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的泪

~         花蕊夫人，生卒年不详，四川灌县（今都江堰市）人，五代十国女诗人，蜀中四大才女之一(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蜀后主孟昶的妃子，被称“后蜀花蕊夫人”，姓徐(一说姓费)，她不仅花容月貌，而且才华出众。据记载，她幼能为文，尤工诗词。作宫词百首，为世代称颂。自古才华和美貌在女子身上互不相容。李清照、谢道蕴，虽才华出众，却相貌平平；鱼玄机、薛涛，虽国色天香，但文才和智慧却稍逊。唯一例外的，是花蕊夫人——一个奇异的女子，美丽却不妖娆，聪颖而博学，对诗词歌赋和纷繁复杂的君王世界，了解的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

        有关后蜀皇帝孟昶花蕊夫人的姓氏，史书上有两种记载：一曰姓费，一曰姓徐。北宋陈师道《后山诗话》记载：“费氏，蜀之青城人，以才色入蜀宫，后主嬖之，号花蕊夫人。”另一说为徐氏。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记载：“蜀伪主孟昶，徐匡璋纳女于昶，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陈无已（师道）以夫人姓费，误也。”

      那么，后蜀花蕊夫人究竟是姓费还是姓徐呢？北宋黄休复《茅亭客话》有一则记载，其内容大致是说孟昶初年，徐光溥家水井中有彩虹入井饮水，光溥的母亲就说：王蜀（王建前蜀）时，有彩虹入我们家水井中，王先主（王建）娶我们家女子为妃；今彩虹又入我家，必定有女子为妃后，男子为将相，彩虹入井就是先兆。未过十天，她的女儿被选入后蜀宫中，后来此女与后蜀皇帝孟昶一同降宋，她就是惠妃（即后蜀花蕊夫人）。据此，我们可以确切地知道，前蜀花蕊夫人与后蜀花蕊夫人属同一家族。有学者更是详细地考证出王建的花蕊夫人小徐妃就是后蜀花蕊夫人的姑姑。

      孟昶（chǎng）（919年―965年7月12日），祖籍邢州龙岗（今河北省邢台市）。后蜀高祖孟知祥第三子，五代十国时期后蜀末代皇帝（934年—965年）。明德元年（934年），孟知祥去世，孟昶即位。孟昶好学能文，《全唐诗》录其诗一首。

        孟昶继位时年仅十六岁。年轻时“姿质端凝，少年老成，个性英果刚毅。”由于其父晚年对故旧将属非常宽厚，大臣们依恃是 “老人”，放纵横暴，为害乡里。孟昶继位，众人欺以少主视之，更加骄蛮，往往夺人良田，毁人坟墓，欺压良善，全无任何顾忌。诸人之中，以李仁罕和张业名声最坏。孟昶即位数月，即以迅雷之势派人抓住李仁罕问斩，并族诛其家，此举立即让一帮老臣旧将惶恐不安，不再敢无视朝纲，顿时“川民为之大悦”。

          孟昶初见这位青城徐氏女子时，便觉“花容月貌，而且秀外慧中”。她不仅有“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容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令人魂宵的玉体，同时擅长文墨，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故而不久就册封为贵妃，别号“花蕊夫人”，原因是她酷爱牡丹、芙蓉。为此，孟昶命官民大量种植牡丹，并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今后必使成都牡丹甲洛阳。

        孟昶很会享受，最是怕热，每遇炎暑天气，便觉喘息不定，难于就枕，于是在摩河池上，建筑水晶宫殿，作为避暑的地方。其中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再将后宫中的明月珠移来，夜间也光明透澈。四周更是青翠飘扬，红桥隐隐。从此，盛夏夜晚水晶宫里备鲛绡帐、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孟昶与花蕊夫人夜夜在此逍遥。这晚还有雪藕、冰李，孟昶又一次喝醉了，但觉四肢无力，身体摇摆不定，伏在花蕊夫人香肩上，慢慢地行到水晶殿前，在紫檀椅上坐下。此时倚阁星回，玉壶低转，孟昶携着夫人的素手，凉风升起，那岸旁的柳丝花影，映在摩河池中，水波荡漾，忽而横斜，忽而摇曳。孟昶回头看夫人，穿着一件淡青色蝉翼纱衫，里面隐约地围着盘金绣花抹胸，乳峰微微突起，映在纱衫里面，愈觉得冰肌玉骨，粉面樱唇，格外娇艳动人。孟昶情不自禁，把夫人揽在身旁。夫人低着云鬟，微微含笑道：“如此良夜，风景宜人，陛下精擅词翰，何不填一首词，以写这幽雅的景色呢？孟昶说：“卿若肯按谱而咏，朕当即刻填来！”夫人说：“陛下有此清兴，臣妾安敢有违？”孟昶大喜，取过纸笔，一挥而就，递与夫人，夫人捧着词笺，娇声诵道：

            冰肌玉骨清无汗，

            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一点月窥人，

            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

            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

            只恐流年暗中换。

       

        孟昶与花蕊夫人皆能诗善文，孟昶撰写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幅春联：“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花蕊夫人更有宫诗百首，而且也被评为中国四大女诗人之一，当然，宫诗大都以香艳之诗为主。

        在宫词发展史上，不乏名家名作。后蜀花蕊夫人，所作的百首宫词因内容、风格与众不同，使其在宫词发展史上独树一帜。她以一位宫中人的视角，记录了她自己的见闻感受，其创作的宫词作品流畅自然，有着女子特有的灵秀之气萦绕其间，让人读后有一种诗情画意之感。花蕊夫人创作宫词，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又有着自己独特的表现方式，使其作品蕴含了丰富的艺术美感。其宫词描写的生活场景极为丰富，用语以浓艳为主，但也有清新朴实之作。下面这首宫词就记叙了她以才色入宫。

        年初十五最风流

        新赐云鬟使上头

        按罢霓裳归院里

        画楼朱阁总重修

        后蜀花蕊夫人的一生大喜大悲。她的百首宫词、葭萌驿题词、宋宫赋《国亡》诗，则是她一生几个重要阶段的代表作，足以彪炳文学史册、永垂不朽，清人吴文锡《青城山吊花蕊夫人》一诗概括得极为精炼：

        内家本事诗犹在

        城上降旗恨未休

        试问葭萌题驿处

        有无水殿任梳头

        “水殿任梳头”指花蕊夫人的宫词时代。孟昶夜寝喜听滴水之声，宫人为了取悦于他，便用水车踏水模拟滩头细流，花蕊夫人曾作宫词记之。

        水车踏水上宫城

        寝殿檐头滴滴鸣

        助得圣人高枕兴

        夜凉长作远滩声

        花蕊夫人的前期宫词很有画面感，描绘的形象生动可感，而且伴有生活气息。由于花蕊夫人深处后宫之中，比起外臣写内事、男人写闺情的创作局面，她拥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常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她所描写的内容多是真实记录，拥有真情实感于其中，营造的画面就比较具有立体感。亡国之前她笔下的人物大多活泼生动，富有情趣，就连小宫女也娇俏可爱。

        殿前宫女总纤腰，

        初学乘骑怯又娇。

        上得马来才欲走，

        几回抛鞚抱鞍桥。

        她没有对宫女进行过多的外貌描写，而是紧紧抓住了她学骑马时紧张的神态和动作。因为是初次学骑马，没有驾驭经验，在马儿将要跑起来的时候，惊慌失措，只能双手紧紧抱着马鞍子，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将娇小的宫女初学骑马时的胆怯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再如：

        春风一面晓妆成，

        偷折花枝傍水行。

        却被内监遥觑见，

        故将红豆打黄莺。

        这首宫词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就很清新别致，第一句是交代主人公的基本情况，先以春风为喻，借助春天的娇媚与春风的和煦暗示主人公正值豆蔻年华，并且是“晓妆成”的一位美丽女子；第二句是亮点，这位少女在满目春光中，手拿着偷折来的花枝傍水而行，或许她尽情地挥舞着花枝，正沉浸在迷人妖娆的春色里，美丽的少女与明媚的春色恰好构成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山水画。但恰巧在这个时候，内监正好打从这儿经过，不小心看到了眼前的妙龄少女。“故将红豆打黄莺”把少女此情此景之下的心理表现得非常到位，她感到非常害羞，只好乘机掩饰，装着把手里的红豆去打树上的黄莺。这种写作手法就把一位既爱美又害羞的女子形象塑造的非常传神。再看一首：

        三月樱桃乍熟时，

        内人相引看红枝。

        回头索取黄金弹，

        绕树藏身打雀儿。

        这一首，也写得十分生动活泼，富有生活情趣。在阳春三月，樱桃初熟的季节，大家伙在一块赏春，被红艳艳的枝上花朵所深深吸引。这两句只是后面的铺垫，主人公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美景。但一回头看到了雀儿，这就马上使画面动了起来，饶有生活情调。马上向身边的丫鬟要来了黄金弹，躲到大树后面打雀儿。在众多的后宫词当中，大多以哀怨诗居多，像花蕊夫人这般能够享受生活，捕捉宫廷生活中的美的诗人实属不多。或许是因为花蕊夫人宠冠后宫的特殊身份，三千宠爱在一身就不可能出现凄凉的宫怨，所以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完全挣脱了传统宫怨诗的束缚。

     

        就在蜀主孟昶与花蕊夫人游宴寻诗，醉卧花丛的时候，中原地区的殿前都检点赵匡胤效法郭威，演一幕“黄袍加身”的闹剧，取代后周而君临天下，国号宋，改元建隆整军经武，南征北伐，目标逐渐指向后蜀。花蕊夫人屡次劝孟昶砺精图治，孟昶总认为蜀地山川险阻，不足为虑。

        宋太祖乾德二年十一月，宋太祖赵匡胤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率军六万向蜀地进攻，并命工匠在汴梁为蜀主孟昶起造住宅，谕令将士：“行军所至，不得焚荡庐舍，驱逐吏民，开发邱坟，剪伐桑朽，凡克城寨，不可滥杀俘虏，乱抢财物。”宋军人人奋勇，十四万守成都的蜀兵竟不战而溃。孟昶对花蕊夫人说：“我父子以丰衣足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竟不能东向发一矢！”乾德三年元宵刚过，司空平章事李昊草表，孟昶自缚出城请降，自王全斌出兵之日算起，才六十六天后蜀灭亡，比起前蜀王衍被后唐所灭还快。绿柳才黄的时候，孟昶，花蕊夫人与李昊一行三十三人被押赴汴梁，杜宇声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实在叫人心碎。到汴梁后，孟昶被封为秦国公，封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宋太祖赵匡胤如此优待孟昶，只因他久闻花蕊夫人艳绝尘寰，欲一睹芳姿，以慰渴怀，又不便特行召见，恐人议论，便想出这个主意，重赏孟昶，连他的侍从家眷也一一赏赐，料定他们必定进宫谢恩，就可见到花蕊夫人。果然如此，那天谢恩，孟昶的母亲李夫人之后就是花蕊夫人。太祖格外留神，觉得她才至座前，便香泽扑鼻，令人心醉，仔细端详，只觉得千娇百媚，难以言喻，等到花蕊夫人口称臣妾见驾，愿皇上万寿无疆时，那一片娇音，如鹂莺百啭，呖呖可听，太祖的两道眼光，目不转睛盯着花蕊夫人，一眨不眨。花蕊夫人瞧了太祖一眼，低头敛鬟而退。这临去时的秋波一转，更是勾魂摄魄，直把宋太祖弄得心猿意马。七天后孟昶暴疾而终，年四十七岁，史家多认为是太祖毒死的。

        太祖听到孟昶死讯，辍朝五日，素服发丧，赙赠布帛千匹，葬费尽由官给，追封为楚王。孟昶死后，他的母亲并不哭泣，但举酒酹地，绝食数天而死。孟昶葬在洛阳，他的家属仍留汴京，少不得入宫谢恩。太祖见花蕊夫人全身缟素，愈显得明眸皓齿，玉骨珊珊，便乘此机会，把她留在宫中，通令侍宴。花蕊夫人在这时候，身不由己，只得从命，饮酒中间，太祖知道花蕊夫人能诗，在蜀中时，曾作宫词百首，要她即席吟诗，以显才华，花蕊夫人吟道：

        初离蜀道心欲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吟罢，说道这词是当日离开蜀国，途经葭萌关时写的，宋太祖赵匡胤听罢长久不语，连饮三杯，说道你再做一首新的。花蕊夫人沉思片刻，再启朱唇：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

      此诗破题就直述国亡之事：“君王城上竖降旗”。史载后蜀君臣极为奢侈，荒淫误国，宋军压境时，孟昶一筹莫展，屈辱投降。诗句只说“竖降旗”，遣词含蓄，耐人玩味。

        次句“妾在深宫那得知”，纯用口语，而意蕴微妙。大致有两重含义：首先，历代追咎国亡的诗文多持“女祸亡国”论，如把商亡归咎于妲己，把吴亡归咎于西施等等。而这句诗则象是针对“女祸亡国”而作的自我申辩。语似轻声叹息，然措词微婉，而大有深意。其次，退一步说，即使“妾”及时得知投降的事也照样于事无补，一个弱女子不可能有回天之力，比起甘心作阶下囚的“男儿”们终究不可同日而语。这就为下面的怒斥预留了地步。

        第三句照应首句“竖降旗”，描绘出蜀军“十四万人齐解甲”的投降场面。史载当时破蜀宋军仅数万人，而后蜀则有“十四万人”之众。以数倍于敌的兵力，即使面临强敌，当无亡国之理。可是一向耽于享乐的孟蜀君臣毫无斗志，闻风丧胆，终于演出众降于寡的丑剧。“十四万人”没有一个死国的志士，没有一星半点丈夫气概，当然是语带夸张，却有力写出了一个女子的羞愤：可耻在于不战而亡。至此，作者的羞愤痛切之情已酝酿充分，于是爆发出一句热骂：“更无一个是男儿！”“更无一个”与“十四万人”对比，“男儿”与前面“妾”对照，可谓痛快淋漓。“诗可以怨”，这里已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了。

        此诗写得很有激情，表现出亡国的沉痛和对误国者的痛切之情；更写得有个性，活现出一个活泼泼有性格的女性形象。诗人以女子身份骂人枉为男儿，就比一般有力，个性色彩鲜明。就全诗看，有前三句委婉含蓄作铺垫，虽泼辣而不失委婉，后一句酣畅淋漓，尽显巾帼不让须眉风范。

        有感于花蕊夫人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太祖加深了对花蕊夫人的爱慕之心。饮了几杯酒后的花蕊夫人，红云上颊，更觉妩媚动人，太祖携着花蕊夫人的手，同入寝宫，不久封花蕊夫人为贵妃。

        自此太祖每日退朝必到花蕊夫人那里，饮酒听曲。正如后人为花蕊夫人续写的半阕词:

      三千宫女如花面，妾最婵娟，此去朝天，犹恐君王宠爱偏...

      自古红颜多薄命，从来佳丽无善终，花蕊夫人也未能逃过这一魔咒，不久也香消玉殒。花蕊夫人怎么死的，历史上有三种说法。一为赵匡胤所杀，二是殉情自杀，三为赵光义乱箭射杀。这种说法更为靠谱。

      赵光义为何要杀她，则有三种不同解释。一是赵光义高风亮节，以社稷为重，不顾一切地清除他哥哥身边的“祸水”;二是赵光义出于羡慕嫉妒恨，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不惜毁灭一代美女;三是因为花蕊夫人在设接班人问题上有不利于赵光义的说法，赵光义挟嫌报复。第一条原因基本不成立，因为赵光义自己就是个好色之徒，他后来对南唐李煜的小周后的贪婪和强占，就是典型例证;第二条原因也有些勉强，赵光义虽然垂涎花蕊夫人的美色，但绝不会为一个美女而开罪赵匡胤，坏了自己的接班大事;如此看来，第三条原因最为靠谱，没接班前，赵光义表现得极为谦恭韬晦，低声下气，但他的忍耐有个底线，就是不能影响他接班，否则，见鬼杀鬼，见佛杀佛，毫不手软，最后不是还留下烛影斧声的千古之谜吗。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花蕊夫人的泪，不在她的眼角，不在她的脸上，也不在她华丽的衣襟，在她的心里，在她的强颜欢笑中，更在她的诗词中...

      多少泪，沾袖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滴，凤笙休向月明吹，肠断更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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