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如母—记我的老妻

~ 晚上，因为还在病后休养阶段，早早就睡了。朦胧中，感觉到妻子在嘟囔：又不盖好！然后是给我掖被子，又听到拉窗帘的声音。这时候，妻子，真的很像母亲。

其实，我觉得一个女人的一生可能会有三种角色转换。谈恋爱时，爱撒娇，像女儿，或者像一个小妹妹。结婚了，过起了日子，这时候是妻子。时间长了，家里的一切越发依赖妻子，大包小揽，离了妻子一切就乱套，这时候，是不是又像母亲了？

一算婚姻已届二十四年，晨光中妻子的头上早已白发多多，这见证了岁月的沧桑变迁，也见证了家庭的时光流逝。而看着妻子那张已经满布黄褐斑的脸，内心百味丛生。今天的妻子，哪里是在享受生活？而最近尤其操劳，特别是我去年的急病。

那年12月初的晚上，一阵撕裂胸背的疼，我知道纠缠自己已久的心血管疾病终于发作了。要命的是，我当时正出差在外省的一个小县城，这样的医疗环境，我肯定命在倒悬。当时是晚上九点多钟，我给妻子发微信，她也急了，让赶紧打120去医院。我还想着先忍一忍，看能否熬到第二天回西安看病，因为我订了第二天的动车票。十点多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打了120，身边只有一个项目司机，把我送到了县城医院。

　　县城医院果然相对简陋，医生的态度和水平其实还都不错，根据检查很快判断出我是主动脉撕裂。但这个病县医院不具备手术条件，只能想办法给我降压，必须立即到省城专门医院去做手术。而县城医院的救护车只接不送，因此帮忙联系外面的私人救护车。谁知私人救护车害怕我在中途猝死，要找他们的责任，给多少钱都不敢送，我当时在电话里说写保证书也不管用。

　　我有些绝望，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人生尽头，尽管第四个本命年还差一点就挨着，毕竟也只是中年，当时都问医生我是否该交代遗言了。妻子也已经知道情况，能够想象她当时的坐立不宁，不停的和陪我的司机联系着，一边打钱缴纳这边医院的费用，一边又和我领导打电话。终于领导找到了该省的兄弟单位，果然神通广大，联系了在四十公里外的地区城市医院的救护车。救护车来的有些晚，凌晨三点左右才把我放上车，然后直奔省城。三个小时后，我终于躺在了省城专门医院的急诊室。

　　描述一下我当时的惨样吧。当时我面色黧黑。其实我从发病当天晚上，意识逐步开始不清醒。7日晚上发病，8日凌晨到省城医院，9日下午紧急做的手术。中间我只记得自己一直躺着，被推来推去做各种检查，到病房还吐了一场（这也是心血管疾病发作的征兆）。

　　妻子是8日早晨坐高铁赶过去的。一到就是听医生介绍病情，说我情况特别特殊，和别人相比更凶险的是血管还有畸形，那么手术时的难度就要大得多。而当时情况紧急，主任医师联系了他们的供应单位，周日加急根据我畸形的血管赶制人造管。也幸亏这位主任医师的高度的责任心，在他的督促下，手术所需的材料得以在周一备齐，周一下午给我通过微创做了手术。

　　根据事后我的百度，主动脉撕裂的死亡率每小时增加2%，我到9日当晚就会满48小时，按这样算我的大限就在这个晚上，所以，9日下午的手术可以说是把我从死神那里抢了回来。

　　而且我的手术难度大，另一个主动脉撕裂患者和我一起推进的手术室，他手术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而我的却花了三个多小时，可以想象当时抢救我的医务人员一定汗流浃背。在此对他们表示深深的感谢。

　　手术做完后，第一个陪夜对妻子就是煎熬。术后的我昏昏沉沉，因为是微创，在大腿根部压得有盐袋，必须防止我曲腿，我妻子就枕在我大腿上，整整一晚上。妻子和我同岁，也是奔五的人了，但从手术完，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让我讶异。在之后的两个星期里，妻子更是如超人，从早到晚的伺候我。吃饭、换药、洗病号服，乃至大小便，都是她一手包了。这十几天，让我对妻子的印象，一下有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之前在二十余年的共同生活中，我和妻子一向宛如仇敌。妻子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从小任性骄纵，说话声音大，完全没有小鸟依人的样子。在三观上我们也截然不同，比如买东西我们就要吵架，因为我讨厌她货比三家，还斤斤计较的还价，我就喜欢看上了，价钱差不多拿了就走。另外她一见到超市有优惠活动就兴奋的不行，排个老长的队，而我总觉得为省那些小钱费老鼻子时间划不来。做饭上也要吵架，我不吃剩菜，因此主张吃多少做多少，这样必然饭桌上是不丰盛的，但她们家的习惯是做一大桌，然后甚至有到第三天还没吃完的。当然，我的毛病也很多，我不喜欢做家务，尤其是家中修修补补的活，但这些活本来就该男的去做的。而小孩从出生到现在进了大学，基本都是妻子一个人操劳。整体上我就是个甩手掌柜，除了把钱挣回来，真没有为家做多大贡献。总之，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我们俩是怎么过来的。就像那句话，再恩爱的夫妻，一生中都有100次想离婚的念头，和50次想掐死对方的冲动，而我相信我们两口子一定比描述的数字多十倍。

但一次生死经历，对妻子的感谢之情，却一下子就涌现出来了。

　　妻子肯嫁给我，并陪我这么多年，是非常不容易的。现在想来，当初我的条件配不上妻子，婚后也没能给妻子好的生活。对于女人来说，后半辈子最重要的是婚姻，而妻子至少没有从中得到太多收益。

　　我没有好的家境。四岁左右吧，我亲生母亲就去世了，留下我兄弟二人。父亲几年后再婚，继母又带来两个儿女。从此以后，首先是家庭的财政被继母控制的死死的，继母既不考虑我兄弟俩的教育，也不考虑我祖父母的赡养，每次问她要求寄生活费就和要命一样。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被送到祖父母身边长大， 那时候的家境贫穷带来的艰难，周边乡邻的冷眼，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初中毕业后，我兄弟的成绩其实是非常不错的，但是继母哪肯让我们上高中读大学？逼着都去考了中专，这样可以早早工作么。所以，我不到二十岁就毕业了。毕业分配时，即使农村出身的同学的父母都知道去找老师，托关系奔走，谋求分配一个好单位，但我只能去了最差的建设公司。事后父亲马后炮，嫌我不早说，他可以去化二百元找老师给我找个固定单位，我心里只有苦笑，二百元要继母掏出来，可能吗？

　　不到二十岁我工作了，还好我是一个比较勤俭的人。工作上反正无家可归，就连续加班呗。自己把钱存起来，解决自己的事。到98年底结婚时，我存了四万余元，全部交给了妻子。2011年小孩出生，不多久刚好有一次单位分房机会，我拿出全部的十来万，连带装修，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新房。

　　我的安家立业的费用全部是我自己挣的，没有父母帮衬，其实是比较艰难的。搬进新房后，家里就剩了三四千元。那时候妻子还带着小孩，也不可能像别人那样得到公婆的支援，只能不上班，日子也挺难的。但两个人一起面对，并不觉得艰窘。看到家里经济紧张，我动了换单位的念头。其实我对自己的评价，唯一值得肯定的就是工作，责任心强，好学，因此技术水平不错。也借此我跳槽了，到了一个能够充分发挥自己能力的单位，一年半后升职为中层。自从换单位后，收入大幅度增长，2006年我们买了第二套房。而在这期间，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妻子的精打细算，可以说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一度让我挺反感。出门从来不肯打车，也不爱打扮自己，舍不得买衣服首饰，从不去美容做头发之类。但现在想来，妻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在节省，没有她的节省，哪有现在的家业？如果要是月光族，败金女，可能会过得比较光鲜，只是意外来时，哪得从容？

　　就拿这次手术举例，手术费15万，妻子直接就能拿出来，根本不用东拼西凑。而手术完了回家休养，一个月后就被疫情困在家里，看网上这个说要断贷，那个发愁生计，但有妻子的谋划，这些还都不是问题。我没有房贷，家里的积蓄使各项开支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现在我心里暗暗合计，如果有一天我早早没了，妻子至少在经济上不会艰难。我告诉她，把房子卖掉，住到她父母留下的那套老房子，卖房得到的钱，可以通过理财每年得到一定收益，她到时候还会有一笔可怜的退休金，凑合着过没有问题。小孩现在大一，就算读到研究生毕业，家里的积蓄也不成问题。

这一切都源自于妻子勤俭持家，给了这个家一个底气。

妻子的另一个优点，是能干。热衷于干家务。每天必定要拖地，做饭是全包，这些都是她以前一直包揽的，以前衣服是她洗她和女儿的，我的自己洗。现在好，我病了，全部成她的了，连我的内裤都是她洗。

　　休养了四个月，我也开始干点活了。但说起干活大家可能还觉得笑话。比如要烧水了，我把水放到炉子上烧着，等到水开了，却不能让我灌，必须她灌，原因是我不能体力劳动，灌水万一伤了血管就麻烦了。洗衣服我就洗个内裤和袜子，其他费劲的也不能干。洗碗嫌我洗的不干净也赶走。可以扫地，不用拖地。如此一来，我倒是彻底清闲了，但她可是忙得像陀螺呀。

疫情期间也一样。关在家里的这两个来月，就没踏出过家门。小孩也一样。可是妻子不行。她还得出去，尽管为了她的安全，一再要求她尽量不出去。可最基本的，没菜的时候总得买吧，垃圾总得扔吧。现在垃圾都是分类管理，我们小区不是特别大，只有一处垃圾处理点，需要穿越大半个院子。我省新增一直是0了，但每次总觉得还是一次历险。物业为了解决大家的生活问题，集中进了一些菜在院子里统一卖，需要排队。队伍老长，大多数人还是能坚持一米五的间距。那几次，妻子也是队伍中的一员。 关键时刻，我家里总是妻子冲在第一线，这一点，让我汗颜，也更让我晓得了对妻子的依赖。

　　唉，即使再远离家务活，男人总有男人的优势，家里自然也有男人必须分担的活，可现在这样，我忽然觉得，我真是妻子的累赘，什么都离不开妻子。

说两段花絮吧。

某一天吃火锅，从早上开始，妻子就不停的在下单，买菜，买薄牛羊肉片。开锅前，妻子又在厨房门口指挥：把桌子上收拾一下，马上就要放菜放锅了，还不腾地方，真是！其实放以前，我非常讨厌妻子絮叨，特别是她那句“真是”，我觉得纯粹是激化气氛，非要直接开始口舌之争，谁也不让谁。但现在，我乖乖地按她说的做，也不顶嘴。一来我喉咙哑了，二来我也觉得，其实被絮叨也是幸福，我还有多少日子能听到这样的絮叨。

　　锅开了，妻子坐在锅边，一边是女儿，一边是我。妻子把肉片、豆腐皮、腐竹、香菇、土豆片等不停的放到锅里，然后又往外捞。过程中她一直是在给我俩分配，自己却不曾动一口。此场景她宛如一个母亲，而女儿是小宝，我成了大宝。且因为我病来就没好好吃饭，体重下降二十斤，还得好好吃肉。

而另一段就是前一阵热播的 《安家》。妻子也追剧，我晚上无聊时，也躺在旁边陪着她。虽然嗓子哑了，也喜欢偶尔聊几句剧情。

　　江奶奶和宋爷爷的故事，估计感动了无数人。江奶奶作为江家洋房的一层拥有者，急于出售房子，换的钱要给宋爷爷治病。而宋爷爷得的是不治之症，他不考虑治病，想留一笔钱让江奶奶宽裕地度过余生。

　　这剧中他们的外甥的难看吃相等自有观众去批判。我是被其中一个细节深深打动。宋爷爷最终不治后，江奶奶在家里睹物生情。其中提到有一次宋爷爷得到了五百元的奖励，就赶着给江奶奶制了一套旗袍。其实这种举动，在夫妻中，并不罕见。一旦偶得一笔意外之财，往往都会考虑给自己最亲近的人买个喜欢的衣服物件，作为一种纪念，更作为一种快乐的分享。

　　我忽然就和妻子说，那一年，得了一笔两千元的外快，我带你去民生商场说给你买衣服呢，结果你还舍不得。妻子则说当时用钱的地方那么多，两千元去买衣服，大手大脚，不值得。又扯到我2003年给她在街边买了一件19元的T恤，她则脱口而出，那衣服现在还在呢！两人相视一笑。

二十多年的平淡相处，夫妻之间早已转变成为亲情，即使再有争执，妻子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的体贴入微，并不仅仅是晚上掖被子这么一个简单举动，而是渗透在早已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可以说，只要家里一刻没有妻子，我就会手足无措。这仿佛小孩子对母亲的依赖，也真的是有妻如母，才有了我今天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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