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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第三回人物形象分析如下:
1、周进
周进对科举考试极为热衷,可惜到了花甲之年,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他来到省城开科取士的考场贡院,触景生情,伤心欲绝,竟一头撞到木板上,晕了过去。几个商人出于怜悯,凑钱帮他捐了个监生。后来,借着监生的身份,他居然中了举人,接着又中了进士,到广东为官。

2、范进
范进时年五十余岁,连秀才都没考中,家中穷困不堪。周进见到他,便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惨状,在惺惺相惜之下,将他录取为举人,因此上演了一出“范进中举”的癫狂闹剧。

《儒林外史》第三回内容简介
周进的姐夫等人可怜周进,凑钱替他捐了个监生,得以直接考举人,考中,后来又考中进士,任广东学道。遇范进考秀才,因可怜他而录取。后又考中举人。张乡绅来结交,赠与银子及房子。本篇体现了文人们皓首穷经追求仕途及趋炎附势的变态心理。

  《儒林外史》以整个封建社会为批判对象,以不同类型的封建知识分子为中心,通过对他们生活和心灵的描绘与剖析,勾画了“儒林”中一群人的丑恶现象,表现了封建社会的极端腐朽和行将崩溃的趋势。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话说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金有余见他真切,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众人多慌了,只道一时中了恶。行主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阴气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恶。”金有余道:“贤东,我扶着他。你且去到做工的那里借口开水来灌他一灌。”行主人应诺,取了水来,三四个客人一齐扶着,灌了下去。喉咙里咯咯的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众人道:“好了!”扶着立了起来。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劝着不住。金有余道:“你看,这不疯了么?好好到贡院来耍,你家又不死了人,为甚么这样号啕痛哭是的?”周进也不听见,只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金有余见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膀子。他那里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斋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扛抬了出来。贡院前一个茶棚子里坐下,劝他吃了一碗茶。犹自索鼻涕,弹眼泪,伤心不止。内中一个客人道:“周客人有甚心事?为甚到了这里,这等大哭起来?却是哭得利害。”金有余道:“列位老客有所不知。我这舍舅本来原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一个,今日看这贡院就不觉伤心起来。”只因这一句话,道着周进的真心事,于是不顾众人,又放声大哭起来。又一个客人道:“论这事,只该怪我们金老客。周相公既是斯文人,为甚么带他出来做这样的事?”金有余道:“也只为赤贫之士,又无馆做,没奈何上了这一条路。”又一个客人道:“看令舅这个光景,毕竟胸中才学是好的。因没有人识得他,所以受屈到此田地。”金有余道:“他才学是有的,怎奈时运不济!”那客人道:“监生也可以进场。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进场?中了,也不枉了今日这一番心事。”金有余道:“我也是这般,只是那里有这一注银子?”此时周进哭的住了。那客人道:“这也不难。现放着我这几个弟兄在此,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纳监进场。若中了做官,那在我们这几两银子!就是周相公不还,我们走江湖的人那里不破掉了几两银子?何况这是好事。你众位意下如何?”众人一齐道:“君子成人之美。”又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俺们有甚么不肯!只不知周相公可肯俯就?”周进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爬到地下就磕了几个头。众人还下礼去。金有余也称谢了众人。又吃了几碗茶,周进再不哭了,同众人说说笑笑回到行里。古

  次日,四位客人果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有余。一切多的使费,都是金有余包办。周进又谢了众人和金有余。行主人替周进备一席酒请了众位。金有余将着银子上了藩库,讨出库收来。知

  正值宗师来省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自己哭的所在,不觉喜出望外。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出了场,仍旧住在行里。金有余同那几个客人,还不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知

  众人各各欢喜,一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忙了个把月。申祥甫听见这事,在薛家集敛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欢团之类,亲自上县来贺喜。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荀老爹贺礼是不消说了。知

  看看上京会试,盘费、衣服,都是金有余替他设处。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在三甲,授了部属。茬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心里想道:“我在这里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要细细看过,不可听着幕客,屈了真才。”主意定了,到广州上了任。知

  次日,行香挂牌。先考了两场生员。第三场是南海、番禺两县童生。周学道坐在堂上,见那些童生纷纷进来,也有小的,也有老的,仪表端正的,獐头鼠目的,衣冠齐楚的,蓝缕破烂的。落后点进一个童生来,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广东虽是地气温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还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接了卷子下去归号。周学道看在心里,封门进去。出来放头牌的时节,坐在上面,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金带,何等辉煌!因翻一翻点名册,问那童生道:“你就是范进?”范进跪下道:“童生就是。”学道道:“你今年多少年纪了?”范进道:“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童生实年五十四岁。”学道道:“你考过多少回数了?”范进道:“童生二十岁应考,到今考过二十余次。”学道道:“如何总不进学?”范进道:“总因童生文字荒谬,所以各位大老爷不曾赏取。”周学道道:“这也未必尽然。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细细看。”范进磕头下去了。古

  那时天色尚早,并无童生交卷。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道:“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边不看了。又坐了一会还不见一个人来交卷,心里又想道:“何不把范进的卷子再看一遍?倘有一线之明,也可怜他苦志。”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古

  正要再看看,却有一个童生来交卷。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爷面试。”学道和颜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了,又面试些甚么?”那童生道:“童生诗词歌赋都会,求大老爷出题面试。”学道变了脸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览学他做甚么?况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看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那正务自然荒废,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说话,看不得了。左右的,赶了出去!”一声吩咐过了,两旁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着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周学道虽然赶他出去,却也把卷子取来看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文字也还清通。学道道:“把他低低的进了学罢。”因取过笔来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做个记认。斋

  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填了第二十名。将各卷汇齐带了进去。发出案来,范进是第一。谒见那日,着实赞扬了一回。点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勉励了几句“用心举业,休学杂览”的话,鼓吹送了出去。知

  次日起马,范进独自送在三十里之外,轿前打恭。周学道又叫到跟前说道:“龙头属老成。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即在此科一定发达。我复命之后,在京专候。”范进又磕头谢了,起来立着。学道轿子一拥而去。范进立着,直望见门枪影子抹过前山,看不见了,方才回到下处,谢了房主人。他家离城还有四十五里路,连夜回来拜见母亲。古

  家里住着一间草屋,一厦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正屋是母亲住着,妻子住在披房里。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户的女儿。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范进唯唯连声,叫浑家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在茅草棚下坐着。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造饭。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跟前妆大?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孩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说罢,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知

  次日,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斋

  不觉到了六月尽间,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是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你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占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的范进摸门不着。辞了丈人回来,自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着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便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主

  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集上去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才去不到两个时候,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母亲不知是甚事,吓得躲在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了”。那些报录人道:“原来是老太太。”大家簇拥着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邻居都来了,挤着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知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着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里。”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看头往前走。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不同你顽,你自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惯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知

  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着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知

  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老太太哭道:“怎生这样苦命的事!中了一个甚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却是如何是好?”众邻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再为商酌。”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拿在草棚下。邻居又搬些桌凳,请报录的坐着吃酒,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众人问:“如何主意?”那人道:“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欢喜狠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说:‘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他吃这一吓,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众邻都拍手道:“这个主意好得紧!妙得紧!范老爷怕的,莫过于肉案子上胡老爹。好了!快寻胡老爹来!他想是还不知道,在集上卖肉哩。”又一个人道:“在集上卖肉,他倒好知道了。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还不曾回来。快些迎着去寻他!”主

  一个人飞奔去迎,走到半路遇着胡屠户来,后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来贺喜。进门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哭着告诉了一番。胡屠户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走了出来。众人如此这般同他商议。胡屠户作难道:“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罢么!胡老爹,你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阎王也不知叫判官在薄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也打甚么要紧?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这笔帐上来。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阎王叙功,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也不可知。”报录的人道:“不要只管讲笑话。胡老爹,这个事须是这般,你没奈何,权变一权变。”屠户被众人局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老太太赶出叫道:“亲家,你只可吓他一吓,却不要把他打伤了!”众邻居道:“这自然,何消吩咐。”说着,一直去了。斋

  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着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众人扶起,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跳驼子”板凳上坐着。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自己心里懊恼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想一想,更疼的狠了,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知

  范进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众邻居道:“老爷,恭喜高中了。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方才吐出几口痰来,好了。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范进说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一个邻居早把那只鞋寻了来,替他穿上。见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来骂。胡屠户上前道:“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内一个人道:“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又一个道:“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胡屠户道:“我那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你们不知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富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与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说罢,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看着范进洗了脸,郎中又拿茶来吃了,一同回家。范举人先走,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知

  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老太太迎着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众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干钱打发他们去了。范进拜了母亲,也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不够你赏人。”范进又谢了邻居。知

  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进来道:“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范进迎了出去。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他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同范进让了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下。张乡绅先攀谈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张乡绅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范进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喜。”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果是清贫。”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说道:“弟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着。这华居其实住不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作揖谢了。又说了一会,打躬作别。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主

  范进即将银子交与浑家,打开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即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进来,递与他道:“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爹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你而今相与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了银子用?他家里的银子,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斋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绅家又来催着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斋

  到第四日上,老太太起来吃过点心,走到第三进房子内。见范进的娘子胡氏家常戴着银丝鬏髻,此时是十月中旬,天气尚暖,穿着天青缎套,官绿的缎裙,督率着家人、媳妇、丫鬟,洗碗盏杯箸。老太太看了,说道:“你们嫂嫂,姑娘们要仔细些,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不要弄坏了!”家人、媳妇道:“老太太,那里是别人的,都是你老人家的!”老太太笑道:“我家怎的有这些东西?”丫鬟和媳妇齐都说道:“怎么不是!岂但这些东西是,连我们这些人和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听了,把细磁碗盏和银镶的杯盘,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声,往后便跌倒,忽然痰涌上来,不省人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会试举人,变作秋风之客;多事贡生,长为兴讼之人。不知老太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知

话说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金有余见他真切,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

’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众人都慌了,只道一时中了邪。行主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

人到,阴气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邪。”金有余道:“贤东!我扶著他,你且到做工的那里

借口开水灌他一灌。”行主人应诺,取了水来,三四个客人一齐扶著,灌了下去。喉咙里咯

咯的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众人道:“好了。”扶著立了起来。周进看看号板,又是

一头撞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劝也劝不住。金有余道:“你看,这不是疯

了么?好好到贡院来耍,你家又不曾死了人,为甚么号淘痛哭?”周进也不听见,只管伏著

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滚的众人心里都凄

惨起来。金有余见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著他的膀子。他那里肯起来,哭了一阵,

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扛抬了出来,在贡院前一个茶棚子

里坐下,劝他吃了一碗茶;犹自索鼻涕,弹眼泪,伤心不止。

内中一个客人道:“周客人有甚心事,为甚到了这里这等大哭起来?”金有余道:“列

位老客有所不知,我这舍舅,本来原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

一个,今日看见贡院,就不觉伤心起来。”只因这一句话道著周进的真心事,于是不顾众人

,又放声大哭起来。又一个客人道:“论这事,只该怪我们金老客;周相父既是斯文人,为

甚么带他出来做这样的事?”金有余道:“也只为赤贫之士,又无馆做,没奈何上了这一条

路。”又一个客人道:“看令舅这个光景,毕竟胸中才学是好的;因没有人识得他,所以受

屈到此田地。”金有余道:“他才学是有的,怎奈时运不济!”

那客人道:“监生也可以进场。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进场中了,也不枉

了今日这番心事。”金有余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是那里有一笔钱子?”此时周进哭的住

了。那客人道:“这也不难,现放著我这几个兄弟在此,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

纳监进场;若中了官,那在我们这几两银子?就是周相公不还,我们走江湖的人,那里不破

掉了几两银子?何况这是好事,你众位意下如何?”众人一齐道:“‘君子成人之美’。”

又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俺们有甚么不肯?只不知周相公可肯俯就?”周进道:

“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爬到地下,就磕了几个头;众

人还下礼去。金有余也称谢了众人,又吃了几碗茶。周进不再哭了,同众人说说笑笑,回到

行里。

次日,四位客人果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有余;一切多的使费,都是金有余包办。

周进又谢了众人和金有余,行主人替周进准备一席酒,请了众位。金有余将著银子,上了藩

库,讨出库收来。正值宗师来省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

了自己哭的所在,不觉喜出望外。

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出了场,仍旧住在行

里。金有余同那几个客人,还不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众人个个喜欢,一

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那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

认亲;不认识的,也来相认。忙了个把月,申祥甫听见这事,在薛家集聚了分子,买了四只

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饭团之类,亲自上门来贺喜。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荀老爷贺礼是

不消说了。看看上京会试,盘费衣服,都是金有余替他设处。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试

三甲,授了部属。

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己心

里想道:“我在这里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细细看过,不可听著幕客,

屈了真才。”主意定了,到广州上了任。

次日,行香挂牌,先考了两场生员。第三场是南海、番禺两县童生。周学道坐在堂上,

见那些童生纷纷进来,也有小的,也有老的,仪表端正的,獐头鼠目的,衣冠齐楚的,褴褛

破烂的。最后点进一个童生来,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广东虽是气候温

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还穿著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接了卷子,下去归号。

周学道看在心里,封门进去。出来放头牌的时节,坐在上面,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

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锦带,何等辉

煌?因翻一翻点名册,问那童生道:“你就是范进?”范进跪下道:“童生就是”。学道道

:“你今年多少年纪了?”范进道:“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童生实年五十四岁。”学道

道:“你考过多少回了?”范进道:“童生二十岁应考,到今考过二十余次。”学道道:“

如何总不进学?”范进道:“总因童生文字荒谬,所以各位大老爷不曾赏取。”周学道道:

“这也未必尽然。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细看。”范进磕头下去了。

那时天色尚早,并无童生交卷,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道:“

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边不看了。又坐了一会,还不见

一个人来交卷,心里想道:“何不把范进的卷子再看一遍?倘有一线之明,也可怜他苦志。

”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正要再看看,却有一个童生来交卷。

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爷面试。”学道和颜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了,又面试些甚

么?”那童生道:“童生诗、词、歌、赋都会,求大老爷出题面试。”学道变了脸道:“当

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览,学他做甚

么?况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看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那正务

自然荒废,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话,看不得了!左右的!赶了出去!”一声吩咐过了,两旁走

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著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周学道虽然赶他出去

,却也把卷子取来看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文字也还清通。学道道:“把他低低的进了学

罢。”因取过笔来,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做个记认。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叹

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

一字一珠!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

,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填了第二十名。将各卷汇齐,带了进去。发山

案来,范进是第一。谒见那日,著实赞扬了一回。点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勉励了几句

‘用心举业,休学杂览’的话,鼓吹送了出去。次日起马,范进独自送在三十里之外,轿前

打恭。周学道又叫到跟前,说道:“‘龙头属老成。’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即在此

科,一定发达。我复命之后,在京专候。”范进又磕头谢了,起来立著。学道轿子,一拥而

去。范进立著,直望见门影子抹过前山,看不见了,方才回到下处,谢了房主人。他家离城

还有四十五里路,连夜回来,拜见母亲。

家里住著一间草屋,一扇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正屋是母亲住著,妻子住在披房里。

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户的女儿。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

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著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

“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

了甚么德,使你中了个相公,所以带瓶酒来贺你。”范进唯唯连声,叫太太把肠子煮了,烫

起酒来,在茅棚下坐著。母亲和媳妇在厨下做饭。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

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业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

敢在我们面前装大?若是家门口这些种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

,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

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

也来这里坐著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几十

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说罢,婆媳雨个,都来坐著吃了饭。吃到

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醉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挺著肚子去

了。

次日,范进少不得拜访拜访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个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

年,做了几个文会。不觉到了六月尽头,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走

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自己只

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屁!’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

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过意不去,舍给你的,如今疑心就想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

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

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

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赚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娘和你老婆才是正经!你问我

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到钱把银子,都给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一顿夹七夹八,骂得范进摸门不著。

辞了丈人回来,自己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

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著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刻回家。家里

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到集

上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

。才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栓在

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母亲不知是甚么事,吓得躲在

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了。”那些报录人道:“

原来是老太太。”大家簇拥著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

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邻居都来挤著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请一个邻居去找他儿子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到处找不到;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著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

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举人,报喜人挤

了一屋哩。”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著头往前走。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

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人,叫你回家去

打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只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

哄我?我又不同你玩,你自己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掼

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著他说话,范进

三两步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

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

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著,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醒人事。

老太太慌了,忙将几口开水灌了过去;他爬将起来,又怕著手大笑道:“噫!好了!我

中了!”笑著,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

一脚踹在池塘里,爬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

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得疯了。”老太太哭道:“怎生这样苦命

的事!中了一个甚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娘子胡氏道:“

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却是如何是好?”众邻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

而今我们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且款待了报子上的老

爷们,再为商酌。”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

捉两只鸡来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拿在草棚下。邻居又搬些桌凳,请报录的

坐著吃酒,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

,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众人问:“如何主意?”那人道:“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

只因他欢喜得很,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说:‘这

报录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他吃了这一惊,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众人都拍

手道:“这个主意好得紧!妙得紧!范老爷怕的,莫过于肉案上胡老爹。好了!快寻胡老爹

来!他想是还不知道,在集上卖肉哩。”又一个人道:“在集上卖肉,他倒好知道了。他从

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还不曾回来,快些迎著去寻他!”

一个人飞奔去迎,走到半路,遇著胡屠户来;后面跟著一个烧汤的二汉,提著七八斤肉

,四五千钱,正来贺喜。进门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哭著告诉了一番;胡屠户诧异道:“难道

这等没福!”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走了出来,众

人如此这般,同他商议。胡屠户作难道:“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

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王就要捉去打一百铁

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不敢做这样的事。”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罢

了!胡老爹!你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记

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又打什么要紧?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这笔

帐上来!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王叙功,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也不可知!”

报录的人道:“不要只管讲笑话。胡老爹这个事必须这般样,你没法子权变一权变?”

屠户被众人拗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

样子拿出来,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众邻居五六个都跟著走。老太太赶出来叫

道:“亲家,你只可吓他一吓,却不要把他打伤了!”众邻居道:“这个自然,何消吩咐?

”说著,一直去了。

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著,散著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

拍著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般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

了甚么?”一个嘴巴打过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户虽然大著胆子

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第二下。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

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

弄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众人扶起,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姚驼

子的板凳上坐著,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著

,再也弯不过来;自己心里懊恼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

”想一想,更疼得狠了,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著。

范进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

般。”众邻居道:“老爷,恭喜高中了!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方才吐出几口痰来,好

了。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众邻居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范进一面自

绾了头发,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替他穿上。见丈

人在跟前,恐怕又要来骂。胡屠户上前道:“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太太的

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一个人道:“胡老爷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老爷洗脸

,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又一个道:“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胡屠户道:“

我那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老爷,还怕后半世靠不著么?我时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

,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你们不知道

,我小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著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的富

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与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说罢

,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看看范进洗了脸,郎中又拿茶来吃了,一同回家。范举人先走

,胡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著头替他扯了几十回。

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老太太迎著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众

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

范进见了母亲,复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还不够让你赏人哩!

”范进又谢了邻居,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著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进

来道:“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

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

范进迎了出去,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他

是举人出生,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同范进让了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

下。张乡绅先攀谈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

是无缘,不曾拜会。”张乡绅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

;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兄弟”范进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

喜。”

张乡绅将眼睛四面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果是清贫。”接著,在家人手里拿过一封

银子来,说道:“小弟却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看。这华居,其实住不

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方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

也还还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

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

,作揖谢了。又说了一会,打躬作别。

胡屠尸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范进即将银子交给太太打开看,一封一封雪白

的细丝银子;顺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进来,递给他道:“方才费老爷的心,拿了五千钱来

,这六两多银子,老爷拿了去。”屠户把银子置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伸过来道:“这个,

你且收著;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

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爷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

,你如今结交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有银了用?他家里的银子,比皇帝家还多哩!他家就是

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回头来望著女儿

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

把银子送上门去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哩。今日果不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

砍头短命的奴才!’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著头笑眯眯的去了。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

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

绅家又来催著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到第四日上,老太太起来吃过点心,走到第三进房子内,见范进的娘子胡氏,家常戴著

银丝髻;此时是十月中旬,天气尚暖,穿著天青缎套,官绿的缎裾;督率著家人、媳妇、丫

鬟,洗碗盏杯箸。老太太看了,说道:“你们嫂嫂姑娘们要仔细些,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

不要弄坏了。”家人媳妇道:“老太太,那里是别人的,都是你老人家的。”老太太笑道:

“我家怎的有这些东西?”丫鬟和媳妇一齐都说道:“怎么不是?岂但这个东西是,连我们

这些人和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听了,把细磁碗盏和银镶的杯箸,逐件看了一

遍,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声,往后便跌倒;忽然痰涌上来,不省一事。

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会试举人,变作秋风之客;多事贡生,长为兴讼之人。’

不知老太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儒林外史第三回概括
《儒林外史》第三回的故事接前文,周进参观贡院的号子间,深受刺激,晕死过去。待到周进被姐夫和众人救醒,仍然不住嚎哭打滚,哭得凄惨无比,众人扶着他出去,直哭得吐出血来。众人不解周进为何如此难过,周进姐夫说出他的心病,考了几十年,秀才也没有考中,看到贡院,伤心起来。和姐夫一起的是做...

儒林外史第三回主要内容概括
《儒林外史》第三回的故事接前文,周进参观贡院的号子间,深受刺激,晕死过去。待到周进被姐夫和众人救醒,仍然不住嚎哭打滚,哭得凄惨无比,众人扶着他出去,直哭得吐出血来。众人不解周进为何如此难过,周进姐夫说出他的心病,考了几十年,秀才也没有考中,看到贡院,伤心起来。和姐夫一起的是做...

儒林外传第三回概括
儒林外史第三回概括:周进凭着监生的资格竟考中了举人。顷刻之间,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是朋友的也来认做朋友,连他教过书的学堂居然也供奉起了“周太老爷”的“长生牌”。过了几年,他又中了进士,升为御史,被指派为广东学道。在广州,周进发现了范进。为了照顾这个54岁的老童生,他把范进的...

《儒林外史》人物形象分析概括。
《儒林外史》第三回人物形象分析如下:1、周进 周进对科举考试极为热衷,可惜到了花甲之年,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他来到省城开科取士的考场贡院,触景生情,伤心欲绝,竟一头撞到木板上,晕了过去。几个商人出于怜悯,凑钱帮他捐了个监生。后来,借着监生的身份,他居然中了举人,接着又中了进士...

儒林外史第三回分析
《儒林外史》第三回人物形象分析如下:1、周进 周进对科举考试极为热衷,可惜到了花甲之年,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他来到省城开科取士的考场贡院,触景生情,伤心欲绝,竟一头撞到木板上,晕了过去。几个商人出于怜悯,凑钱帮他捐了个监生。后来,借着监生的身份,他居然中了举人,接着又中了进士...

儒林外史第3回概括
1、周进被众人救活后,扯着号板大哭,直哭到口里流出血来。众人把他抬到一个茶棚,凑银子与周进纳监进场。进头场,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果然中了。汶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京试又中了进士。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 周进赴任,决心不屈真才。2、《儒林外史》是清代吴敬梓创作...

《儒林外史》第三回主要内容概括
匡超人送过亲师回来,大伙都来奉承他。他同太公商量,准备不做生意了,租两间房开个杂货店,把嫂子接回来,一块吃住。潘保正来告诉匡超人知县出了事,让他出去躲避几日 。匡超人在外结识了景兰江、赵雪斋等人一班“名士”,互相做诗吹捧。大家感慨宁波黄知县虽中了进士,但是非常孤独,景兰江提议众人以...

《儒林外史》第三回主要内容概括?
儒林外史第三回概括:周进凭着监生的资格竟考中了举人。顷刻之间,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是朋友的也来认做朋友,连他教过书的学堂居然也供奉起了“周太老爷”的“长生牌”。过了几年,他又中了进士,升为御史,被指派为广东学道。在广州,周进发现了范进。为了照顾这个54岁的老童生,他把范进的...

儒林外史第三回好词好句
《儒林外史》第三回好词好句摘抄:1、半年之后,朝廷果然遣一员官,捧著诏书,带领许多人,将著彩缎表里,来到秦老门首;见秦老八十多岁,须鬓皓然,手扶拄杖。2、说罢,荀员外下来拜了,求夫子判断。那乩笔半日不动,求的急了,运笔判下一个“服”,字。陈礼把沙摊平了求判,又判了一个“服...

请问《儒林外史》第三回的主要人物有谁啊?
《儒林外史》第三回人物形象分析如下:1、周进 周进对科举考试极为热衷,可惜到了花甲之年,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他来到省城开科取士的考场贡院,触景生情,伤心欲绝,竟一头撞到木板上,晕了过去。几个商人出于怜悯,凑钱帮他捐了个监生。后来,借着监生的身份,他居然中了举人,接着又中了进士...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儒林外史第3回的主要内容20字就行,不要小标题!快 -
凭玲匹服:[答案]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主要描述:『范进中举前后境遇的巨大变化,反映科举对社会生态的深刻影响』,也折射出当时社会老百姓的生活百态. (『』内为主要内容.)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儒林外史第三回,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 广东 学道.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 儒林外史第三回,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 广东 学道.这周学... -
凭玲匹服:[答案] 是的.周学道就是周进,学道是周进的官职.你看到后面范进也当官了,就不叫范进了.也是他的官名来称呼的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儒林外史《 》节选自第三回 -
凭玲匹服: 严监生与严贡生 ——节选自吴敬梓《儒林外史》第五回、第六回 ,好像是第3回 应该是第三回吧! 3 3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10句儒林外史精彩句子 -
凭玲匹服: 【儒林外史】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话说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金有余见他真切,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众人都慌了,只道一时中了邪.行主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阴气...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儒林外史第三回概括 -
凭玲匹服: 希望对你有帮助:1、范进中相公,胡屠夫带猪肉前来庆贺,吃到傍晚离去. 2、魏好古约范进前去乡试,范进向胡屠夫借盘缠.胡屠夫认为范进不会中举,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3、范进偷偷跟同案去应试.考完回家后,家里已经好几天没饭吃...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儒林外史)第三章的主要内容 -
凭玲匹服: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周进凭着监生的资格竟考中了举人.顷刻之间,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是朋友的也来认做朋友,连他教过书的学堂居然也供奉起了“周太老爷”的“长生牌”.过了几年,他又中了进士,升为御史,...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儒林外史第三回讲什么?(要简洁点的,不要太长)
凭玲匹服: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儒林外史一到五十六回每章概括 -
凭玲匹服: 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 借名流隐括全文 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吃官司 打秋风乡绅遭横事 第五回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儒林外史》(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相关问题 十万火急1)在周进眼里范进是怎样一副形象2) 主考周学道对范进抱有一种什么心态... -
凭玲匹服:[答案] 1.衣衫褴褛,久试不第,但中规中矩,老实巴交.2.周学道对范进起了恻隐之心,“可怜他苦志”,于是努力寻找范进文章的优点.3.起初心内不喜:“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什么话,怪不得不进学”,后来由于没人交卷,便想“何不把...

宽甸满族自治县18293617903: 这段文字选自《儒家外史》,刻画的主要人物是 -
凭玲匹服:[答案] 范进,出自现实主义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是书中一个很有特色的人物. 《范进中举》节选自清代杰出小说家吴敬梓的现实主义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中第三回《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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