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庐所得清初精拓《石鼓文》长卷观后

作者&投稿:苑杰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   适庐主人梁勤峰先生新获《石鼓文》清初善拓,即第二鼓氐鲜鱄又之五字未损者,为近世名家陈叔通先生旧物,后又归涵庐张氏,纸墨清雅,拓工精湛,且吴昌硕篆书大字引首、马叙伦逐一细楷考释之外,又有王静安(国维)先生长跋,及马叙伦、谭泽闿、曾熙诸跋,装为十多米长卷,洋洋大观,墨彩纷呈,真堪称难得佳物。
  卷中题跋各家,说来皆与《石鼓文》研究鉴赏多有因缘,如赵万里先生校辑的《观堂别集》中,收入王静安先生分别于庚申(1920年)、辛酉(1921年)所撰《与友人论石鼓书》及《明拓石鼓文跋》,以乙鼓(第二鼓)氐鲜鱄又之五字未损、丁鼓(第四鼓)■字已泐者,为明拓之本;若■字未泐,则当是金元间拓本。今卷中王氏壬戌正月三日为叔通先生题者,虽基本整篇照录后者,但仍略有大同小异之处,或可供研究者进一步参订互校。而作为颇享书名的学者马叙伦,也在《石鼓文》研究上下过功夫,曾纂《石鼓文疏记》等,现由其跋中所述,又可窥一斑:伦既以《疏记》奉削于叔通师丈,师丈遂以是卷自上海乘程君砚秋北还之便,持命为释文,兼录诸家次第惟是卷虽为清乾隆四十年以前拓本,而马荐、吴人、而师诸石,漫灭仍如近本。近时安氏十鼓斋前锋、中坚、后劲三本次第阅世,中坚本最善,校阮抚天一阁本,犹多二十九字。伦纂《疏记》,即依是本。今亦以是本录之,其缺漫及未敢遽为释定者,仍阙焉。二十五年一月之杪受业马叙伦谨记。更有意思的是,晚清民国间著名书家谭泽闿(瓶斋)丙寅(1926年)浴佛日(农历四月初八)为叔通先生题跋时,称此本墨气沉静可爱,在今已为难得之珍,正不必高署明拓乃见身价也。而稍后不久的丙寅端午,另一位书名更盛的大家曾熙(农髯),又有题跋,并记:越日瓶斋以所得徐紫珊藏本相校,此本墨浓,徐本墨淡,当同时所拓。可知当时谭泽闿也有一本类似的清初之拓。今谭氏藏本已归上海图书馆,列为国家二级文物,并著录于仲威先生《善本碑帖过眼录》(文物出版社2013年7月)之首。承其雅意,专出此本及话雨楼王氏、吴昌硕递藏之明拓第二鼓黄帛未损本等馆藏《石鼓文》善拓数种,得与梁先生所获之卷同几并校,因知曾氏谓两本当同时所拓之言,确实可信;至称两本拓墨有浓淡之别,实际上谭氏所藏徐紫珊本也就只是在无字处遍施淡墨、略现石花而已。不过谭氏藏本之后,也有曾熙一跋,虽记谭氏获徐紫珊本的时间,与其跋陈叔通旧藏长卷后之说,可能因记忆不准而稍有前后数月之差,然其述继谭氏获《石鼓文》善拓后不久、自己也复得一本之种种,则确属难得掌故:
  壬辰入都,游国学,观石鼓,不但文字之古,即石之璞厚天随,亦浑然三代之风。摩挲尽日,偃坐松下,爱不欲去。归即从厂肆遍搜旧拓,不能得。逮来海上十余年,每询旧家,亦竟无所遇。去冬瓶斋五弟得此本,徐紫珊旧物,张叔未署专,真明拓也。未重装以前,假置案头,对临一过,未竟。此拓打工极精,纸墨古黝,不仅五字为可珍也。除夕,髯复得一本,与此无二而有偶,好古同心,天贶靡遗,当置酒为我两人贺也。瓶弟饮蒲酒,乘兴为我欢喜下笔;越日髯召宾客,并出此同赏,阿筠尤鼓掌称快。从此两家石鼓,并耀天壤矣。丁卯端午后一日,农髯熙识于海上心太平庵。
  梁先生所收之卷引首,吴昌硕篆书凤翥鸾翔四个大字,固然以其擅长的石鼓文笔法,写得矫健遒劲,气势磅礴,展卷之际,动人心魄。殊不知其所缀题款曰:雍乾毡蜡,古香可掬;氐鲜二字,完善可证。已为稀世之珍矣,奚事斤斤于八鼓之■字耶。摘昌黎《石鼓歌》颜其专。庚申春孟吴昌硕时年七十又七。 虽小字短语,却尤其重要,似更值得一说。庚申为民国九年(1920),而实际上吴氏至少在光绪十一年(1885)即其四十三岁时,已经收藏了第二鼓黄帛不损的明拓《石鼓》善本,为吴江王(楠)氏话雨楼旧物,有道光间六舟(达受)、光绪中杨岘、潘钟瑞及近世王静安先生诸跋,后经王壮弘先生《崇善楼笔记》著录,赞为海内《石鼓》,以此为最之本,又幸得仲威先生从上海图书馆普通库中拂尘拔识,遂成该馆碑帖典藏中的珍品。此本后光绪十一年(1885)杨岘跋语及次年潘钟瑞长跋,皆为昌(仓)公即吴昌硕所题,故吴氏于《石鼓文》之鉴赏,恐怕早有心得,吴氏文孙吴长邺先生所著《我的祖父吴昌硕》(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11月)中,有手稿别存一章,专辑所见吴氏存世手稿文字,其中《临石鼓扇面》一篇,就直言:■ ,明初拓本第八鼓尚存愬(■)字,然骨董家往往作伪赚金,因为友人题二绝云:柞棫鸣条古意垂,穴中为臼事堪悲。昌黎涕泪挥难尽,此鼓还成没字碑。劫火已讐天一阁,宏文阮刻费搜罗。漫夸明拓存■字,翠墨张皇赝鼎多。余得王任堂先生所藏明拓《石鼓》,有六舟上人、吴侃叔明经题跋,乙鼓氐、鲜二字无阙。任堂吴江盛泽镇人,当嘉、道间,从张芑堂、张叔未诸先生游,精鉴别,所藏皆极品,尝刊《话雨楼金石录》一书。安吉吴俊卿记于癖斯堂。另一篇《戊申秋临石鼓全文》,也强调:世传明初毡蜡,八鼓仅存一■字,好事者宝之,而不知骨董行中作伪赚钱耳。予曾咏二绝句,云戊申为光绪三十四年(1908),吴氏六十五岁。这两首绝句,亦刊入《缶庐集》中,题作《书石鼓第八》。而马成名先生《海外所见善本碑帖录》(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年6月)中,记其鉴定清代金石学大家吴云旧藏、近世又从碑帖鉴藏名家香港李启严身后散出、继为安思远收得的《石鼓文》明初拓本,略谓:
  吴云在其题跋中称此本为至元己卯前毡蜡,余初时亦据此定此本为南宋拓本。而复以纸墨而论总觉得有所欠缺,心存芥蒂。但因拍卖在即,时间匆促,无暇细校。且在海外,手边也无安氏之本可校,故随吴说。后经仔细校阅,方知此本第八鼓■字并非原配,而是从别本移来。查现存《石鼓文》宋拓本、明朝安国所藏之先锋、中权、后劲三本,第八鼓之■字均无彳部,此本隐约能见,且■字笔画曲直与此本有异。此本微字实从别本第六鼓《作原鼓》第五行第一字微字移来,其彳部及笔画曲直与该鼓微字均合。
  此本虽非南宋或元初拓本,但第二鼓《汧■鼓》第一行首汧字、第二行鰋鲤二字及明初拓本其他考据均合,明初拓本无疑。
  马先生此说,不仅恰为吴氏精鉴《石鼓》,又添佐证,更可由此让人明白,吴氏为陈叔通旧藏长卷所题引首,就连款识也非一般应酬的泛泛之言,而是切中肯綮的切切心语。
  吴昌硕一生于《石鼓文》,可谓始终情有独钟,且不论早已获藏的明拓珍本,或是在其当时也属难得的类似于陈叔通所收的清初旧拓,即便是同时人的新拓精本,也在其觅求宝爱之列,《缶庐集》卷一有《瘦羊赠汪郋亭司业鸣銮手拓石鼓精本》长诗,详咏其怀:
  郋亭匊水洗石鼓,氊蜡登登忘辛苦。天一阁本付劫灰,楮墨如此前无古。更喜残字经搜剔,欲媲麟经存夏五。颇怪当日向传师, 礳缺珊瑚何莽卤。 臼科未掘先作臼,碎玉剖珠咎谁主。郋亭好古兼好事,神物谓不一二数。太学有公不寂寞,讲解切磋日卓午。鼓高尺馀类柱础 ,想见拓时肘著土。心仪文字十余载,思得翠墨联环堵。瘦羊博士今斯翁,下笔欲■生龙虎。谓此石刻史籀遗,伯仲虢般与曾簠。嫌我刻印奇未能,持赠一助吴刚斧。虽较明拓缺氐鲜,胜处分明露钗股。韩歌苏笔论久定,欧疑万驳辨何补。昌黎楮本今难求,有此精拓色可舞。仪徵让老虞山杨,作者同时奉初祖。郘亭莫叟尤好奇,屈缰出之翻媚妩。后学入手难置辞,但觉元气培脏腑。从兹刻画年复年,心摹手追力愈努。葑溪新居南园邻,种竹迻花满庭户。清光日日照临池,汲干古井礳黄武(时以黄武砖为砚)。
  瘦羊即为吴氏跋明拓《石鼓文》的潘钟瑞,其跋语中亦记:郋亭汪君官司成时监视精拓者,余得其一通,仓公爱而索之,余索其手临一通以相易。其实,吴昌硕临写《石鼓文》时所取范本,倒并非全是明拓之类,好像还另有考量,前揭吴氏手稿别存所收《戊申秋临石鼓全文》中语,似略透消息:
  予学篆好临《石鼓》,数十载从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唯其中古茂雄秀气息,未能窥其一二。戊申秋杪获佳楮,亟临阮元翻刻北宋本全文,其第八鼓尚存十二字之多,而今拓则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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