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灵魂与宿命》

~ ——读朱山坡的《荀滑脱逃》

《荀滑脱逃》是朱山坡的一篇短篇小说，这篇小说延续了朱山坡一贯的致力于为民间野生人物立传的写作传统，为我们讲述了“荀滑”略显荒诞而又发人深省的一生。故事的主角荀滑是蛋镇上唯一的贼，虽然臭名昭著，却极有原则；虽然长相凶恶，却内心善良柔软；虽然生而为贼，却一心想要建设和守护自己的“桃花源”——蛋镇，可以说在荀滑的身上充分地体现了人性中的矛盾。

这篇小说跟朱山坡的另一作品《风暴预警期》一样把小镇命名为“蛋镇”的，我想大概是为了写出小镇像蛋一样是一个圆形的世界，这个世界封闭、自足，内外界限明显，是一个“熟人社会”。在这个“熟人社会”出现第二个贼之前，荀滑和蛋镇的人们其实是处于一种互相包容、互相守护的关系之中。荀滑虽然会使人们损失一些金钱，但他会克制自己，为蛋镇人们创造一个“桃花源”般安全舒适的观影环境，也会压制住镇上其他贼眉鼠眼的人，不让他们危害蛋镇；而蛋镇的人们对荀滑也是毁誉参半，爱恨交加。包括警察在内没有人觉得非要除掉他不可。如果没有第二个贼的出现，也许荀滑能够在这个“桃花源”中安度他的一生，

可是，蛋作为一个意向，它也象征性地警示了小镇的脆弱。所以第二个贼的出现，轻易地让这种相互包容、守护的关系被打破，荀滑从“蛋镇街头众多混蛋中的危害最小的一个”一跃成为了“千夫所指”“众矢之的”。他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因人们的不理解和不相信，只能选择使用自己最神秘的脱逃术，随着自己最喜欢的“火车”神秘脱逃。尽管最终的结局是他功成名就地回到了蛋镇，并努力地尽自己的力量建设发展蛋镇，但却始终摆脱不了人们心中对他的偏见与不屑。作者朱山坡巧妙地将“卑鄙的肉体”“高尚的灵魂”及“不可脱逃的命运”结合在了一起，为“荀滑”这个人物形象进行了从内而外的“赋形”。

一、卑鄙的肉体

生而为贼，是荀滑无法选择的命运，也是他无法摆脱的卑鄙肉体。朱山坡笔下的“荀滑”是一个自我认知、自我定位十分清晰、准确的人，可以说他是一个活得很通透的人。就像他出狱之后，和朋友们一起结伴到陆川县追火车时，当时他就悟到了：当扒手是可耻的。但就算荀滑清楚地知道自己拥有一个多么卑鄙的肉体，就算他也尝试摆脱，他也尝试向善、要金盘洗手、要走正道，他尝试去锯木厂上班，干正经的事。可是真正的生活却告诉他：他摆脱不了！他根本无法忍受在锯木厂的生活！正如他常常向受害者说的：“我祖上都靠扒窃养家，我一生下来就是扒手，我干不了别的，只能子承父业，我比你们更讨厌我自己”。也许荀滑从那时起就看清了生活给了自己多么卑鄙的一个肉体，而他根本无力摆脱，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说：“生而为贼，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然后带着在这卑鄙肉体的驱使下继续把手伸向那些乡下人的裤兜。

二、高贵的灵魂

虽然荀滑拥有不可摆脱的卑鄙肉体，但是他却拥有无比纯洁而高贵的灵魂。正如作者笔下其他作品的主人公常常由于对某事物或现象过度坚持与追求，做出一系列极端而又荒唐可笑的事件，引起啼笑皆非的效果。荀滑也一样，虽然他生而为贼，却如一个“谦谦君子”一般坚守自己的原则，却对待电影比谁都虔诚，比谁都更注重维护“艺术的良知”。但对于这种包裹在“卑鄙的肉体”中的“高贵的灵魂”所做出的这些事，人们当然是觉得荒唐而可笑的！

可是荀滑却一直专心致志地追求他的“桃花源”——电影院，在追求的过程中，我们明显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色彩。他相信蛋镇就是自己的“桃花源”，这才是他“高贵灵魂”的容身之所。在这个“桃花源”里，他不再是那个卑鄙的荀滑，他是拥有高贵灵魂的荀滑。所以他会在有人在电影院行窃后，站起身如一个正义使者般大喊：“谁他妈的那么缺德，在电影院里行窃”。所以即使他的名字已经比东风旅社的暗娼还家喻户晓了，但他还是想要努力地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挽回自己的名声。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是他的“桃花源”，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桃花源”的高贵灵魂有一点点污点！

三、不可脱逃的命运

朱山坡在这篇小说中仍然坚持使用他常用的“离开——归来”的环形叙事结构，为我们展示了荀滑这个人物命运的循环。如果说朱山坡的《懦夫传》是主角马旦从一个懦夫成为一个英雄，最后又从英雄变回懦夫的命运循环，那么《荀滑脱逃》中荀滑的“离开”是为了摆脱自己“卑鄙的肉体”，让人们认识到他“高贵的灵魂”，可是他“归来”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高贵灵魂”，人们看到的仍然只有他“卑鄙的肉体”，其实这也是一种命运的循环，是作者从一开始就给荀滑设定的“不可脱逃的命运”。荀滑可以用自己掌握的脱逃术从任何困境中脱逃，可是偏偏脱逃不了这种注定的命运。

有时候人生犹如一个圆形轨道，命运的循环往复就穿插在这轨道中，它有巨大的引力，使人类无法脱离轨道。因此人便挣扎在这个圆中，与强大的命运展开不可抗拒的搏斗。这个过程人无法取得胜利，注定是一个失败者，生活就是这失败酿成的悲剧。 生活中偶然因素介入，使荀滑在这宿命之手操纵下难以摆脱命定的归宿。荀滑在经受生活的重压与打击后朝不可逆转的方向走去，毫不意外地滑入终点——宿命。他无力把握，任命运安排与摆布。为生存垂死挣扎，为尊严不惜一切。朱山坡想展示给读者的，就是这样一种充满悲剧色彩的深刻的命运观。

“荀滑”这个人物虽然是作者为我们虚拟出的一个极具特点的形象，但他也代表了一类人。可以说作者不是把你生活中的一个人写到小说中，而是创造一个人来震撼你。这个被创作的文学人物确实跟我们不一样，但跟我们又有关系，好像是我们内心某种情愫的延续和赋形，又好像是那些我们不曾也难以看到的关于我们过去和现在某种可能性的未来，或者是那些存在却又难以辨认的陌生人。这是“荀滑”这个形象身上所具有的普遍意义。

“肉体”、“灵魂”、“宿命”是作者朱山坡为“荀滑”赋形的关键词，又何尝不是我们每一个人生命的关键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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