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My dear mother
作者&投稿：台晶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我家却没有像样的扁担，就用一根约有小手臂粗细的圆木来代替。这圆木就成了我们的扁担。圆木的大头一边有一道自然的疤痕，我和妹妹抬水的时候，我手扶着水桶，不让它们越过这疤痕，以便让妹妹一边轻省些。这样日久天长，我的肩膀适应了这圆木。有一次，我使用正常的扁担担水的时候，才发现肩膀疼痛难忍，不得不走走停停。都是这圆木惹的祸。
（一）
我上初中的时候，经常和同学们轮流打扫教室卫生。我的中学坐落在一个黄土高坡之上，高坡的中间有一道主干水渠。在农业灌溉的季节，我们可以从这水渠当中取水，抬到教室去，比较省力。许多的时候，渠中并没有水，我们只好到河湾里去抬水，这下就很费时费力了。妈妈看到我要吃力地抬水，就经常放下手里的农活，帮我从河湾里挑一担水，送到教室。
那时候妈妈三十多岁，一条长辫子垂在腰间，一人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农活。因为爸爸是公办老师，先是在外地教书，后来才调到本村任教，由于工作繁忙，他只能帮妈妈做一部分农活。我们家里比较穷，家里没有钟表，不能准确地确定时间。冬天的时候，妈妈经常天不亮就叫我起来，揣给我早餐袋，催我上学去。我走之后又过了好久，天还是没有亮，妈妈就开始担心我是否出门太早了，路上会不会有危险。有一次我感冒生病了，晚上要到黄土山坡上的医生家打针。由于多次打针，屁股肿痛，走路困难，妈妈就背着我回家。在经过一处独木桥的时候，差点摔下去。所幸妈妈及时稳住了脚步，有惊无险地过了桥。
我很怕去上学，倒不是怕学功课，而是怕路上的恶狗咬人。我家有两条路通向学校，上面一条路的中间拐弯处有一群狗，经常在路上嬉闹，临近学校的地方又有几家养着狗。每次我走过去的时候，都是放轻脚步，小心谨慎地走过，生怕恶狗冲过来拦住去路。下面一条路上的狗比较少，似乎比较友好，不经常吠叫。然而有一段路靠着果树林，天色黑的时候，那果树林黑森森的，闪着诡异的眼光，注视着你，让人不寒而栗。
在农村里，各家住的很近，鸡犬之声相闻，锅碗瓢盆叮当。在我10岁之前，我家住在一个四合院里，里面住了好几家人，都是本房的亲堂弟兄。大家养了很多鸡，各家的鸡在一起刨食吃，在院子里踱步，在房顶上晒太阳。天黑的时候，鸡就各回各家休息去了。第二天，天麻麻亮的时候，有一只公鸡突然间就大声打鸣了，然后鸡群就跟着此起彼伏地打鸣了。这只公鸡俨然是鸡国的国王，每天定时定点带头打鸣，别的鸡对它也恭敬有加。然而它却十分骄傲，看人的时候，眼里充满不屑和敌意。我和妹妹们都很害怕它，因为它会突然间闯到我们面前，扑腾着翅膀，横着身子冲过来，凶狠地啄我们。
妈妈看到这种情景，很是担心公鸡啄伤我们，尤其害怕它啄到我们的眼睛。于是就去央求这群鸡的主人，劝她把这只鸡宰了，以免出事。这主人正是我们的堂奶，她不愿意宰这只鸡。妈妈就三番五次去央求，好歹终于说通了，这公鸡就成了桌上的一道菜。
接下来的那天，鸡群没有打鸣，好像沉浸在悲伤之中。我们可高兴了，又可以无忧无虑地到处嬉戏玩耍了，妈妈也舒展了紧皱的眉头。谁知过了几天消停日子，鸡又打鸣了。原来一只年轻的公鸡开始带头了。这只公鸡不但打鸣，而且它也啄我们小孩子，甚至比那只公鸡更厉害。
妈妈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她又去三番五次央求堂奶。堂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慢条斯理地说，这只鸡还小呢，要等它长足了斤量了才能宰。妈妈心里好担心，却也没有办法。这公鸡又啄我了，妈妈看到后很生气，顺手抄起一把扫帚，虚张声势地打起鸡来。这鸡就慌忙逃走了。堂奶可不高兴了，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鸡呢。
有一天，妈妈在屋里忙，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孩子的惊叫声。她吓坏了，以为是我被啄了，赶紧冲出房门。院子里没有孩子，声音是从后院传过来的。她又赶到后院，看到我的小堂叔正站在廊子里，那只公鸡站在他的头顶上，正在不停地啄他的前额。大概小堂叔由于害怕，不敢用手打公鸡，只是一个劲地在摇摆他的头。堂奶也在廊子里，吓得面如土色，飞快地冲上前，一把将公鸡的脖子捏住，拽了下来。还好，公鸡没有啄到小堂叔的眼睛。堂奶当天就宰了这只公鸡。以后只要哪只公鸡开始啄人了，堂奶就立马宰了它。我们孩子们开心极了。
（二）
妈妈从爷爷继承了良好的身体素质，是天生的运动健将。她在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田径项目中的铁饼和标枪成绩非常突出。有一次省上的体校来人考察，看上了妈妈，想直接录取她进体校接受专业训练。妈妈不知道该怎样办，老师们就到妈妈家里，询问爷爷奶奶的意见。奶奶一听，立刻表示不同意，她担心体校的生活太辛苦了，妈妈会受许多的苦。她更愿意妈妈像普通女孩一样，将来中学上完了，就嫁到附近的乡村人家，过她熟悉的生活。老师们实在喜欢妈妈，一连好几天来劝说奶奶，最后因为奶奶的激烈反对还是放弃了。
妈妈的体育梦还在继续进行。她参加了学校篮球队，担任女队的队长，经常奔驰在训练场和赛场之上。妈妈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激烈的比赛对抗使她心里充满快乐和力量。学校篮球队渐渐出了成绩，在县里各学校中名声鹊起，后来多次代表县上参加各县之间的联赛。
妈妈上高二的时候，那场浩大的革命运动终于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学校的老师们一个个被造反派批斗殴打，人心陷在一片惊慌和迷茫当中。妈妈的数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她最喜欢的数学老师也被轮番批斗。在老师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送给妈妈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和赠言。不久，这位可敬的老师就自杀了。
革命运动的车轮轰轰烈烈地前进，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妈妈高中毕业了，没有大学可以报考，只好回家务农。奶奶看到妈妈年龄不小了，就将她嫁给了家境贫寒的爸爸。妈妈怀着对爱情的向往，离开了朝夕相处的父母，来到爸爸的乡村，开始了她全新的生活。
环境的巨大变化，让妈妈应接不暇。妈妈开始适应复杂的家庭关系，投身到乡村的生产生活当中。妈妈伺候公公婆婆，服侍三个未成年的小叔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三个孩子。妈妈和社员们一起，在春天里播种，在夏天里割麦，在秋天里收果实，在冬天里捡树枝，扫落叶。
村子里有一个晒麦场，晒麦场的旁边就是幼儿园和老人俱乐部。冬天农闲的时候，老人们蹲在阳光充足的角落，缩着脑袋，拖着长长的鼻涕，或聊天，或下棋。孩子们在草场上到处乱跑乱跳。有一回，村上的马车夫带了一杆钢砂枪，埋伏在草垛后边。成群的麻雀在草场上找食吃。突然间，一声巨响，几十只麻雀中弹了。大人们支了口大锅，烧上水，煮起了麻雀。小孩子们围在锅边，眼馋地盯着鲜嫩的麻雀肉，赶也赶不走。
不知谁家的小孩带来了皮球，孩子们如获至宝，在晒麦场玩起来了。妈妈突然放下手里的活，抢过皮球，一溜烟地在场子里打起篮球来。社员同志们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妈妈在晒麦场上带球奔跑。秋天里瓜果飘香，社员们欢声笑语，在收获的季节辛勤地忙碌着。又大又红的苹果，金灿灿的冬果梨，还有翠绿的香水梨，一车一车从果园运到仓库。妈妈和同伴一起拉着车，经过我家们口的时候，碰巧我正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车里的果子。妈妈就拿起两三个苹果，揣进我怀里。我飞快地跑进家门，将果子从窗户孔里丢进去。晚上我们一家有苹果吃了。
我们家在四合院的西南角，住房坐西朝东，旁边是简陋的厨房。平时少有阳光，连屋里的光线都比较暗。我们姊妹三人经常端着铁瓷碗，坐在门槛上吃饭。我们经常吃的是玉米面饭，没有菜的时候，倒点醋，放上红红的辣椒酱，也可以香香地吃一顿。妈妈用灶火做玉米面团，由于火很旺，锅底就粘上一层薄薄的锅巴，就是美味的饭后点心。妈妈将锅巴铲起来，分给我们。锅巴黄葱葱的，香香脆脆的，直诱人的口水。我仍旧坐在门槛上，一点点嚼着锅巴。母鸡们会过来围在脚前，捡掉在地上的零碎吃。有一只母鸡不耐烦了，忽地一下飞到我的碗边，双爪抓住碗边，从碗里抢锅巴吃起来。
爸爸妈妈上班出门的时候，会锁上房门。我和妹妹从学校或幼儿园回来，经常被房锁挡在门外，我们就在院子里玩耍，和小伙伴们做游戏。一天的下午，阳光灿烂，暖暖地照在院子里，我和一群小伙伴正在玩耍，听到我家的母鸡叫了。我回头一看，它正从草堆里站起来，摇摇尾巴，自豪地走开了。原来它下蛋了。我跑过去，捡起热乎乎的鸡蛋，在脸颊上轻轻蹭一下，然后小心地揣进口袋里，生怕弄破了。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下班回来了，喊我去吃饭的时候，她发现我的口袋里满是蛋黄，蛋清和碎了的蛋壳。于是我挨了顿妈妈的责骂。妈妈在屋里洗我的衣服，罚我站在院子里。站在东屋的屋檐下，我叹了口气，眼看着落日的余晖一点点地褪去，心里琢磨着该怎样回到温暖的家。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爸爸的朋友来了，爸爸妈妈满脸笑容地出来接待他。我趁机溜进房间，悄悄钻到了被窝里。
（三）
我又一次生病了，没有去上学，躺在家里的炕上。大夫来过了，打了针，开了中药。妈妈不时地过来嘘寒问暖，伸手摸我的额头，在我的耳边喃喃私语。我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间或被妈妈叫醒，侧起身服碗汤药。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叮叮当当的响声传到我的房间，我不觉有些饿了。没过一会，妈妈端来了拉条子面，配上新鲜的蔬菜和细细的肉丁。原来妈妈给我做了单锅饭，是特别好吃的那种，只给我一人吃的。我却没有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妈妈陪在身边，一遍遍劝我再吃一点。妹妹们下学了，冲过来看我，眼馋地盯着我碗里的拉条子面。看得出，他们羡慕我生病，可以吃到如此的美味。我倒有了些胃口，可以继续吃点了。
春天的时候，妈妈和社员们去田里播种。妈妈身上背着氨水桶，跟着播种机走来走去。氨水桶沉沉地压在妈妈的肩上，桶的下端随着步伐不断地摩擦妈妈的腰部。过了些时候，妈妈觉得腰间火烧般地疼痛，怀疑氨水桶漏了，就向队长提出检查的请求。队长大大咧咧地走过来，看了两眼，拍了一把氨水桶，说了声：木问题，干活。妈妈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坚持把当天的任务完成了。
终于下班了。妈妈回到家，脱下衣服检查，这才发现腰部左侧被磨破，氨水渗进皮肉，腐蚀伤处，红肿疼痛，赶紧去卫生所治疗。大夫对伤处进行了处理，开具了休养三个月的假条。妈妈生病了，然而她还得照顾服侍一家人，她照样每天在灶头边做饭，在小板凳上洗衣，在炕头上缝缝补补。
农村的包产到户开始了。妈妈独自承担了所有的压力，整天奔波在果园，山地和河湾的沙地之间。家里购置了不少新的农具，从犁地，播种，到喷农药，攀果枝，从春天的盼望，到秋天的收获，妈妈的足迹遍布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光阴。妈妈的生活，没有享受，没有轻松，没有娱乐，却只有劳作，只有辛苦，只有坚持。正是这种坚持不懈，不畏困难的精神，影响了我们姊妹三人，让我们知道生活和人生的深刻内涵，使我们养成坚韧不拔的习惯。
（四）
时光匆匆流过，三个姊妹已经长大成人了，妈妈的眼睛却昏花了，头发花白了，步履迟缓了。多年以来，我侨居德国，与妈妈见面的次数异常稀少。每次见面，妈妈总会贴近我的脸，仔细看看我。每次见面，妈妈总是感叹刚刚见面，又要分别。
亲爱的妈妈，你就仔细看吧，尽情看吧，记住儿子的眼睛，鼻子，嘴巴，好在你思念儿子的时候，能够想起他的模样。
亲爱的妈妈，你就仔细看吧，尽情看吧，看到儿子心里满满的爱，好在你思念儿子的时候，能够成为你的安慰。
亲爱的妈妈，你就仔细看吧，尽情看吧，看到儿子内心的叹息忧伤，好在你思念儿子的时候，能够知道儿子也在思念你。
亲爱的妈妈，你就责备儿子吧。亲在外，子欲孝而不能。儿子不在身边，你受苦了。不要问为什么又要离别，为什么总是天涯相隔。不要叹息时光的无情，生活的艰辛。因为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旅行的终点就是天堂的家，在那里我们将永不分离。
亲爱的妈妈，孩子感谢你，你用甘甜的乳汁将我喂养，你用谆谆的教导将我培育。春天里你教我歌唱，夏天里你陪我嬉戏，秋天里你给我喜悦，冬天里你使我坚强。就在孩子羽翼丰满的时候，你柔情的双手放飞我的希望，你慈爱的眼目注视我远走高飞。
亲爱的妈妈，你的爱让我热泪盈眶，心潮起伏。你的痛使我梦萦魂牵，彻夜难眠。你的一呼一吸，都与我紧紧相连，息息相关。因为你已在我的面孔打上黄色的印记，在我的血液中播下华夏的种子。不，不仅是我，还有我的儿子，女儿，我们世世代代都是中华的好儿女。
（全文完 2021年5月9日修稿 版权作者所有）
利齿新适： my dear m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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