宋妈的故事，是个绝望的故事。

之所以绝望，是因为她的命运，很像个恶性循环。

她男人打她，她忍不了，就来北京当奶妈，她要自己挣钱。可这样，她刚出生不久的丫头子就要花钱给人带了。她还有个儿子，叫小栓子，和英子一般大。

宋妈喂着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却见不到。

英子的妈妈能生养，宋妈就一年又一年的待在英子家照顾这些孩子。英子和弟弟妹妹们都很依赖她。

有一次，英子的弟弟生病了不吃药，宋妈就骗他说不吃药的话她就要回老家，找小栓子去。

弟弟很离不开宋妈，吓得连忙把药喝了。

每年宋妈的男人都来。他长得很丑，牵着个小驴，却从没有把孩子带来给宋妈看一眼。宋妈每次都把攒的钱给他，还把平日给小栓子和丫头子做的衣服给他。

她总是念叨，好想把小栓子带来，和英子一起上学读书。

她总是担心小栓子在家放牛会不安全，也记挂着丫头子。

可是，小栓子和丫头子都没了。

小栓子死了一年了，宋妈才知道。宋妈说肯定是她男人赌钱，小栓子饿了去找他，才会在过河的时候淹死的。

至于丫头子，原来在宋妈刚来英子家那会，他男人回老家时，还没出北京城，就把丫头子送了人。

宋妈抛家舍业的，挣了些钱，被男人赌了。孩子，也都没了。

她活着，到底图个啥。

不过，英子家是很依赖她的。宋妈看大了这些孩子，也舍不得走。

英子妈妈劝她，终归还得有个孩子。等有了孩子，还可以再回来。

于是，宋妈又坐着毛驴回老家了。

她男人还会打她吗？

谁也不知道。

04  英子毕业了

英子小学毕业了，她成为爸爸期望的那样，好好学习，考年纪第一，上台领毕业证书。

可是，爸爸不能出席毕业典礼了。

妈妈给英子在襟子上别了一朵夹竹桃花，她说：

“夹竹桃是你爸爸种的，戴着它，就像爸爸看见你上台一样。”

叔叔被日本人害死了。爸爸急得吐了血，此刻正在医院里，他嘱咐英子道：

“闯练，闯练，英子。”

英子刚小学毕业，可是她是家里的长女，爸爸病倒了，她是得像个大人一样了。

毕业典礼上，低年级的学生给英子他们唱《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人生，是一条向着死亡的路途。而所相识的人，终归要有离别的一天。

英子毕业了，准备拿毕业证书给爸爸看。

可是，爸爸已经离开了……

是家里的厨子告诉了英子这个消息，他还说：

“大小姐，到了医院，好好儿劝劝你妈，这里就数你大了！就数你大了！”

英子突然明白，自己真的要长大了。于是她镇定地告诉厨子她知道了，这就去医院。

爸爸是爱花的。以前他只要一下了班，就会侍弄他的花花草草。

可如今，夹竹桃垂落了，没结好的小石榴也坠落在地上。

往年的秋天，爸爸都会买很多种菊花，摆在院子里、廊檐下、还有客厅的花架上。

可是今年，不会有了。以后，都不再会有了。

英子看着院子里落败的花，默念着：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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