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青女人是水也是山美文摘抄

~ 　　1978年夏季的一天，烈日炎炎。和平常一样，中午时分，不到十八岁的张学义一身汗一身泥的从田头地里往家赶。
　　还没进家门，就听到家里有陌生人的声音。张学义正纳闷，母亲看见了她，向她招手说“学义，快去洗把脸来见见张叔叔，这是东桂的叔叔”。
　　听到“东桂”二字，张学义的脸刷地红了。东桂是两天前她去相的对象，邻村的一名转业军人，也姓张，两天前在介绍人家里见过了面。尽管比自己大八岁，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依然保留着军人的气质，高大英武的他给张学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加上从小对解放军叔叔有种不可名状的亲切感，所以张学义在心里已默默的接纳了他，只是碍于少女的羞涩和矜持，没有明确表态。同样，军人出身的张东桂，对这个淸纯朴实，端庄秀美的女孩，也是一见倾心。母亲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便接受了由介绍人转交的见面礼：一双军鞋、一个黄色的军用背包，按当时农村的风俗，这门婚事就算是订了下来。
　　可让张学义没想到的是，才过去两天的时间，张东桂的叔叔就登门提亲来了。从母亲口中得知，因为张东桂的父亲去逝早，叔叔对这个侄子视同已出，关爱有加。这次从部队回来探亲，听说侄子有了对象，很是高兴，便受家人之托，前来提亲。
　　这一情况太突然了，张学义虽说有心嫁给张东桂，但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出嫁呀，再说，自己除了知道他是邻村的转业军人及家里人员情况，其它都还不清楚呢。
　　也许是看出了张学义的顾虑，张东桂叔叔主动说话了：“学义，你是个好姑娘，我相信我侄儿的眼力。今天来提亲，是性急了点，可我已跟你母亲说了，因为我马上要回部队，东桂也老大不小了，他娘也就是我嫂子希望能趁我在家，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手续及户口迁移的事，不用你担心。希望你能理解并同意嫁给我侄儿。”
　　张学义知道张东桂叔叔是部队上的人，心里多了几分信任和安全感。可要她立马嫁人，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毕竟她还是一个末满十八岁的少女，她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母亲。
　　“学义，你张叔叔已把情况都给我讲了，只要你同意，就把手续办了。只是时间紧，连给你添置一床新被和一套新衣都来不及。”母亲说着，眼圈红了。原来，在张学义回家前，他们已基本上商量好了，男方送八十元的娉礼，不要女方赔嫁。只要学义点头同意，今天办结婚手续，明天就来接学义过门。
　　张学义也是父亲早逝，姊妹六人全靠母亲拉扯成人。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尽管如此，她知道母亲从来没有嫌弃过她，也就是说母亲是知道了女儿中意对方，才松口答应的，绝不是因为那八十元的娉礼而把女儿给嫁了。
　　懂事的学义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第二天张东桂两手空空的来到张学义家里，把同样是两手空空的张学义接走了。就这样，不到十八岁的张学义，三天之内，由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懵懵懂懂的变成了张东桂的妻子。
　　结婚后，初为人妇的张学义，还是与在娘家时一样，每天起早贪黑的出集体工，唯一不同的是，与她同床共枕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结婚第二年的春天，正是农村春耕生产的大忙季节。这天张学义收工回家，正准备做中饭，听到有人在门口喊：“学义，快来扶你老公，他刚才跌倒在田里，腰直不起来了”。
　　张学义出门一看，只见邻居正搀扶着弯着腰的张东桂一步一步的慢慢走来。
　　“这是怎么啦?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是扭了腰吗?”张学义一边从邻居手上接扶老公，一边焦急的询问。
　　张东桂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是说：“先扶我到床上，让我躺一会”。良久，张东桂才说：“是在部队时落下的毛病，一干重体力活，腰就受不了。”
　　“那你在部队时没有去治病?”
　　“治了，医生说这是个慢性病，主要靠保守治疗。”张学义不知道什么是保守治疗，更不知道这个病的严重性。
　　“你说怎么个保守治疗法呀”。
　　“就是不能费重体力，也不能受风寒,还要注意休息和营养。”张东桂说完后，把头偏向一边，不敢正视张学义的目光。
　　张学义此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东桂转业后，政府每月还给他补助十八元的生活费，看来就是因为他身体有毛病。
　　在张学义的再三追问下，张东桂才告诉说：自己是因为身体问题提前转业的，在部队时他是运输连的司机，一次意外事故中，他的腰腿都受了伤，待外伤治好后，医生发现他的腰部肌肉有轻度萎缩症状，这属于疑难病症，难以根治。不久，根据他的实际情况，部队给发了伤残军人证，提前办了转业手续。转业回来后他一直瞒着没说，连生产队的人都不知道。
　　张学义这才知道，自己嫁的这个看似高大英武的男人，其实是一个患有腰疾且无法治愈的人。这是她婚前所不知道的。可事已至此，张学义还能说什么呢?况且她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无回头路可走了。
　　张东桂在床上休息了一天后，腰身好了些，能站直身子了。他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伤残军人证去找了生产队长，把自己的情况做了说明，事已至此，他也不再隐盳了。要求队长安排出工时，考虑他的实际情况，尽量安排轻体力活。
　　生产队长倒是通情达理，一口答应了。当时正好生产队的代销点要承包，本来是要竞标的，考虑到张东桂的具体情况，经队委会研究，代销点由张东桂承包经销，这样算是暂时解决了张东桂的后顾之忧。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五年。转眼到了八四年，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这时的张学义，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大儿子五岁，小儿子刚满一岁。而丈夫张东桂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日惭加重。
　　包产到户，意味着分给家里的田土，全部得靠各家自己耕种。张学义家里虽说有三个男人，可没有一个劳动力。插秧、除草、施肥、杀虫、扮禾等，张学义都可以做，可犁田和耙田，那可不是女人能干的。请人吧，张学义付不起工钱;放弃吧，没有粮食收成，几个人买粮更划不来。怎么办?张学义想了一个主意，和人家兑工，也就是说与会犁耙田的人兑换做，请人犁耙一天田，自己替人做一天事。
　　她当即就去找了一家人兑工，当时人家满口答应，可第二天，人家又不干了。理由呢，人家倒是直说了：一个男人和女人兑工划不来。回家的路上，一向坚强的张学义，流下了无奈的泪水。
　　那天傍晚，她独自一人来到后山，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西边天际的落日余辉，心里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无助。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家里，也有像身后一样这么稳妥的一座山，让自己无忧无虑的靠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然而，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只是奢望而已。老公的病不可能好转，两个年幼的儿子不可能一下子长大成人。此时此刻，她知道，只有靠自己，自己才是家里唯一的靠山。
　　此时的张学义，才二十三岁，青春年少的她，不仅继承了母亲端庄秀美的外貌，也传承了母亲倔强不屈、吃苦耐劳的性格。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自己学犁耙。
　　当她回家把这个想法告诉张东桂时，张东桂坚决不同意：“我从娘肚子里出来，还没看到过女人犁田耙田的。学义，我们在别的地方省着点，还是花钱请人吧。”张东桂这样说，既是心痛自己的女人，也是怕人笑话。可张学义决意已定，不接受老公的建议，而且说干就干。第二天就拜了一个本家兄长为师，在田里边看边模仿，师傅还手把手的教她操作了一遍。第二天，张学义便赶着耕牛往自家田里去犁。
　　她学着师傅的样子，将铁犁绑好后套在耕牛的脖子上，然后吆喝一声。可耕牛并不听从她的使唤，扬起头左右环视了一下，脚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张学义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这牛是在欺负自己是女人，便一挥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打在了牛背上，受了惊吓的耕牛，一个跳跃式前行，将正一只手扶着铁犁的张学义连人带犁摔倒在泥水里，张学义好不容易从泥水里爬起来，顾不得一身狼狈，跌跌跄跄的扶起铁犁，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那耕牛回头望了一下，竟慢慢的向前移步，跟在后面的铁犁将水田里的泥，带着水花一块块的翻了过来。“成了，我会犁田了”。那一刻，张学义喜极而泣。
　　责任田耕种的事解决了，张学义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一年之后，随着第三个孩子的出生，新的问题又来了。张学义当年结婚时，住的是张东桂父母留下来的两间土坯房，当时还不觉得拥挤，现在家里人口增加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再加上他们两口子，一共五个人，还是住在这里，就显得很挤了。来个客人朋友的，找个坐的地方都困难，更不用说留宿了。
　　与生俱来的要强，使得张学义，不甘于现状，她决定改变家里的住房条件。于是就和老公商量建房的事。这次张东桂没有反对，因为他心里也早就在盘算这事了，只是苦于自己的身体，不好主动提出。
　　夫妻俩商量好了，责任田包干到户后，不要出集体工，闲余时间多了。他们决定花一年的时间做准备。这一年内，张东桂负责全家的日常饮食起居，张学义则负责挑砖担瓦，准备建房的材料。都说男主外，女主内，这点在张学义家正好与常人相反。
　　一年后，四间红砖瓦房终于建好了。可张学义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因为建房时还欠下了一些工钱和材料费，她要尽快偿还。她给自己定了计划:在大儿子上学之前，还清这些欠款。
　　为了还帐，张学义把自己的吃苦耐劳发挥到了极致：捡垃圾、收废品、卖包子、伐木、烧炭等等，只要能赚到钱的事，不管有多苦多累，她都毫不犹豫的去做。对于她来说，起早贪黑，夜以继日的劳碌已是家常便饭了。
　　两年多后，张学义终于在大儿子上学之前还清了所有债务。当她把最后一笔欠款还清后，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真是“无债一身轻”啊。
　　照理说，此时的张学义，可以暂时歇息一下了。然而，她却像拧紧发条的时钟，一刻也不肯停下。略为休整后，张学义又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路了。
　　考虑到三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各方面的开支也会增加，张学义知道，靠耕种那几亩责任田，是无法维持日常开支的，得另辟蹊径，寻找新的门路。
　　1986年，张学义经多方努力，承包了乡农科队的一个柑桔园。为了经营好柑桔园，张学义以园为家，风里来，雨里去，披星戴月。与种田相比，种柑桔除了白天要辛苦劳作外，晚上还要防止野曽破坏柑桔园，为此，张学义特地喂养了一条猎犬护园。诺大的一个柑桔园，由张学义和猎犬日夜守护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眼看柑桔由青变黄，可以收摘了，张学义的心也稳妥了些。这天晚上，张学义正在盘算着要请多少人来摘柑桔，突然，守园的猎犬狂吼起来，张学义警觉的拿起床边的手电，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户，远远望去，朦胧的月色下，靠近围墙的柑桔树在左右摇曳，紧接着几只大手伸向了树上的桔子。不用说，这是有人在偷桔子。一个、二个、三个……大约每人摘了十来个桔子后，张学义打开手中的电筒，直照着从围墙上探进来的头说:“老乡，你们想吃桔子跟我说一声就是，不要通过这种方式，摔坏了身子可不好办哟。现在你们每人也摘了十来个桔子了，可以了。等下如果彼此识破了，日后不好相见，乡里乡亲的，都给自己留条路吧”话音刚落，围墙那边就“嘭，嘭，嘭”传来几声人体落地的声音，柑桔园很快又寂静如初，从此之后再也无人来偷桔子了。
　　这一年下来，除去上交承包费和各项开支，张学义净赚了四百多块钱。攥着这浸透着自己整整一年汗水和心血的钱，张学义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口里，她偿到了泪水苦涩的味道。
　　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不到三十岁的她，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愁云，她又一次陷入了苦思冥想中。
　　这年年底，张学义娘家的一位在珠海打工的堂妹来看她，从堂妹口中得知，像她这样年纪的人，在广东珠海等地打工的话，一年至少可以赚到四、五千块钱，有些老板还管吃、住。张学义心里一亮，像是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当即决定去珠海打工。为了让三个孩子和老公在家不至于无聊和消息闭塞，张学义用承包柑桔园赚的四百多块钱，买了一台在当时农村还不算多的黑白电视机，将三个孩子交给老公，自己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打工之路。
　　春节之后，在堂妹的引荐下，张学义进了珠海一家专门制做各种塑料花卉的工厂。初来乍到的她，全然没有从偏僻山村到繁华城市的不适，因为她的心思全部用在了如何通过自己的双手，赚到更多的钱。
　　工厂实行的是计件制，多劳多得。第一个月她就拿到了六百多块钱的报酬。拿到钱的那一刻，她掩鉓不住内心的喜悦，这可比她承包一年柑桔园赚的钱还多呢。真是幸福来得太突然。她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走上打工这条路。
　　到了第三个月时，熟能生巧的她，已经能拿到八百多块钱的报酬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张学义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每天下班后，大家都无所事事，不是早早睡觉，就是家长里短的扯闲谈，时间白白浪费了。想加班，老板又不让，说是违反劳动法。张学义想，何不让大家把材料领到住处，反正是手工劳动计件，不会丢失和浪费材料，还可以让大家利用业余时间增加收入。
　　她的建议得到了老板的许可，这样下班后，她们便可以继续进行手工劳做，既可以充实业余时间，又可以增加收入，真是一举两得。从这个建议被采纳起，张学义每个月的收入，都在千元以上。这一年，她打工的收入过了万元，成了村里的万元户。
　　这工，她一打就是十二年。
　　在这十二年的时间里，张学义不仅自己通过打工，勤劳致富，让家里的经济状况大为改观，而且还介绍了村里村外一大批大姑娘小媳妇南下珠海，帮助她们找适合的厂家和岗位，解决生活上的困难，她成了在珠海打工的老乡名符其实的“娘家人”。连村干部们都夸她帮村民缩短了致富路程，是村里的巾帼英雄。
　　2008年春节过后，因为老公张东桂的身体每况愈下，连自理都有困难了。张学义不得不放弃了打工，回到家里照顾老公。
　　这年夏天，高考落选的大儿子，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放弃了复读而走上了打工之路。四年之后，小儿子也步其后尘，加入了打工队伍。家里的经济状况已明显好转，老公张东桂的伤残补贴也增加了许多，张学义完全可以安心享受生活了。可她一天也没有让自己清闲。几年来，除了用心照顾老公、照看孙子，她还利用闲余时间植果树、种蔬菜、喂养家禽等。用她自己的话说“家里吃的菜，不论荤蔬都不用买，既省钱，又环保”。
　　如今，她家里又新建了大楼房，两个儿子也已娶亲成家。张学义现在是六个孙子的奶奶，可谓是儿孙绕膝。现在的她，不再是当年风风火火的女汉子，而是一位温柔慈爱的女神。作为妻子，她不厌其烦的照顾伤残丈夫，无怨无悔;作为母亲，她从没忘记对儿女的教育和关爱;作为奶奶，隔代的爱，让她变得更加和善、慈祥，她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和言行，似涓涓流水，似暖暖春风，滋润、温暖着这个家。都说婆媳、妯娌难相处，可张学义的家，至今都没有分开过。一家子大大小小十几个人，和睦友爱，妻贤子孝，婆媳如母女，妯娌似姐妹。
　　她的家，成了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她本人，也成了赏誉周围十里八乡的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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