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你告诉我2007年的《萌芽》一篇叫《大三之痒》的原文

作者&投稿:比香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07年六月份的《萌芽》上有篇<红双>,谁给给发下原文,谢谢…~

《红双》{《萌芽》六月刊 王若虚}
红 双




这个世界上阻止未成年人吸烟的主要力量具体到生活里有这样三种:父母,教导主任,肺癌。
然而,对于学生来说,父母的监管力度只限于在家里;肺癌则过于遥远,远得像世界和平真正降临的那天,于是暂时忽略不计。至于教导主任,庞然觉得,他们都是傻瓜。而那些被教导主任抓住的学生,他们更是傻中之傻,简直不配享受香烟这种东西。
庞然抽烟,庞然未成年,但庞然未被抓住过。
每天庞然坐着公车路过那些职校,看见一群和自己一般大小的职校学生就在离校门口不到十五米的地方吞云吐雾地聊天,他就会想到自己学校那一小撮瘾君子窝在厕所间里点打火机的样子。
你看,同样是未成年,形容他们可以用“群”,而庞然他们要用“撮”——这不是数量的问题,这是意识形态高度的表现。庞然知道那群人能在校门口抽烟,是因为他们学校的校门口不会有马平川那样的老头子监视着空气当中的烟草颗粒活动状况。
马平川是庞然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庞然到目前为止念过三所小学两所初中和一所高中,见过八个教导主任,马平川无疑是第二厉害的(顺便提一下,第一厉害的那位以前是个侦察兵,庞然初一那年他死于肺癌),不是因为他的拳脚、智慧、观察力或者体态容貌上的威严,而是他的鼻子。
他们说马平川上辈子是只狗,不是一般的狗,而是警犬。假如你刚抽完一支尼古丁含量超过七以上的烟,就算你扔掉烟蒂的第二秒钟就把一根绿箭或者荷氏放进嘴里大嚼特嚼,只要经过马平川周身半径一点五米范围内,他肚肠里的警报器就会作响。庞然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自己学校总有些傻瓜在进校门前都要抽支烟,所以马平川从未失去展示自己鼻子那超人天赋的机会。
金子般的未成年人抽烟法则第一条:不要在早上抽烟。
原因是:尼古丁会从早上七点沾附到你的衣服上,一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完全消散。
当然,马平川不会抓到每个抽烟的学生,因为那些学生不会什么都不做只从他身边经过。假如你这里有一千六百名学生,其中八百个男生,撇去绝对值得信任的不会接触尼古丁的那三百个(班干部、书呆子诸如此类),那么,上帝保佑,你就永远有五百个嫌疑人。
庞然就在这五百个人里面,并且安然无恙。



庞然抽的是红双喜,简称红双。
烟就像人,也分三六九等——红双是全世界普通老百姓生活水平的代表,上去是富人的熊猫中华,下去是民工的中南海大前门。未成年人抽的也大多是红双,不过不是因为消费水平,仅仅因为它是全上海最容易搞到的烟。
曾经有个笨人为了扎台型,带了包黑魔鬼来学校,抽了四口不到,那股浓烈又富有性格的味道就把马平川从楼上引了下来。
金子般的未成年人抽烟法则第二条:不要抽味道太有性格的烟。
原因是:前面已经说过案例了。
假如你想要隐蔽的抽烟,你就必须了解香烟的特性,无论是理性的,还是感性的。
庞然对于香烟这东西最早的感性认识,是在初中二年级。那年他们班有个男生在学校附近的自行车库被混混拗分,因为身上油水实在不多,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出来工作的人很不满,就拿烟头在他脸上烫了个小疤。
这个不幸的人就是后来的典卫诚。
三年之后和庞然同校不同班的的典卫诚受了雄性激素分泌过于旺盛的影响,脸颊上过早的出现了胡茬,并且是很大一片。有了这么多胡子的典卫诚从来不剃,官方理由是越剃会越多,但庞然的理解是他想对自己左脸颊上的伤疤和昔日的耻辱欲盖弥彰。
因祸得福的是,这样的典卫诚只要不穿着校服进任何一家大型烟草酒类集团的营业点,都可以搞到他看得到和买得起的任何烟草产品,不必出示身份证。按照这个优势,典卫诚本来可以成为学校众多瘾君子的英雄,因为只要托他一下,你就能买到琳琅满目的香烟而不必担心是假的。
但是,这所学校知道典卫诚抽烟的不超过两个人。其中之一的庞然对此负有直接责任,当初他只对典卫诚说了一句话:你要是希望他们被老马抓住后咬出来、然后每次出事都第一个受怀疑的话,那你就加入他们的圈子。
典卫诚不是什么老老聪明的人,但跟着庞然呆久了,也就不会很笨。他明白,鼹鼠若是见了太阳,那就永远都吃不到蚯蚓了。所以,当其他烟民躲在厕所里胆战心惊的摸打火机时,这两个人却悠然地在文体楼顶楼天台抽烟。
当然,天台也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还有其他学生,不过和他们情况不同,是情侣。天台不算很大,但小情侣们依旧故我地依偎在角落里着做些半苟且半亲昵的事情。有鉴于大家做的事情都是在学校地界上明令禁止的,所以心照不宣,你们抽你们的,我们亲我们的,大家相安无事,谁都不会无聊到管别人的闲事。
每次两个人在上面抽烟,庞然都会带四五个橘子,不单是为了丰富内容,更重要的是,橘子皮挤压后喷出来的油性液体的强烈气味能掩盖烟草味,橘子本身的味道也可以去掉些口腔里的烟味。不过为了保险,最后都会喝上一小口装在矿泉水瓶子里的白醋漱口。至于衣服上的味道,天台的风总是很大的,相当一部分尼古丁都随风而去了。
这个方法唯一的缺点就是,别人会总以为你是山西来的。庞然的同桌孟菲思不止一次说过,你和你同学就不能中午不吃小笼生煎么?
庞然知道孟菲思怕酸,连番茄沙司都受不了。不过庞然更知道的是,孟菲思有个很老辣的舅舅,姓马,叫马平川,就在他们学校做教导主任。
庞然觉得虽然孟菲思不是马平川的亲女儿(从名字就看得出来,孟菲思是外烟的名字),但不能确定孟菲思没有遗传到一点马平川的鼻子基因。更不能确定孟菲思会不会出卖自己的同桌,向老师或者舅舅告发庞然。
全校最狡猾的烟枪就坐在教导主任侄女的边上,就好比鼹鼠躲在狐狸爪下的泥土里,绝对是种讽刺。
换句话说,这就是命。
因为这个原因,庞然从来不把烟盒带在身边,也不放心让做事情老慢半拍的典卫诚保管。这时项璞就给他出了主意:把烟盒藏在通往天台的楼道上的红色防火箱后面。那个地方很隐蔽,平时清洁工也不会去擦,手往后面一伸就能够到,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查到他们身上。
项璞是这所学校里第二个知道庞然和典卫诚抽烟的人。他是庞然以前的隔壁邻居,今年高三,忙着考复旦。项璞虽然不抽烟,但很乐得给自己的小兄弟出主意,而且人品很好,是庞然信得过的人。橘子啊醋啊的也是他的创造,因为他在化学班,他妈又是化学老师。
当然,没有庞然的谨慎和镇静,也是不行的。

庞然和典卫诚暴露那次庞然自己也没想到。
那支红双抽到一半的时候典卫诚手笨,扔给他的橘子高了,落到天台的另一边,庞然心了骂了一句,起身到另一边去拿,一开始也没在意角落里的一对情侣,反正平时见多了,谁知弯身下去捡橘子的时候听到一声“呀”,才抬起头一看,嘴里的烟立刻落了下来,在天台上被风吹出好远。
孟菲思和一个男生搂在一起的样子事后在庞然看来很好笑,像只小兔子,只差没竖起两只长耳朵。但当时庞然的神情也不怎么好看,两只鼹鼠般的小眼睛也睁得巨大,只差没露出大龅牙(他没长)。
那天午自修的时候两个同桌了一年多的人都特别不自在,孟菲思的修正液笔帽钢皮尺小本子每过五分钟就会落下来一次。而庞然则自始至终都左手撑着脸,因为孟菲思就坐他左边,不过今天没有抱怨他嘴里的醋味。两个人一下午没说话。包括英语课的对话练习,两个人也各看一边,幸好老师没点他们起来示范。熬过下午四节课庞然要留下来做值日生,看着空荡荡的同桌椅子才松了一口气。
未料他做完苦役背着书包刚提着一塑料袋垃圾要往楼下走,孟菲思不晓得就从哪里冒了出来,生硬道,庞然,我有事跟你讲。庞然也不是什么软脚虾角色,想,去就去,谁怕谁。
孟菲思在自行车停车场站了一会儿,说,今天中午的事情,你就当没看见吧,我也当我没看见。
庞然想这自然最好,点点头,道,我中午哪儿都没去,什么也没看见。
孟菲思点点脑袋,继续说,但你以后不许去天台了。
庞然咳嗽,问,为什么呀?凭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孟菲思咬咬嘴唇,讲,你在那里我就是不自在。
庞然倒吸一口凉气,说,你当你在那里我就自在了?没办法,全校就这么一块地方老师不会查,忍忍吧,以后我就在天台东面,你就在西面,井水不犯河水,我走的时候吹声口哨,你别过来,这样就不会撞见了。
孟菲思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只有点头。
其实本来庞然很想问问她是怎么跟那个男生勾搭上的,因为在庞然的概念里孟菲思就应该是那种好好读书好好传闲话的女孩子,自己做作业,上学不迟到,考试不偷看别人,也不许别人偷看自己,体育课长跑老是不及格,按时睡觉,按时吃饭,按时回家,并且一辈子按时下去:按时结婚,按时生子,甚至按时来例假——就像上海卷烟厂里生产出来的千千万万的红双喜烟卷儿那样,统一规格,统一长度,统一价格,统一外表,统一内容,统一焦油量,只不过点燃的时间不同,抽完后火光熄灭的时间也不同,仅此而已。
但庞然终于没有问。
男人的嘴嘛,吃饭是主要,抽烟是次要,亲吻是次次要,有时候说话反而是不必要的。
十七岁时的庞然就是这么想的。



庞然最后那次从马平川眼皮子底下溜过,是那天中午,他和典卫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抽了两支烟,刚收起烟盒和打火机,忽然毫无预兆地,马平川进来了。这家餐馆东西不错,所以,教导主任也偶尔会光顾一下,点一碗面或者几笼生煎。
庞然不喜欢“偶尔”这个单词,它往往意味着表象的揭穿和不幸的开始,尤其是偶尔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庞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烟头压在鞋底下,左手拿起桌子上的醋壶倒了一些醋在自己的空碗里,像喝汤一样自然地喝了一口。那家餐馆用的是镇江醋,再好不过。坐在对面的典卫诚动作比他晚了三秒钟,等他用醋漱完口再咽下去时,马平川刚买好东西坐到他们边上。
老师好。庞然拘谨地说了声,典卫诚也跟着点了下头。
马平川看看他们校服上的校徽,也只是点个头,开始埋头吃东西。庞然和典卫诚不失时机地离开那家餐馆。走到街拐角,典卫诚松了一大口气,庞然却拿出一块湿的餐巾纸递给他,道,用这个擦手,仔细擦,还有袖子这里。
典卫诚一看,纸巾上浸着的还是醋,不知道庞然是什么时候弄的。典卫诚说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是冲着我们来的呢。庞然嘴上说怎么可能,心里却也在怀疑,不会是孟菲思这丫头出卖自己吧。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对,一来孟菲思知道万一自己被抓住了,肯定会把她的事情抖出来,那绝对是发疯的行为,孟菲思应该只会祈求上苍保佑庞然依旧安然;二来真要抓他们,马平川不会挑这个时候,学校天台不是更容易下手么?
多虑了。
吃完饭典卫诚他们班级搞班会,只剩下庞然一个人去天台抽烟。大概因为就一个人,庞然这烟抽得不惬意,刚扔了一个烟头,就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典卫诚的脚步声庞然是听得出来的,没有这么轻,项璞也不会那么有空,所以很警觉地盯着拐角。
出现在庞然面前的是孟菲思,面色死灰的孟菲思。
庞然当时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在旋转,想从这女孩脸上看出什么玄机来,手悄悄伸向那个装醋的瓶子,万一马平川出现在她身后的话也好立即行动消灭罪证。但孟菲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讲,你,能给我一支烟么?
庞然原本准备拿瓶子的手抽了一下。
金子般的未成年人抽烟法则第三条:不要让小姑娘在你面前抽第一口烟。
原因是:她们会咳嗽流眼泪抱怨,总之很烦,关键还在于,她们可能会浪费你一根好烟。尤其假如她是教导主任的侄女的话,如果哪天被主任知道了,你会死得比任何地下烟民都难看。
不过庞然还是给了她那支烟,年轻人总是会做些疯狂的事情。出乎意料,孟菲思很熟练的点上烟,吸了口,然后让烟她从鼻孔这里喷出去,又老练的把烟叼在嘴角——一旁的庞然看的下巴都要落下来了。
很奇怪吗?孟菲思看看他的下巴,问道,我抽烟肯定比你早,你信不信?
庞然收起下巴,点点头,下巴再度落下来。
孟菲思又抽了口,讲,我爸是个老烟枪,一天两包,我小学三年级就偷偷抽了第一口烟。
后,来呢?
被他发现了,然后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庞然耸耸肩,说,那你就不怕今天回家被他……
孟菲思抖落烟灰,打断庞然说,他死了,肺癌。
庞然怔了许久,忽然道:以后还想抽烟的话,烟盒就在楼梯拐角的防火箱后面,抽完了记得放回去。
不问我为什么抽烟?
猜都能猜到,今天就你一个人,失恋了呗。
孟菲思勉强笑笑,掐灭那根红双:他是坏人,比抽烟的人还要坏的坏人。
谢谢。庞然给自己点了一根。
不客气——走了。孟菲思起身,往出口走去。
庞然忽然想起来,回头朝她喊道:来点橘子皮和白醋吧!
孟菲思没转身,凭空挥挥手,开门下楼。
庞然看着距离很近的天空,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掐掉抽了一半的烟,也早早的离开文体楼。

当天下午典卫诚就被抓了。
庞然不清楚典卫诚被抓的细节,因为典卫诚在教导处办公室里呆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庞然当时在上体锻课,正在操场上打篮球,事情是一个刚去过教导处办事的学生干部告诉他的。庞然的第一个反应本来是要冲去班级的,但还是先冷静下来,去了文体楼一趟,没有在防火箱后面找到烟盒。
庞然跑到教导处办公室门口,当时门口已经有不少学生在等着看热闹。过了一会儿门“吱呀”的开了,首先出来的是年级组长,然后是脸色发白的典卫诚,跟在后面的就是马平川,以及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如果庞然没记错,那是典卫诚的爸爸。
典卫诚走向教学楼大门的途中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庞然,他看了他两秒钟,原本煞白的脸色忽然变得通红。年级组长驱散围观的学生,庞然跟着散开的学生离开,听见两个显然是典卫诚班级的学生交头接耳,说典胡子好好的居然就在厕所间被抓了,马平川够神,不过看样子没有交待什么,嘴够硬,看不出来。
等两个人转过拐角,身后的庞然已然不在。
当时孟菲思在教室里,几个不愿意上体锻课的女生都在教室里看书写功课。孟菲思则是因为心情不好。庞然忽然猛地拉开她身边的椅子的时候孟菲思吓了一大跳,皱着眉毛莫名的看着一脸杀气的庞然。
是你说的吧?典卫诚,还有防火箱。
你说什么啊?!孟菲思发觉教室里的人都诧异的看着他们。
是你说的吧?和他分了,就不用顾及了——为什么不把我也说出来?不相信典卫诚会不说?还是给同桌一个面子?
莫名其妙。孟菲思不理他,埋头写东西。
庞然一把扯过她写的东西,“唰”撕成两半,右手食指指着孟菲思,许久,转身,走出教室,直奔教务处。
庞然没看见自己身后逐渐远去的孟菲思落下无声的眼泪。



庞然从教务处出来的时候是个明天将被宣布领受口头警告处分的人,但却一身轻松。
当然也有人不会轻松了,比如孟菲思。
庞然回到教室理书包的时候班级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但他桌子的另一头,什么东西都还没理,都摊在桌子上。
有人出来,有人进去。
庞然闻闻自己的手掌,淡淡的橘子味,已经弱到很难察觉。他把孟菲思的东西往桌子另一端推了推,把书包放到桌面上,忽然有人敲门板,一看,是项璞。
来,来。项璞见教室里还有几个人,便朝他招招手,
庞然放下手头的东西,跟着他去了男厕所。项璞确保每个格间都没有人,才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红双喜塞到庞然手里,讲,快藏好,今天中午抽光了你们藏的烟,这是我刚买的,还你。
庞然脑子“咯噔”一下,讷讷问,我们的烟,是你拿的?
项璞点点头,道,最近压力实在太大,就想抽几根烟,你们那里的烟不多,一不当心就挺一根了,我不好意思留一根给你们,就都拿走了,自修下得晚,所以刚从小烟摊买来,本来想放老地方,但听说小胡子被抓了,就没敢放,直接找你来了——对了,你可要当心啊,马平川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庞然呼吸不协调,看了他许久,问,典卫诚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项璞看看门口,讲,那是,学校都传遍了,怪典卫诚运气不好,今天中午我在天台遇到他,一起抽烟,结果他的烟头不小心烧到了胡子,我们都没在意,嘿,马平川这老贼,那个老辣……喂,你小子去哪儿?!
庞然第一次在教学楼里跑那么快。
教务处,门紧锁。庞然眼见四下无人,深吸一口气,奋力一跳,双手攀上气窗窗台,像做引体向上一样把脸举到气窗口。里面没有要找的人,只有一个老师边看报纸边值班。
同学,你在干吗?!
庞然跳回地面,恍惚看见是一个老师打扮的人站在那里,却根本不理睬他,向自己教室方向跑去,后面的老师大叫:喂,大楼里不许奔跑!!
去你妈的!!庞然不回头,却响亮地回应了他一句。
这一句值一张严重警告处分。
庞然不知道那个人是校长。
庞然就算知道了,也照骂。
那天精神和肉体遭殃的人有很多,比方说有个男生和新交到的外校女生逛街,命不好,选了条不幸的线路,在一条弄堂口偶然遇到一个人。那个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上来问他要不要香烟。
男生说对不起,我不抽烟。说完觉得对方面熟,加上也穿着校服,估计是学校里认识的。
那人像是没有听到,重复说,朋友,买包烟吧。
男生有点懊恼,眼前这个人不是神经病就是在开玩笑——可惜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再说一遍,我不抽烟,琳,我们走,别理这个人。说完正要走,对方却拉住他的胳膊,说,你不抽烟,但你一定会收下这种烟。
男生觉得好笑,甩开他的手,问,你倒说说,什么烟我一定会要?话刚说完他身边的女生便尖叫了一下,因为她的新男友被那个人打倒在地。
这一拳虽然力道不大,但打得很准,正中下颚,男生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庞然说,这种烟,叫孟菲思,味道可能有点烈,你要小心。



天要越来越冷了。
庞然站在傍晚的车站,双手插在衣袋里,轻轻左右摇摆着自己的身体。
车子许久没有来,等车的人有很多,未必挤得上。
庞然的右手口袋里攥着两张纸,上面有他熟悉的字迹,每次考试的时候他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清,但字迹的主人每次都不轻易给他看到。
那两张纸是放在他之前未理完的书包里的,是专门写给他的,可惜,没有写完。
其实那两张纸原本是一张,但是却被一个坏人撕成了了两半。
写信的人,她的心,应该也像这两张纸一样吧。
庞然决定不等车,他要走着回家。
庞然今年十七,庞然抽烟,庞然未成年,庞然从未被抓住,但庞然是个笨蛋。
庞然回忆着在那两张纸上看到的每一个字,如此美丽,第一次。
他路过一个小专卖外烟的烟摊,烟贩子不管他身上那身校服,很期盼的看着他,等着他插在衣袋里的手伸出来,拿出一张十块钱,指着自己面前的木板上的琳琅满目,发话。
令人失望的是,男孩什么都没做。
在庞然发愣的时候,两个外地人来买烟。烟贩暂时忘却庞然,忙着生意。等他将钱收进自己的腰包,再抬起头来时,庞然已经不见。但他却发现自己的木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包烟。
那烟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因为他只卖外烟和雪茄。
但那种烟他却再熟悉不过,因为全上海都能看见这种烟,八块钱一盒,叫做红双喜。
简称,红双。

http://mengya.com/article.asp?id=54

转载--萌芽07年第三期
分类: NO:4 爱我萌芽 | 标签: 生活, 记事

大三之痒

<一>

同小龙的相识宛如一把利剑,猛地劈开了死水般粘稠的生活不知不觉在我体外结成的一层硬茧.这一刹那,我遭遇了某种茫然、惊惶甚至疑惧,就像一只惰滞的蜗牛突然失去了它的壳。

小龙让我觉得自己变得好陌生,陌生得不再是我,却变成一个虚空的影子,一滩沉寂的淤泥。

我是在足球场上邂逅小龙的,这个小我三岁的男孩与我穿着同款的捷克队球衣,背上都印着显赫的十一号。我们会意地相视一笑。那个下午,成都上空挂着少见的灿烂太阳,在令人错觉丛生的白晃晃光芒下,我隐约看到了从前的我正蓬勃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越同小龙接触,我便越发现自己和这个男孩孪生兄弟般相似。我们都痴迷于足球,热爱钢铁战士内德维德,也欣赏风之子卡尼吉亚。我们闲来无事都喜欢写写文章,聆听古典音乐,或是挥毫作画。他希望成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全才,这也正是我的梦。他有一颗顶在瘦高身材上显眼的大脑瓜,而我也常因头大而被朋友们起一些幽默的绰号。

我似乎稀里糊涂闯进了一条时光隧道,隔着穿不透的玻璃墙看着那时的自己在阳光下奔跑,如同脱缰的骏马。前面有许多强壮的后卫拦着,层出不穷的险阻,可他什么也不顾,只是拼命向前冲闯,表情越来越兴奋,笑容越来越骄傲。一个硬朗的远射,球砰的一声冲入死角,然后是欢呼,是无限量的青春和永不枯竭的劲头,像一部发动机,如一枚核弹头。

曾经的我,曾经的我......

可我早已经沉下去了,来不及呼喊一声就陷入了沼泽。我绝望地伸出手,试图阻止这种下沉,但仅仅是在半空中徒劳地挥舞了几下,就失去了所有力气,被故作温存的淤泥吞没。小龙迷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学长,我们明明胜利了,可你为什么会流泪?

<二>

在活过的二十年里,我不只一次的感觉到,尽管分针秒针永远迈着同样的步伐,生命却在以自由落体的方式运行。童年时代蒙昧而漫长,有如数百万年的原始社会,接着便前进得越来越快,就像几千年来文明的侵蚀。再有一天,并且总有一天,便是无法抗拒的坠落、震动和灭亡,轰然撞地,碎为齑粉。

“他以为自己是在上山,其实却走着下坡路......”

我们一样,我们都一样。第N遍读托尔斯泰的《伊凡.利奇之死》,我会像个傻瓜那样泪流满面,心皱缩得仿佛一个风干的橘子。不是为了没人能参透的生死之谜,也不是为了小说里渗透的过于深邃的精神痛苦,更不是因为我天性多愁善感。

我是个痛快人,性情向来像古代的豪侠,可我为什么会感到憨闷得难受,尤其是在这对所有经历过的人来说都显得奇形怪状,难以言表的大三阶段?

高考完那夜,醉醺醺的朋友们都说,仿佛昨天才想见,今天就要告别。而今,我只一眨眼,竟发现自己已在大三了---大学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我们的一千四百六十位勇士,还来不及征战,便在身前倒下一半。

他妈的生活!夜里,在息灯后烟雾缭绕的寝室,此起彼伏的抱怨从四面八方进出,包围了我的蚊帐。我却突然笑了,笑得刻薄,像一个看破阴阳界的鬼魂,因为我发现自己正在接近困挠我们的问题的本质---大三之痒,宛如痒在胸腔,痒得钻心,却永远无法挠到。

<三>

我不会忘记刚刚踏入大学校门时那种同小龙酷似的热情---我相信所有经历过这一幕的人都有类似的感受。

高中时代,我们承载了太多关于大学的梦、痛和重,用手指一点一点磨穿了试卷、教科书、练习册、草稿本和无形的压力绞成的牢笼,无论最后结果是否令人满意,相对自由的新环境总会为人注入一针兴奋剂。

尽管和多数人一样,我也是带着愤恨和遗憾进入大学的,可初来乍到的新鲜忙碌轻易便将它们逼入暗处。竞选班委,社团招新,结交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体验从这栋楼急匆匆赶到那栋楼的上课方式。一大群愣头青在硕大无朋的校园里兴奋地东奔西走,惹得学长学姐们侧目而视。两年之前,我从未注意过他们的目光,不过现在想来,那也许正和我望着小龙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小龙告诉我,他现在是班长,又参加了学生会,同时进了好几个社团,并且入选了院足球队。说这话时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天真得可爱。

学长,你呢?他冷不防一问,惊得我猛地抬起头。

我?而今我什么也不是了,仅仅挂着个体育委员的职(尽管体育课运动会都不再有我们大三的份),那还是因为班干部换届时没有人愿意参加竞选,逼着我一年年连任下来。这也许是渐渐消逝的大学生涯留给我唯一的纪念章,像一个残废军人空荡荡的裤管。

<四>

我想,总有些什么是不太对头的,而这种感觉也并非我一人独有。

一年之前的高中同学会上,复读过一年的我在已经走进大三的朋友们眼里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如一层暗淡的白翳蒙在他们的瞳仁上。这不是壮志未酬的痛苦,也不是自甘沉沦的堕落,倒像是木炭里蕴着的火,既腾不起来,又熄不下去。

这样的生活状态真可怕,却难以摆脱。他们摇摇头说,语气哀伤而诚恳。可我不会忘记,当我还在高四苦苦挣扎的时候,他们寒假回来是如何眉飞色舞地向我描述大学生活的自由与丰富。

这些家伙,我暗暗笑道,刚进大学时那么兴致勃勃,现在一定遇到什么挫折,又变得如此消沉了......那时的我,总觉得这种大三之痒只是其他人的事,与我毫无关系。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骄傲地想。我野心勃勃,意志坚定,头脑聪明,才华横溢,闯劲十足。太多太多的事等着我去做,我的生活正如一部开够马力的机器,哪里会有这样的郁闷。那时,我甚至还写了一篇颇为诡异的讽刺小说《被荒凉岁月遗弃的钻石》,狠狠将这种在不蕴不火中虚度生命的人K了一番。

而今,每当我再看到这篇小说,就像自己的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总有些什么是不对头的,我知道,我们全知道,可是明白这一点的人已经懒于谈论它了。

<五>

教学楼,食堂,寝室。上课,自习,上网,睡觉。

班里的同学时常用这样几个词汇支离破碎地计算着他们规规矩矩的日子。都是一群好学生---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细嚼慢咽地吞吃教材,最后普遍以高分通过考试。

两年都这样过去了,可我们现在为什么会突然感到不按与不满?他们焦躁又惶恐地问。我们像一些被人关在笼中逗弄的猫,时而呲牙咧嘴弓起脊梁,时而又懒洋洋地趴下身去什么也不想理睬。

还记得刚上大一不久,一位激进的老师便在课堂上将中国的教育制度批判了一通。她说,大学之前的所有教育都在扼杀学生的创造力,大学之后的所有教育却又要求学生将被压抑的创造力释放出来。她说,小学初中高中,填鸭式的灌输倒足了学生的胃口,进大学之后本该放开肚子大嚼,大家却已有心无力。教室里鸦雀无声,蓦然的,像是大家商量好一样,热烈的掌声爆出来,宛如漆黑天空中绽放的礼花。

这也许正是不对头的原因之一,但我想,它并不是全部,至少它对那些一向离经叛道的少年不太适用,比如说我。

<六>

刚进大学时,我的心简直可以吞下太阳---我从来就是热爱自由的人,渴望自己选择发展方向和学习方式。而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是整整四年干净明朗的时间,就像一块真正属于我的处女地,等待我的耕耘。

我兴奋地做了规划: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去踢球;加入话剧团担任导演;抓紧每一点琐碎的时间,包括课间、走路甚至吃饭时阅读高中那些想看却没时间看的书;晚上完成课业之后再投身写作,十一点半熄灯,没关系,打着手电筒趴在床上,在鼾声包围中继续写,反倒更有灵感。

那时的我的确是这样做的。每天陀螺般旋转着。睡不到四个小时,却还是嫌时间不够用。所幸我天生精力充沛,体质强壮,再怎么透支自己,也不会被疲累缚住。尽管偶尔我也会感觉到失落和痛苦---忙碌无法掩盖的失落和痛苦,就像一条在枯叶间若隐若现的毒蛇。可那时的痛苦至少是尖锐的、有形的,找得到理由和根据,就像破皮流血的外伤,因此也就有了治愈的方式。不就是一场失败的高考么,不就是一个没有实现的理想么?我是那种水不服输的失败者,我相信,按照自己攀爬的劲头,总有一天会到达心爱的顶峰。

我是多么怀念那段日子。

说不清楚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某种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在生活的暗处积累,两年之后,它突然带着潜藏的力量扑出来,狞笑着扼住了我的劲项。于是就从那一刻起,我忽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可怕的疲倦,不是身体的劳累,也不是心灵的疼痛,而是发现自己做过的一切和向往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奇痒的感觉充满肺腑。

这时,我的大学生涯刚刚过完一半。

剩下的两年,我又该怎么度过呢?我舍不得浪费一秒,可此刻我灵魂的状态已经改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正如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生,也只有一次机会死,正如这世界上有许多门一旦关闭便再也无法开启。

我的理想没有消殒,却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难以实现。我的内在太形而上,外在却太形而下。所以当我读到维特根斯坦那段话时,心会突然一震,仿佛这段话他是专门说给我听的---他像一个属于我的精灵,日夜盘旋在我头顶,重复地预言着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

<七>

阴天,又是一个阴天。成都的天气永远都是这样,既没有烈日炎炎,也没有狂风暴雨。

我年轻的骨头在生锈。

突然想起高中时的一场鏖战,在暴雨之下疯狂奔跑,酣畅淋漓。破旧的土球场很滑,脸上的水道子冲得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风很狂,球几乎在半道改了方向。一开始两球落后,再后来三球逆转,我们大叫着,在泥浆中翻滚,抑起头张开嘴,豪饮着天赐的酒浆。

现在算算,我有多久没有进过球场了?尽管我刚进大学时也曾信誓旦旦要踏遍西南交大每一寸草皮。直到最近心血来潮再去体育场逛逛,又碰巧遇见小龙,我才心痛地想起这一点,还没来得及细嚼,随即又被更猛烈的一波难受劲儿给淹没了,就像是堤坝开了一个小口,滔天的洪水便跟在后头涌出来。

和小龙成为朋友之后,两人相约一起去成都体院踢场比赛,坐在公交车里,他一直睁圆了眼睛,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店铺、招牌、公园和路人。那双天真的眼睛闪着新奇的兴奋,亮如流星。

学长,你看这个......学长,你看那个......这个可爱的男孩不停地指着窗外,向我展览他的发现,可那些早已看腻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再也不是风景了。

我懒洋洋地冲他一笑,自顾自垂下了头。

<八>

刚进大三不久的一天早晨,正走在通向教学楼的路上,我突然收到了王振威的短信。

周文,我现在已经在北影了,这是我的新号,以后多多联系。

他平淡的语言中潜藏着眉飞色舞的兴奋,这个刚刚进入大学的孩子终于实现了他两年来为之奋斗的愿望。

很巧,那天上网时又遇见了正在读大四的麻宁和赵鹏---她已经保了研,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闲暇;而他也在积极备战,准备考北影的研究生。

我羡慕他们,真的。

不,不要误会,我现在并没有堕落,更没有放弃自己持续了两年的忙碌状态---我是习惯了劳累的人,闲下来我会死。我还是做着那些我曾经一直做着的事,拼命地学习、看书、写作,可是心里却总是有种越来越强的不满。这两年里,我贪婪地阅读过几百本人类文明的精华,可是生活的意义却在满篇艰深痛苦的思索中变得更加模糊。

我开始弄不清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了,我曾经带着满腔热情去做的事情,而今却变成了机械的习惯。我曾一心想为人类文明的宝库中添上熠熠生辉的明珠,最后却几乎重蹈了维特根斯坦的覆辙---多年以前,这个德意志天才在前半生孜孜不倦地向哲学顶峰攀爬,试图弄明白所有真理,却用了整个后半生努力证明“哲学在于语言的误用,是哲学家神志昏迷与理智痉挛的结果”。

“他以为自己是在上山,其实却走着下坡路......”

所以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我也会将钻石一般弥足珍贵的青春遗失在荒凉的岁月中。

<九>

这并不仅仅是我的个人问题---我也曾和班里同学探讨过而今煎熬状态产生的原因。有人说,那是因为从小到大,我们一直生活在明确的目标之下,尽管这个目标很少有让我们选择的余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可是现在我们正站在学生时代终结的边缘,由于前方模糊不清,压力反倒会摧毁动力。

我笑笑,心想,也许大三之痒仅仅是某种成长综合症。

尽管从岁数上看,我们都已是成年人了,可我一直相信,年龄并不是衡量一个人成长的标志---那种人为划分的时间单位太僵硬,而人却是通过他所经历的一件件触及灵魂的事情才真正长大的。我们的前半生一直生活在同一种模式当中,从中割裂出来必定会有一阵或长或短的不适。

就像婴儿从母体中脱身的那阵痛苦挣扎,但那是成长的真谛。

我们终究会找到方向和路径,一定。

<十>

进入大三,班里的同学突然爱上了假设。

如果我能怎么样,就会怎么样......他们开始把这话像香烟一样挂在嘴边,推算种种美好的可能性,却丝毫没有改变现状的办法。

不论苛责他们是空谈家---当现实让人难以忍受,想像就成了唯一的庇护所。

可那并不是解决大三之痒的办法,我很清楚。

前几天的英语听力课上,老师播放了国家地理频道关于眼镜蛇王的纪录片。镜头下,这些冷峻的生物正在脱皮,努力地蹭着枯枝败叶,难受得扭来扭去,不像是庄严的帝王,倒像是滑稽的小丑。

我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加油。

突然发现,有时候,痒不但意味着一种比疼痛还要难受的状态,更意味着伤口之下正在长出新肉,意味着涅盘与重生。

屏幕上眼镜蛇王终于从不适应自己生长的旧壳中钻出来,欣悦地将崭新的皮肤迎向阳光和尘土。

学长,我们该下车了!小龙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或许他以为闭目沉思的我已经睡着了。

我惊悸地抬头,笑着凝望他热情洋溢、雄心勃勃的脸庞。我们俩挤下公交车,一阵冷冷的新鲜空气扑面相袭。

小龙,你相信吗,这一刹那,我同时看见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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