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瞎子的前半生

~ 汪瞎子从山上摔下来，要不是被大树接住，估计这会儿已经去见了阎王了。

汪瞎子出生在五十年代初，自打娘胎出来他就是个瞎子，从小到大没见过光亮。汪瞎子其实有名字，叫汪天赐。他的父母在生了五个闺女之后，老来得子才生了他，取名天赐。但是还没等高兴几天就发现孩子眼睛有问题是个睁眼瞎。

汪瞎子的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找了高人给孙子算了一卦。那人说汪瞎子前半生过的不易，但以后会过的很好。 最后还送了汪瞎子几句话：娶妻要到山中求，此女未老已白头，待到红棺当做床，此后福寿绵又长。

汪瞎子的奶奶听不懂，就让算命先生写下来，贴身放好。

汪瞎子的爹娘每天起早贪黑的劳作，顾不上他，一直都是奶奶陪着他。他最喜欢坐在太阳底下听奶奶讲故事。每次奶奶都会握住他的小手，一边讲一边不由自主的拍着他的小手，那是汪瞎子最幸福的时光。

虽然看不见，但汪瞎子也喜欢出来听听声音，赶上奶奶正忙着，他就一个人出来摸索着土墙向前蹭。每次他出来，村子里的孩子就欺负他，比如把他堵在墙角往他身上撒尿，还有把死蛇放进他衣服里，还会故意把他领到河边滑一脚就会掉下去。每次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这帮孩子就会一阵哄笑。汪瞎子的外号也是在这个时候叫开的。

奶奶心疼孙子，每次受了欺负，奶奶都会拎着笤帚追打那些孩子，老人心善每次都不会真打，也就吓唬吓唬。

汪瞎子九岁那年，奶奶去世了，临终前把汪瞎子叫到跟前嘱咐了又嘱咐，还把算命先生当年写的那几句话交给汪瞎子，告诉他日子总会有盼头的。

最心疼他的奶奶不在了，汪瞎子哭了两天不吃不喝，后来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他就天天坐在院子里发呆跟谁也不说话。他爹娘一度认为这孩子精神出了问题。

又过了两年汪瞎子11岁了，他爹娘开始担忧他的将来，想让他学习一门手艺，好歹能养活自己。眼睛看不见能干什么呢？最后索性送到镇上盲人按摩院当学徒。

汪瞎子学的很快，连师傅都夸他悟性高。他师傅可不是瞎子，当年学起来都没他快。后来汪瞎子又学会了针灸，找穴施针，不差分毫。20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小有名气。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能每月给家里贴补一部分。

后来父亲病逝，没过半年母亲也去了。母亲去世前一直想给他张罗一门亲事，这样也好有人照顾他，但一直都没能成，这也成了母亲的遗愿。

几个姐姐也都出嫁了，这下汪瞎子真成了孤家寡人了。靠着拿手的手艺，汪瞎子倒是也衣食无忧。

一转眼汪瞎子已经快三十岁了，这时他的针灸术更是炉火纯青，好多疑难杂症到他手里就是几针的事。在当时那个年代医学还不发达，人们很是信赖中医。

只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个人。对于娶妻生子这件事，他从不强求。偶尔想起奶奶在世时经常念叨的那几句话：娶妻要到山中求，此女未老已白头，待到红棺当做床，此后福寿绵又长。

每每想到此处，汪瞎子都会傻呵呵的笑起来，对于算命之事，他是从来都不信的。不过他还是感谢那个算命的，有了这几句话，他的奶奶是带着希望走的。尤其是那句：“此后福寿绵又长”。奶奶活着的时候，每每说到这句话眼里都放光。

山中一处小院里，父女二人一个熬药，一个晒药。

“爹，这人长的真好看，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说话的姑娘叫水灵，一边熬药一边打量屋里床上的汪瞎子。

“能活，说起来我俩还是同行呢，必须得救活。”水灵的父亲说道。

之所以说是同行，是因为那天他爷俩救汪瞎子的时候，在他身上的包里发现了银针等工具。所以，水灵父亲断定是个同行。

“这都六天了，我看那，悬。”水灵不太乐观。

药熬好了，水灵正要拿进去给汪瞎子灌药，刚走到门口就喊起来：“活啦，活啦，爹快来”。

爷俩围上来，只见汪瞎子睁着眼睛，眼神里没有一点精神，人也不动，就那么躺着。他努力的回想着，那天他和师傅出诊归来，行致偏僻处遇到了劫匪，逃命时慌不择路跑上了山。尽管师傅拉着他，但他终归是个睁眼瞎，脚下一滑就跌了下去。当他的手从师傅手里滑出去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死定啦。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该不会是摔傻了吧？”见他瞪着眼没反应，水灵忍不住道。

知道旁边有人，汪瞎子努力发出声音：“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双方一番交谈，互相都了解了。女孩姓余，和她爹住在山里，爷俩靠采药治病救人赚钱过活。汪瞎子就是他爷俩在采药的时候救下的。

关于汪瞎子的来历，水灵爷俩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尤其知道他虽眼盲却有医术在身，更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了不得。

在水灵父女俩的照顾下，汪瞎子一天天好起来。没事的时候就和水灵的爹聊天探讨医术，他称水灵爹为余叔，余叔叫他天赐，水灵叫他天赐哥。

水灵，人如其名长的特别水灵，性格活泼开朗，还烧得一手好菜，每次吃饭都会不停的往她天赐哥的碗里夹菜。一开始余叔也没多想，就以为这丫头常年和他一个老头子治病采药的，生活太过乏味，突然有个外人觉得新鲜。

但日子久了就发现不对了，这丫头给汪天赐又是做衣服又是做鞋。有事没事就找她的天赐哥聊天，还说是请教医术。水灵守着她爹这么多年都没认真的请教过医术，这会儿倒是十分好学。当爹的就算是再傻也看明白了。

汪天赐哪都好，又有一身医术，要真是当了自己的女婿，他也能把自己的本事传给汪天赐。但是，他终归是个瞎子，以后怎么照顾水灵，但水灵显然是不在乎他瞎，余叔犯了难。

这天一大早，余叔家里来了个媒婆，说是替镇长儿子刘彪来求亲的。

余叔早就领教过刘彪的无耻，这个混账东西对水灵早就垂涎已久。之前刘彪也来过，点名让水灵姑娘诊病，余叔推脱说自己女儿只是摆弄药材不会诊病，却遭到刘彪的威胁。水灵只好硬着头皮给他看病，刘彪便借机动手动脚。现在竟然公然提亲，闺女要是嫁给他，算是喂了狗了。余叔懒的听媒婆叨叨，几句话给打发走啦。

水灵在屋里听着心里很害怕，她知道刘彪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那媒婆又来了，这一次还带了一堆聘礼，并放下话说明天就来迎娶水灵过门。

这下余叔可慌了神了，这刘彪不好惹，平日里仗着他爹的官威横行乡里，因为官官相护，所以被欺负的人也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水灵也慌了，哭闹死都不嫁。余叔疼闺女自然要为闺女打算。

一旁的汪天赐出主意说既然惹不起干脆逃吧。逃的远远的，天大地大还能没有容身之地？

三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今晚趁着夜色离开。

再说这刘彪，他当然知道水灵不会甘心嫁给他，但他也不敢公然强抢良家妇女。这事要是闹大了，别说他了，就是他老子的职位都保不住了。所以三媒六聘的过场还是要走的，婚礼也还是要办的，只有这样才能堵上悠悠众口。但是怎样才能让水灵愿意进他们刘家的大门呢？

刘彪的损招又来了。

当天晚上还没等余叔三人逃走，就被刘彪手底下的人给堵在了屋里，任凭三人怎样抵挡终究不是对手。几个人打晕余叔要强行带走，并撂下话说，只要明天水灵姑娘高高兴兴进刘家大门，立马就放了她爹，说完扛人就走。水灵连滚带爬的追出去，连个人影都没追上。

汪天赐在撕打中受伤不轻，这会也爬到院子里，他是第一次那么强烈的厌恶自己是个没用的瞎子。他多想为水灵出头，多想救下余叔，但凡眼睛没瞎，就凭他年纪轻轻的怎么说也能抵挡一阵子，也许还能救下余叔，汪天赐恨死自己了，一股屈辱让他不停的抽自己的脸。

水灵擦了擦眼泪，目光惨淡。她走过来扶起汪天赐。

“天赐哥，这不怪你，我想好啦，明天我嫁，把爹换回来”。

其实水灵还有好多话想对汪天赐说，她想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但现在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夜深啦，水灵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正在受苦的爹，还有深爱着的天赐哥，眼泪扑簌簌的流着。

如果她爹现在能对她说话，一定会告诉她快逃走，和汪天赐远走高飞。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不管亲爹死活。她只能跳进火坑把爹换出来。

隔壁房间汪天赐心里一样难受，余叔父女是他的救命恩人，而现在恩人有难他却无力搭救，心里疼的直翻腾。

一整晚，两人都没睡。

水灵呆呆的坐了一夜，哭了一夜，想了一夜。天亮了，她缓缓起身，眼睛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心里突然一颤，这还是自己吗？水灵怔怔的望着镜子，镜子里的水灵头发竟已花白，再不见之前的乌黑。难道这就是爹说过的一夜白头吗？也罢，反正以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快乐可言了，怎样都无妨，水灵拂了拂花白的头发。

汪天赐站在院子里老远就听见吹吹打打的人们越走越近。

水灵已经打扮好了，头上的花插的密，斑白处遮的七七八八。

汪天赐手里拿着银针：“你昨晚没睡好，我给你扎几针提提神。”

水灵依了他。

汪天赐熟练的施针，脸上不露什么情绪，心里却早已兵荒马乱，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水灵早就有了别样的情愫，只是他一个瞎子能奢望什么，他也不敢奢望什么。

一个小时后水灵被簇拥着出现在刘家大院里，拜了天地。另一边，刘彪说话算数已经放了她爹。

正当大家热闹之时，新娘突然倒地气绝身亡。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刚被放出来的余叔得知了女儿的死讯，余叔赶到后不相信女儿已死，立即做了检查，最后不得不接受女儿已离去的事实。

余叔搂着水灵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相依为命的闺女就这么没啦，余叔想死的心都有。

自己养大的闺女他最清楚了，水灵从小体格就好，万不会得个急病就突然死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先是怀疑刘彪，但是刘彪娶了水灵就是想得到她，所以不至于没入洞房就害了水灵。

余叔脑子乱了，这一切太突然了。余叔凭着他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一乱，只知道哭啦。

汪天赐也到啦，水灵被接走后，他紧随其后也追来了，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这会儿才到。他挤过人群跌跌撞撞的奔到水灵跟前。摸索着抓起水灵的手臂，一把搂过水灵拥在怀里。

汪天赐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余叔，水灵已经去了，我们还是把她带回去，早点入土为安吧。”汪天赐说道。

余叔点点头，哭的老泪纵横。

一旁的刘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蒙了，好好的喜事变成丧事，刘彪此刻心里直发毛。

听见汪天赐说要带水灵走，刘彪赶紧附和说：“对对对，带走吧，赶紧入土为安。”

刘家长辈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已经拜过天地就算是刘家的人，所以水灵不能带走，得葬在刘家祖坟。

汪天赐却说，虽然拜过天地，但没入洞房，不算礼成，水灵不算刘家人，执意要带走。

刘彪觉得太晦气，一直附和汪天赐的话，同意带走。刘家上下商量一番，不愿再多生事端，就同意了，并派了人负责把尸体送回去。

时近中午，水灵被送回家，刘家派来的人觉得晦气，匆匆离去。

见人走远了，汪天赐叫了声余叔，摸索着把水灵的手腕递到余叔面前，余叔只顾难受落泪没反应过来，汪天赐让他搭一下脉。

余叔疑惑的照做，这一搭脉不要紧，余叔激动的差点跳出来，水灵脉搏依旧跳动。再试心脏也有动静。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刘家的时候明明已经...我检查过的”。余叔此刻激动的已经语无伦次了。

汪天赐这才将整个事情告知余叔。

原来汪天赐今天早上给水灵施的针并不是什么提神醒脑的，而是能让人假死的奇招。之所以放心大胆的给水灵施针，是因为汪天赐和师傅研究针灸的时候曾拿自己做过实验，当年师徒二人研究出这个奇术的时候，为验证效果，对针灸之术如痴如醉的汪天赐决定以身试针。之后在师傅的一番操作下，汪天赐从假死到苏醒，安然无恙。

早上汪天赐给水灵施针后经脉逐渐自封，大概一个小时后，经脉全部封住，人便出现假死症状，呼吸心跳脉搏全无。连行医多年的余叔也被骗啦。

但是十几分钟之后，经脉会自行解封，但呼吸心跳脉搏依然很弱，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当汪天赐赶到的时候正是水灵经脉逐渐解封的时候。虽然他自己亲自实验过，但还是会不放心。他索性把水灵搂在怀里，仔细的感受了脉搏和心跳，他知道水灵身体逐渐在解封，放下心来。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带水灵离开刘家，还好刘彪当时吓坏啦，直把水灵往外推。

“那，水灵什么时候能醒。”余叔急切的问道。

“经脉解封不能太快，否则水灵心脏会因承受不了而爆裂，到时候就成了真死了。所以每隔一个小时左右要施针压制一下，以此减缓解封速度，反复施针大概七次左右，水灵就可以苏醒过来。”汪天赐答。

余叔认真的点着头。

另一边，刘彪缓过神来觉得事情不对，他越想越觉得水灵毫无征兆的死亡太蹊跷，水灵他爹是个大夫，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刘彪决定带人去余家一探究竟。

刘彪的到来打乱了汪天赐的计划。刘彪打着俩人拜过天地仍有情分的幌子，说要送送水灵，还带来一副上好的大红棺材。

为了不让刘彪起疑，余叔不得不把水灵放进棺材里，但心里直打鼓，该怎么办？总不能真埋了吧，那就弄假成真了。而且也不能当着刘彪的面施针那。

刘彪这边一直催着入土为安，看来不看见下葬他是不会走的，余叔急的快火烧眉毛了。

汪天赐碰了碰余叔说：“别急，呆会儿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把我也装进棺材里，这样我就能继续给水灵施针，然后就按照刘彪说的入土为安，他们见棺材下葬了也就会自动离去，等天黑了您在把我俩挖出来。”

“但您要记住棺材盖要留缝，否则我俩就真死了。”汪天赐继续低声说道。

余叔听完头上直冒冷汗，这要是有一点差错就是两条人命啊，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刘彪觉得屋里闷，带着手底下的人出去抽烟了。余叔一看机会来了，推开棺盖让汪天赐进去，然后迅速盖好。当然他没忘记留个缝，缝隙不大，刘彪应该不会察觉。

一根烟的功夫很快，刘彪又走进来了，还说什么年轻人死后不能停太久，否则不吉利，催促着赶紧下葬，并吩咐手下钉棺。对于汪天赐去哪了他倒是不关心。

余叔说要亲自钉棺，刘彪也不好说什么。余叔钉的很仔细，生怕留好的缝隙被盖死。

终于要下葬了，刘彪手下七手八脚的填土，余叔则认真记住棺材的那处缝隙所在的方位。刘彪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会儿的刘彪终于相信水灵死了。

完事后刘彪等人立马就撤了。

余叔见人走远后，立即凭着记忆把那处土扒开，露出事先就留好的棺材缝。余叔趴在那轻声喊着汪天赐的名字，直到里面有了回应这才放下心来。还好刘彪走的早，否则就这么一直埋着，即便棺材里有些空气，怕也用完了。

余叔现在还不敢挖坟，大白天的怕引起别人怀疑，也怕刘彪派了人躲在暗处。只有等天黑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来把他俩挖出来。余叔怕别人发现，在裸露出棺材的一小块地方盖上了花圈，都弄好了才放心回去。

棺材里，汪天赐随时观察水灵的状况，隔一段时间就会施针一次，水灵的脉搏也越来越强烈。

几次以后，水灵终于有了动静，汪天赐怕水灵害怕赶紧出声。水灵在黑暗里知道汪天赐在自己身边心安了不少。

汪天赐扶水灵坐起来，并告诉水灵他俩现在在棺材里，水灵先是一惊，后听了汪天赐的讲述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水灵感激汪天赐救了自己，也佩服他医术高明。

棺材里空间狭小，两人局促的坐着，外面天色已暗下来。

死过一次的水灵此时有太多的话想对汪天赐说，汪天赐也有话要对水灵说。两个彼此都失而复得的人，此刻终于把心里话都讲了出来......

水灵偎在汪天赐怀里，两人约定终身。水灵把自己一夜白头的事情告诉汪天赐，问他会不会嫌弃自己头发花白，汪天赐答不会，他更看重真心。

不知过了多久俩人都睡去了。

梦里，汪天赐和奶奶坐在以前的院子里，奶奶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念着：娶妻要到山中求，此女未老已白头，待到红棺当做床，此后福寿绵又长......梦里一遍一遍的回响着奶奶的话。汪天赐突然醒过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许久之后，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喃喃的说道：原来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女。

这时外面已经有了动静，是余叔。夜已经深啦，四下无人，余叔来救他俩了。

一番挖凿，二人终于重见天日，余叔见二人都还活着激动不已，抹了几把老泪。为了不让人怀疑他们又把土填了回去。

三人怕夜长梦多，连夜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远走高飞。

此后的汪天赐正像奶奶念叨的那样福寿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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