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海棠

~ 看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我心中曾经久久的疑惑再次清晰起来。

引子

我的记忆一直都是不完整的。我不记得自己十岁之前的生活。就如同我刚出生就已经是十岁的小丫头了。然而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同样的，伯修也知道。

我隐约记得，十岁那年，我在一阵浓郁的熏香中醒来。唯一的感觉就是渴。好渴好渴，像之前一直被火烤着一样。身体里没有一丝水分，喉咙干涩得要出血。

我从一张石榻上摔了来，“水，水”我无力的求助着。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别怕。”，非常低沉，但有磁性。于是我的心一下颤抖起来，自此之后，我每次听见他的嗓音都会这样，心陷入甜蜜的颤栗中。

拓跋伯修一直忘不了那天晚上，他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池乔身上的气味，他抬眼望去，发现完全无法抑制自己强烈的感觉。他想感受她，深深的。他以前一直不知道，原来情到深处，会是这样。

他说，我的名字叫安惜慈。多年后我回想起那一刻，才意识到他说这话时，眼神抖了又抖。

我应声“嗯”了一声，然后他横抱起我，将我缓缓浸入池水中。我开始呼吸起来，大口大口。水好是我的温床，我开始肆意摇摆身躯，若隐若现的尾巴像水中盛开的花朵。他则在岸上望着我游向远方。

再后来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伯修。

伯修啊伯修，自此以后的六七年间，他就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第一章

那天后，我独自生活在无忧池中。他时常来瞧我。每次在深深的池底，隔着老远我都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我如同隔世一般再次浮出水面，看着他。

有时候夜里下雨，乌云遮住了月亮，我焦躁不安，他就会为我吹笛子。

有时候会给我带些书来。后来才发现我根本就不识字，于是就一次一次念给我听，讲书里的故事。诸如姜太公钓鱼遇见了周文王，刘玄德三顾茅庐求见诸葛孔明。往往是讲到一半，我就睡着了。

有时候，会逼我上岸来练武艺。上岸长出双腿时我的尾鳍会撕裂一般的痛，鳞片会大片大片的脱落，又耐不住岸上干旱，我常常是练到一半就又下水去了。这是他唯一会对我生气的时候，他一生气，我就特别的害怕。麻利地爬上岸来，赶紧扎马步。

然而有的时候，会用葡萄逗我。站在岸边举着颗粒饱满的果实，我就跃起用嘴去够，直到一次他移开葡萄，嘴唇突如其来地凑到我跃起的唇边，吻了上去。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也爱我吧。

每月十五，我的头发总会变作银色，瞳仁从棕色化为水蓝，尾鳍出现锁链状梅色烙印。这时我总会好冷，冻的要命。

这天伯修总会来，这天他的瞳孔总会变作血红色，指甲又黑又硬，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会和我一起相拥在石榻上，他总是紧紧搂我在怀，身体滚烫发烧，但这对我很舒服。

我们总会这样互相紧紧依偎，彼此就是对方世界的一切，静静熬过这一夜。

十五岁的一天晚上，他揽我入怀，看上去有些犹豫，但我主动吻了他的唇。然后他缓缓放倒我，轻轻将他的身躯压在我身上。他在颤抖，我也跟着颤抖起来。我们的气息，混合了，纠缠着，冲撞着。紧接着陷入了彼此的身体中。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将我搬到了他寝宫的暗室中。

他一得空就来看我，我们日夜相守。跟他在一起，我甚至都忘了自己一入水就会长出尾巴，忘了我是个鲛人的事实。

但不久我开始越来越困倦，怎么也睡不够。于是他安排了一个老妈妈来照顾我。自己却不似往常那样常来了。我嘴上不说，其实好想他。

两个多月后，我的小腹胖了好多。我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气恼着“睡觉睡太多了也会发胖啊！”，老妈妈却笑了“真是个傻子”，“你要当娘了”。我一下子就震惊了“怎么会呢？”脑子里瞬间闪过我跟伯修的种种。

“伯修已经知道了？”我问老妈妈，她笑的简直忍不住，“小王爷啊，老早就知道了，他才不像你那么傻呢。”我顿时气的不行：“那他干嘛不告诉我，还一直不来看我？！”

“告诉你看你吓得，他怕胎不稳”，老妈妈依旧笑着，“他想让你好好养胎，才不来看你的”

可是我想他啊，好想他啊。我不自觉低下了头，注视着小腹，怎么也不明白肚子里怎么盛得下一个小孩子。

那天夜里我开始做梦。梦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男孩被关在笼子里，手上脚上都绑着沉重的镣铐。他的头发蓬乱，就像杂草一般，但那双血红的眼睛里面却满是凌人的寒意。

梦中的我隔着笼子望着他，心里是那么的难受。梦醒之后，我还依旧如此的不安。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又做了好几次这样的梦。刚是在梦里隐隐约约听到“石桥！石桥！”的呼唤声。每次总是吓出一身冷汗。我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是伯修出了什么事？

而偏偏这个时候，伯修一直不来见我。终于又一次午夜被噩梦惊醒之后，我顺着暗河游出了地宫。老妈妈已经睡熟多时了，我并不必担心会惊动她。

但接下来的事情我却不愿意再多提一句，甚至都不愿意再回想起来。

透过暗河的隔窗，我看见寝宫的床榻上，我的伯修正在跟另一个女人缠绵悱恻，恩爱缱绻。那样的温情脉脉画面却让我恶心。

“唔，想吃葡萄吗？”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那样缓缓切割过我的心，在那把刀面前，我的心软的不成样子。原来来自所爱的人的伤是这么痛苦。

他紧接着开始用葡萄吊她，那女子笑得好肆意。

原来不是只有跟我才会那样温柔，原来那样的情意也随意能够给别的女人。

我一不小心就狠狠撞在了暗河粗糙的的石壁上。哎呀，一缕缕血丝渗了出来，飘散到水里，石壁上黏住了好多白花花蹭下来的鳞片。

然后这个时候我却并不感到像往常那么疼。我努力地不发出一点声响，默默的将鳞片一片一片拾好，握在掌心。那些闪闪发光的鳞片，就像我爱他的心那样啊。

硕大的珠泪滑落下来，还好是在水里。

第二章

我本来以为经过那晚的一撞，孕育的胎儿身躯肯定会受到损伤，估计生出来也会是个小瞎子，或者小瘸子。就同他那无用的母亲我一样。

是的，我的眼睛在正午就会呈现半透明的颜色，根本连鱼虾和水草都分不清。而尾鳍也残缺了一部分，导致我上岸长出腿后走路一瘸一拐。

其实我原本并不以为自己残疾，最起码并不以之伤忧。

直到我发现伯修在正午时也可以迎着洞里透出的明光准确的投掷飞镖，比划拳脚更是不在话下。而老妈妈中午时分绣的花分外精致，收拾地宫里的事物也是健步如飞。

于是渐渐知晓了自己的笨拙。

但谁知道老妈妈给我号诊时，居然说孩子的胎心特别稳定，而且很强劲。

我的嘴角淡淡的上扬起来，心里却是一酸。

你这个顽强的傻孩子，还没出生就那么拼命的想要生活下去。尽管你都不知道你仅仅是你父亲一时欢愉的无心之举，都不知道你会不会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你叫母亲，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轻轻地摸着手腕处那根胎儿的脉。我应该把你带来这个这样的世界吗？我应该让你陪我一同去面对那些不堪吗？

我不禁为刚才设想孩子也许会残疾的念头而愧疚不安起来。

“不过你最近脸色可不大好”，老妈妈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看是因为睡觉不太好的原因”。

“可不是嘛”我点一点头。

最近天天晚上做稀奇古怪的梦。有时候梦见自己像是一个很小的孩子，趴在一个年轻女孩的背上哭的泣不成声。还有时候梦见自己在水里拖着一头毛茸茸的小兽拼了命的逃跑。更奇怪的是，还梦见自己在水里窒息的感觉

在水里窒息？我还从来没有在水中窒息过呢。多么荒谬的梦境啊。

“初为人母，可是害怕了？”老妈妈试探着问我。我摇了摇头，刚知道怀孕几个月，还没有想过那么多呢。

“先开上几幅安神的药方吃吃看”，老妈妈略一沉吟，“不过，依你刚才的脉象，应该没有大碍”。一边说着一边就笑了

我连忙乖巧的点头。吃药是我最不害怕的事情，从我有记忆起，伯修每月初一十五乃至大小节令都会喂我喝上一碗苦苦的药。那药不仅苦，而且还很涩。更有一些像小石头一样的渣滓沉在碗底，可难喝了。他说无忧湖水阴气重，要帮我调和阴阳。

于是我常年吃药，练就了不怕苦的本领。每次都一口气喝光，从来不剩一点。

回想起自己曾经为讨伯修欢心而咕嘟咕嘟大口喝药的场景，又不禁垂下了眼睫。

自从知道我怀孕之后，伯修再也没有来喂我喝过药了。

正伤心着呢，老妈妈又开始催我吃点心了。“快吃快吃，趁着热气还没有散完”，“这是宫里面最新出的胡麻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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