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深海

~             海风就这样吹来，腥咸的气味阵阵随来。她皱着眉，直射的阳光灼烧着视线里的一切，深沉的海上，斑驳着耀眼的金光。

            纤细的小船漂泊在无边的大海上，起起伏伏，深海随时在准备吞噬这个可怜者。她双手搭在膝盖上，低首不语。灼热的温度炙烤着她，她却不曾将手指伸入海水中以此来解暑，一下都没有。

            “救、救命！救我！”

            海面上的呼救声很不清晰，但她还是听见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不远处，一个白衣黑发的男人正在海面上仰头拼命呼救着，但不平稳的海面还是时不时地将他吞没，海水灌进他的口中，他努力想要吐出来，却又被后继的水再次冲击。他似乎很是难受，神情煎熬。

            但……她没有立刻跳下去救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她不能，她不行，她做不到，她必须等待救援……将他们一起救下。

            她挣扎地抱紧自己，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耳边那人的呼救慢慢弱了下去。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却看不到任何身影。

            那人，应该是沉入水中了。呼吸渐渐加重，胸口沉闷，快要无法呼吸了。海水不仅是挤压了那个人的肺，同样还有她的。神情恍惚憔悴地望着海面，干涩的唇令她忍不住舔了一下，舌尖却感到一片湿润，原来不知道何时，泪水已经灌溉了眼眶，不堪重负地流满脸颊。

            她收回了视线，颤抖的身子，破碎的泪水，她不能这样……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同她一样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她探出头，尝试去看了一眼海面，深沉的黑蓝色是蒙罩在她心上的黑幕，隐藏着无法抵抗的恐惧与危机，海洋是个庞然大物，恰恰是她最恐惧的那个怪物。

            她只瞧上了一眼，就迅速地缩回了头，再次埋入膝盖，发出一声恐惧的哀鸣。

            不！不行！

            她猛然抬起头，紧蹙眉心，泪眼朦胧，死死地咬着下唇，她崩溃地哭着，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疼，很疼，嗓子疼，唇很疼，心更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可以的。

            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她开始寻找工具。船上只剩一捆麻绳，一个破旧的渔网，而船桨早已因为磅礴地海水冲刷而断裂。她将麻绳紧紧地系在船头的钩子上——那是用来固定船只的。又将麻绳的另一端捆在自己的腰上。利落地做完这一切，她站了起来，却站在船的边缘停住了。

            她闭上眼，想以此来减少恐惧，倾斜身体，任凭自己坠入海水中。但海水轻柔地包围她时，她依旧恐惧不已，那个熟悉的感觉已经让她忍不住地想要挣脱，像是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令她难以呼吸。

            努力地睁开一只眼，海水上面是透亮晶莹的，但蔚蓝海水的深处呢……那般的阴暗。她根本不敢往深处看，只好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寻找那个男人身上，她透过暗淡的光线终于看见了那个坠入海中的男人。他虽然还在尽力地挥着手想要去到海面上，但肢体早已无力，只能看着海面——那个黑暗中的光亮离着自己越来越远。

            忽然间，他看见一个女子向自己游来，他想着——得救了。但那个女子目光中的恐惧却是如此的清晰，他张了张口，想要呼救更想要问清楚她怎么了，却只能无力地吐出一串泡沫。

            蔚蓝的海水中，一个在下坠，一个在救赎，是谁呢？已经无所谓了。但两人的手始终无法触碰到一起，放佛就该如此……男人渐渐地落向深处。

            她着急地想要抓住那人的手，却因为腰间的麻绳而被禁锢，她麻木地想到:她错过了拯救这个男人的机会。她的目光只能追随着那个身影一起坠入海底。

            男人的背后是黑色的深海，他下落的地方似乎正好是一个海底峡谷。马上，就会有一个生命葬于这个宽广幽深的峡谷。男人看着她，扯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奇怪的是，在如此深的海里，那个笑容依旧清晰。一个人类在大海中真的十分微小，那般卑微且无力，没有海水会为他哀鸣悲泣，甚至不会知晓这样的一个生命就这样消逝在海中。

            这一幕……是记忆中的那一幕——她想。也许是命运，再次令她经历了这一幕。那一次，她也是这般懦弱，亲眼看着那个人坠入深海。但这一次，不会再这样了。

            她闭上眼，泪水就这样与海水悄然交融，不分彼此。她轻轻地在心里说道:“我会救你的，一定会的。”她解开腰上的麻绳，向下划去，抓住了男人的手。在男人虚弱且惊讶的目光中，靠在他的耳侧轻声说道:“游上去，抓住绳子。”随后，她一个翻转，将自己置于男人的身下，用力一推。这一推，推走的是生的希望。

            海水中，两个身影再次分离，只是这次互换了。男人拼出最后一点力气抓住绳子，他终于抓住了救赎，他转身想要去看那个女子的身影，但窒息感不断袭来，只顾得上匆忙地看了一眼深海，却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拽着绳子爬上船，湿淋淋地瘫软在小船上，阳光灼热地晒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想起女子，他强撑着站起身，站在船上寻找着女子的身影。她会游泳，应该很快就能上来吧?即便是这样想，他还是担心地想要潜入水中观察一下。

            就在他想要再次跳入水中时，远处传来了快艇的轰鸣声。碧蓝的海面上，几辆快艇迅速地向他开来，他朝他们挥着手大喊着:“嘿！这里！快来人啊！救救我们！”快艇很快靠在了小船旁。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女人从快艇上焦急地跳到小船上，抓着他的胳膊问道:“这个小船上的女子呢?你有没有看见她?”

          “啊对！你们快去救她！她还在海水中！”他同样焦急地回答道。

            谁知，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泪水从那瞪大的眼眸中坠落，女人再次问道:“她在哪?”

          “海水中。”

          “不！不可能！”女人大声地反驳道，“她不可能在海水中！不可能！”

            男人愣住了，情不自禁地问道:“为什么？”

            女人抽泣着却没有回答，转过身，对着快艇上的人吩咐道:“你们！快去海水里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看着营救人员一个个跳入水中，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那个人……不是会游泳吗？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焦急地等待着。

            “你为什么会说她在海水中?”女人忽然冷眼看向他，“她怎么会在海水里?”

            男人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答道:“因为她为了救落入海中的我，自己坠入了深海……”

            “这不可能。”女人再次否定，“你和她素不相识，她不可能为了你会入海，你又不是……”忽然，女人愣住了，刚刚止住的泪水有一次决堤而出，她瘫软在甲板上没有形象地嚎啕大哭。

            女人哭了很久，搜救也进行了很久。夕阳已经逐渐与水面相拥，将对方陶醉，染上自己红晕烂漫的颜色。在这黑沉的傍晚，快艇与小船上的微弱灯光闪烁着，微风吹佛着所有人的发丝。   

            搜救过程中聒噪又寂静，她没有找回来。

            女人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所有人的希望也渐渐消失，沉默在人群中不断漫延。

            终于，女人止住了哭泣，远处夕阳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的面庞和已经哭肿的眼睛。

            她坐在甲板上，嘶哑的声音轻声说道:“我怨不得你。”也不等他问什么，她又继续说道:“她兴许是把你当成那个人了。”

          “哪个人?”

            女人满目疮痍地答道:“ 她三年前去世的爱人。”

            女人忽然抬头望向他:“你知道吗？她有深海恐惧症，从小就有。”

            他的脸色一下苍白了很多，甚至比他坠入海中时还要苍白:“深海恐惧症……”

          “是的。”女人看向远方天海交界处，淡淡地讲述着一个故事，“三年前，她的爱人与她一起在海上游艇游玩，但由于她有深海恐惧症，不慎跌入海中，她的爱人为了救她，自己坠入海水中。她因为深海恐惧症而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爱人坠入海中。从那以后，她开始学习游泳，但一遇到海水，还是恐惧得发抖——她的深海恐惧症因为她爱人的死……加深了。”

            女人站起身，红裙与夕阳相互交映，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她的脸颊上，眼睫上也是晶莹的水珠。她望着远方，不言不语，神情恍惚，眼眸很亮，也很悲伤。

          翻涌的潮汐声中传来女人渐行渐远的话语——

        “我无法想象她在坠入深海的那一刻的想法，她救了你，是的，她将你推上了海面，但她却坠入深渊——那是她恐惧了一生的地方。”

          湿咸的海风依旧那样吹着，但……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很久，寂静嘈杂的海面上，低低地响起了男人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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