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麦穗女与守寡人

作者&投稿:东郭盲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   
  一附魂的钉子
  从英子家的四层楼上我们摸着黑走下来,这时已是深夜两点二十七分。这一天是四月十日,是一个属于我私人的纪念日。实际上,在我拼命挽留、营救那奄奄一息、垂危可怜的婚姻生活和另一场绝望的情感生活而全盘宣告失败之后,我已经死了。
  破碎的九月躲在那人身后秘密地将我遗弃,而我的内心永远无法把它喊叫出来。由此,我也懂得了这个世界上能够叫喊出来的绝望其实是一种激情;而只能把它密封在心底、你必须在众人面前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你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的那种东西,才是真正的绝望。
  九月之后,我再也谈不上什么纪念日了。
  英子,我的一位诗意、温情而漂亮的女友,拉我到她家里度过了这个本应属于我独自一人去承担的日子。
  英子送我下楼时,我们拉着手在漆黑的楼道里探着步子下行。我是在这一刻忽然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居然存在着一双和我一样冰凉如玉的手。这个发现在一瞬间使我感到此时的世界不再孤单,此时格外温暖。
  我一直以为,人类除了眼睛可以说话,人的手是最准确的一种语言,而嘴唇发出的声音只会给人们的心灵交流帮倒忙。如果一个人你能够读懂与你牵拉着的另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的手的语言,那么你们的心灵和情感就非常贴近了。
  英子有一个温暖的家,温暖的丈夫。我是在四月十日这个弥散着稻草般淡黄色的阳光和清香的下午来到英子家里做客的。英子的家到处流溢着女主人的太妃糖似的暖红色情调。
  我在她家里坐上一小时之后,有一秒钟奇怪的时间,我忽然走神怀念起旧时代妻妾成群的景观,我忽然觉得那种生活格外美妙,我想我和英子将会是全人类女性史上最和睦体贴、关怀爱慕的“同情者”。这堕落的一秒钟完全是由于我那破罐破摔的独身女人生活的情感空虚,以及我那浮想联翩的梦游般的思维方式。但只是一秒钟的堕落,转瞬即逝。一秒钟之后,英子的温和智慧的先生便在我眼里陌生遥远起来。这种陌生遥远之感来自于我内心对英子的深挚友情的忠贞不渝,和我的情感方式的不合时尚的单向感、古典感。
  英子拉着我的手送我到楼下时,大约是深夜两点二十八分。楼前空地上散发着寂天寞地的黑暗,如一头东方女子绵绵长长的黑发缠绕在我们身上。大约凌晨两点二十九分到两点三十分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事。当时英子正跟我说着什么,也许是问我冷不冷,也许是问我对她的先生印象如何。我什么全没有听到,我只是隐约感到英子那柔美的声音在我的被夜风吹拂的冬衣与切肤的身体之间温暖地穿梭,在我空荡的呼吸里滚动。我的理智命令我去倾听和判断那声音的意思。但我混乱的大脑却忽然锈在思维边缘处的一个钉子孔上,毛融融的黑夜使我的想像力变成一把穷追不舍的锤子,紧锣密鼓无声地敲在那钉子上。
  于是,我看到五六米远处站立着一根墓碑一样硕大而耀眼的钉子,钉子后边半蹲着一个高大滞重的男子,他所以半蹲着,是因为他想把自己色情的脸孔和暴力的目光隐藏在钉子身后。那钉子尖锐地步步近逼,阴森狰狞,在它的牵引下,那男人向我和英子走近。我一把拉住英子,并且疾速转身。倒转过来的世界再一次让我惊愕不止目瞪口呆:我发现身后的场景是身前场景的全部复制,那逼人的钉子自动地向我们咄咄走来,钉子的身后是另一个蓄谋已久的猥琐的男人。
  我担心英子发现这突然袭来的意外会惊慌失措,受到惊吓,而她对于惊吓的本能反应——叫喊,反馈到我身上则是更大的恐惧。
  在英子什么都还没有明白过来之时,我们的前胸和后腰已经死死地顶住了那两只催命的钉子,和两个男人猥亵的狞笑里展开的闪电般雪白的牙齿,那一缝亮亮的牙齿的确是这个暮冬深夜里的一线白光。
  如果我是独自一人,我将百分之百地束手待毙,听之任之,在狼群里反抗挣扎是愚蠢而徒劳的。我知道,男人使用钉子作凶器时只是要我的身体,我身上、手上、颈上的贵重饰物以及皮包里的钱,丝毫改变不了局势,救不了我,除了束手待毙毫无办法。但此刻英子无辜地站在我身边,像一只什么都没发现、毫无自卫准备的迷人的羔羊,一株九月天里草坡上弯着颈子波动的母性的麦穗。于是,我莫名的责任和毫无力量的力量便鬼使神差而来。
  我对着那两只逼人的钉子说:“我跟你们走,去哪儿都行,但是你们要让她回家。”
  两只钉子诡秘地相视一笑:“为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这种守寡人专门就是用来被人劫持和掠夺的,我天生就是这块料。而且我早已惯于被人洗劫一空,我的心脏早已裹满硬硬的厚茧,任何一种戳入都难以真正触碰到我。
  两个男人发出钉子般尖锐的咳嗽:“如果不呢?”
  “没有余地。碰她一下,我杀了你们!”我说。
  又是一阵钉子般急迫的怪笑。
  然后,四只老鹰爪似的男人的手便伸向我们的胸部和腹部。我急中生智,一脚朝身前那男人的下腹踢去。
  咣当一声,那逼人的钉子和着那男人一同倒下。接下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起躺倒在地的那只尖锐的钉子转身朝身后的那男人的腹腔刺去。一股黑血像浓烟一样喷射出来,与这骚动而清瘦的夜晚混成一片。那男人被放血后顷刻间抽缩变小,欲望和血肉全从扎伤的钉孔中涓涓流淌,释放殆尽。一会儿工夫,他就像一只细如粉末的雨天里掉落在泥浆中的高腰皮靴,慢慢躺倒下去……“你在想什么?”英子在拉我走远的魂。
  这里,我发现我和英子已经漫过了黑得浓艳的狭长旷地,遍地瓦砾及堆积的废弃物伸手摊脚地伏在我们脚下。它们像水中浮物,不断闪烁沉浮,发出咝咝的呼吸声。一株看不见花叶的丁香树站在了我们身边婆婆娑娑,英子散发出丁香树迷人的清香。
  有月亮的街已经躺在我和英子不远的眼前了。我搞不清楚是我们走向它的,还是它迎向我们。
  这时,我趔趄地绊了一下。我和英子不约而同向脚下望去。
  我定定神,模模糊糊看到黑暗中一只黑乎乎的胶靴在我们的脚下无声无息。
  二出租陷阱
  “你听见没有?”英子的声音在凌晨两点三十分终于冲进我的被层层迷雾缠绕的大脑。
  我木然地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仿佛是在抖落血腥的痕迹,“你说什么?”
  “我问你听到没有?”英子说。
  “嗯……我刚才……”我脑子一片空白。
  “你在想什么?”
  这时,我的思路已经慢慢返回到英子的声音旁边,找到了与她思维的交接处。
  “你呆呆地在想什么?”英子说。
  “英子,你发现没有,楼前这片旷地太黑了,令人恐怖。我担心你送完我怎么回来?”
  “没事。这地方我太熟悉了。”英子漫不经心。
  “你没发现吗?这个世界到处都埋伏了阴谋,特别是埋伏在你认为不会有问题的地方。比如,隐匿在你每天都经过的一堵墙壁上的一块补丁似的安谧、老实的窗口里,隐匿在你单位里某个最熟悉最要好的朋友的笑容后面。”
  “别那么紧张。”英子故作镇静。
  “对于弱小的动物来说,生活处处是陷阱,时时须提防。”
  “又来了,你要把《动物世界》里的这句台词复述到哪一天呢?那是台词!你得把生活事实与无边的想像经常分开才能放松。”
  这时,我们已经完全穿越了瘦骨嶙峋的月亮角下那片杳无人迹的旷地。漆黑中我感到我和英子始终是两只凝固不动的阴性骨骼,彼此接连。腿脚挥霍着力量向前迈动,步子却像徒劳的语言一样原地低语。巨大的黑暗捉摸不透地从我们身边慢慢划过,枯叶在树枝上摇动着风桨,推动我们前行。我们的胯骨在黑夜慢吞吞的移动中不时地碰撞,夜晚便发出锈铁一般吱吱嘎嘎的声音。我想像这风烛残年的旷地肯定已经走过了历史上无数次血腥恐怖的格斗与厮杀,那些男人们的尸体正在我们身边潜身四伏,历历在目。他们身上的利器比如巨大的钉子,已经在岁月的延宕中朽烂成一堆废铁,然而那巨大僵死的骷髅上的眼睛却死不瞑目,大大地洞张着盯住每一个从他们身边款款走过的女人和长发,埋伏着随时准备来一场看不见的出击。
  前边已经到了楼群的出口,那是一扇半开的旧木门。我一直认为半张半合、半推半就的任何一种存在,都是对人类想像力的最大的调动和诱惑,无论真理还是女人,彻底赤裸与披着模糊的薄纱所产生的引力的不同,就是我这一私人经验的有力证明。
  关于那扇半掩的木门后边潜藏着什么的想像,一时间把我完全占领,门外边似乎也轻响起虚虚实实的脚步声。
  我对虚掩着的门和停留在远处的看不见的脚步声始终怀有一种莫名的慌乱,我觉得那是一种隐患,一种潜在的危险,是通往生命出路的一条死胡同或者诱人走进开阔地的一堵黑色围墙。好像是有人总把砒霜放在你的面粉旁边。但是,倘若把门全部打开或者全部关闭,让那脚步声彻底走到眼前来,不安感就会消失。我知道,这种恐惧对于一个成年女子来说,的确难以启齿,但我无法自控。
  我一把拉住正向那扇木门靠近的英子的胳膊。
  “小心,危险!”我说。
  “你怕什么?”英子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扇黑褐色的木门已经站在我和英子的胸前,它在摇晃,庞大的身躯显得气喘吁吁。
  我们走出那扇木门时,果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觉得这真是一桩奇迹。
  “看来,我得把你送回家。你紧张什么呢?你的手在发抖呢!”英子说。
  一个男人从我们面前木然走过,我发现他的步子与我和英子的步子不同,那步子对夜阑人静的茫夜有一股无形的侵犯,而我和英子的步子却使夜晚安宁。
  我想,这男人大概是刚才那阵看不见的脚步声的制造者吧。
  “我什么也不害怕。”我说。
  我知道,我惟一的恐惧只是我的心理。
  我和英子刚刚走出那扇旧木门,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就唰地从黑幕中驶到我们跟前,像一道刺眼的黑光让人不知它从何而来。
  那司机长得温和勤劳,一副标准的老实人模样。他招呼我们上车时那种谦卑殷勤的神态,使我怀疑地掠过一个念头:这是一个蓄意已久、恭候多时的阴谋。
  在这夜深人静、阒无人迹的街上,怎么那么巧我们一出门他的车就正好迎上来呢?我宁可相信长得像坏人的男人。
  我想制止英子上车,但英子的一只脚和她那顶让人欢快的小帽子已经探进了出租车后门。于是,我只好孤注一掷拉开前车门坐在司机旁边。我想,我们一前一后分开坐可能会比较安全。这时大约是凌晨两点三十一分。
  随着车子的启动,我听到英子一声刺耳的尖叫。我立刻转身。
  这时,我和英子先后发现在后座边角处的阴影里坐着另一个长得像好人的男人,他只有半张脸孔和一只眼睛。
  一直到一切结束之后,我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有没有另半张脸埋在阴影里。
  我当时看到他那一只眼睛像一头最温情脉脉的老黄牛的眼睛,让人想到田园绿草、阳光尽洒、遍地牧歌,想到一只红嘴鸟在亚麻色的棉花地里安宁地滑翔。但是,我从这半张脸孔上还看到了另外一件事:他的身体里其实只有半条命。
  人类的经验告诉我:使人不用判断就产生信赖感的,准是一个美丽而诱人的误区,是覆盖着玫瑰色樊篱的陷阱。现在,我和英子已经无法挽回地上了贼船。
  车子在夜色里如一只自动爬行的墓穴,使人感到钻入了一场失控的魇梦。
  我注意到那司机通过反光镜向后边的半张脸丢了个眼色。
  半张脸说:“按原路走。”
  司机说:“没问题。”
  我猜想,他们已经开始交换暗语了。
  车窗外是金属般尖锐的风声,我听到“时间”像小提琴手绷得紧紧的高音区颤音,悠长而紧迫地从我的耳鼓滑过。一座座火柴盒似的大楼向后边飞速移动,那些沉睡在市区中的大楼,由于高耸,使人感到它们总有一股慌里慌张、心怀鬼胎的劲头。
  我注意到我身边的司机长了一双很鼓的眼睛,像甲亢病人似的,黑眼球从他那过多的眼白上凌面凸起,随时可以奔射出来,深深地陷到我和英子的身体里去。我还注意到,他的瘦脖颈上一根蓝蓝的青筋突现暴露着。我记住了这根青筋。
  “要不要拐?”我身边的鼓眼睛司机又通过反光镜看后边的半张脸的眼色。
  我变得忧心忡忡。我觉得鼓眼睛的话总是指向某一处我和英子听不懂的暗示。
  作为一个娴熟的出租司机,难道他不知道我和英子要去的地方怎么走吗?我在想“拐”这个字,拐弯还是诱拐?我回头望望英子,她满脸惊慌,身体倾斜,坐在尽可能离半张脸远些的后座角上。
  我故作镇静,对她说了声:“快了。”
  这时,车子猛一下急刹车。我的胸部一下子撞到身前坚硬的驾驶台上。同时,我听到英子咣当一下重重地跌在前后座之间的挡板上和随之而起的一声凄厉的叫喊。
  “你们干什么?”这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发出但那已不是我的声音。
  鼓眼睛嘿嘿一笑,“出了点故障。”
  半张脸在阴影里闷闷地说:“调一调那个。”
  于是,鼓眼睛东摸摸西按按,还用脚踢踢驾驶台底下的什么家伙。我模模糊糊看到一颗亮亮闪闪的钉子从驾驶座底下滚到我的脚边,它在朝我眨眼发笑。我不动声色,慢慢移出一只脚把它踩在我的脚下。
  车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启动了,平缓行驶,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
  我用余光看到鼓眼睛正在用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裤兜摸着,摸了很久,然后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握在手心里,从肩上递给了身后的半张脸。五颜六色的街灯在他的眼球上闪闪烁烁,不断变换的色彩使那对鼓眼球鬼鬼祟祟。
  我心里盘着刚才半张脸说的“调一调那个”的“调”字。调什么呢?调仪器?调情?调戏?
  这时,车子行驶到了一个光明的路口,虽然依旧没有人迹,但路口处空空站立的那个有如士兵一样挺拔的警察岗楼,使我觉得这是一个安全的地带。
  英子把她那冰凉的手从后边搭在我肩上,对我说:“咱们在这儿下车好不好?”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侧过头冲着鼓眼睛说:“我们要下车。”
  “还没有到地方嘛。”鼓眼睛和半张脸几乎异口同声。
  “可我们就是要在这儿下车。”我说。
  鼓眼睛那暴露青筋的细长脖子转动九十度,那双鼓眼睛当当正正对准了我。他嘿嘿一笑,“上来了就别想下去,到地方再说。”
  我已经切肤感到他那双眼睛已经从他的眼眶里突奔出来射进我的身体了。
  “你让我们下车!”我声嘶力竭叫一声。
  鼓眼睛又是嘿嘿一笑,“如果不呢?”
  半张脸这时阴森森地用他那半条命去牵拉扶在我肩上的英子的手。老天!他的半条阴魂已经在碰英子了。
  我完全乱阵了,只听到自己脑袋里响了一声巨雷。沉思的驾驶台上那只咔咔跳动的表针也空荡荡鸣响。
  “十三,十二,十一,十,九……”我在心里开始倒计时,等待那深入骨髓的诱拐命运的最后一刻。
  出租车驶出了那条有着光明路口的街,进入了一条狭长的黑色甬道,小路两旁昏黄的街灯扑朔迷离。我知道,街灯——这个黑暗里惟一的见证者,早已像众多的人一样惯于撒谎,它已不再代表光明。
  “八,七,六,五……”
  ……呵那黑楼梯走廊……狭长的旷地……粘糊糊死在细如粉末的雨地上的胶靴……栏杆围住的伸手摊脚的废弃物……睁大眼睛盯住我和英子款款走过的骷髅……看不见的虚掩着脚步声的旧木门……没有花叶的小丁香树散发出的英子的清香……那钉子当当急响紧叩在魂上的敲击声……
  时间在心里完全回转,逆退到了凌晨两点二十九分到两点三十分。
  “五,四,三,二……轰……”
  一声巨鸣震响了我永远的黑夜!
  当我和英子从那翻倒的火团里逃出身来时,在烟雾中我看见鼓眼睛细脖颈上的那条暴露的青筋正喷射着如浆的血注,倒在方向盘上;他的身后是半张脸苟延残喘的半条命。
  “你杀人了!”英子凄厉的嚎叫响彻这暮冬里瘆人的街头。
  我和英子像两张白纸,醒目地站立在铜鼓般嘶鸣的心跳上,无助地颤抖。
  我满身血渍斑驳。
  天呀!那只从驾驶座底下滚出的被我踩在脚下的钉子,有如一阵尖锐的风声,莫名其妙地被攥在我的手中。
  三诱拐者
  我面色苍白、僵硬笔直地坐在貌似宏大庄严却肮脏庸俗的法庭大厅里。我那厌倦了日常生活的耳朵和似乎还有一口气的枯白的嘴唇,还是感觉到了会场上的七嘴八舌、杂乱无章的窃窃低语。
  我的身边是两个纪念碑一般庄严的警察。我有几次想伸手摸摸他们的嘴唇,看看他们呼出来的是不是和我一样的热气。他们肯定是把我当作一匹黑色的瘦雌马了(我此刻正穿一身女犯统一的旧黑衣),他们强壮的体魄用不着马鞭就可以驯服我。但我知道,所有的缰绳都拴不住我的心!
  那样一匹瘦瘦的雌性马,你可以骑她、蹂躏她,你的鞭子可以征服她的肉体,你可以让她血肉模糊、看不见的累累伤痕布满全身,你可以让她生命消亡、永逝不返,但你就是得不到她的心!她的心只能醉于爱情和死于爱情。
  法官端正地坐在审判台中央,他的坐姿使我立刻感到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层层禁锢的囚徒。
  我的辩护律师和法庭进行了一场模式化的乱糟糟的争辩之后,我看到法官终于转向了我。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说:“法官先生,这里边的确存在一个诱拐者,否则我怎么会杀人呢?”
  法官说:“那么谁是诱拐者呢?”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我努力回忆四月十日夜晚凌晨两点三十一分之后的每一个细节,那两个男人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以及这些小动作和眼神背面所指向的暗示。我心里一个连着一个图像画面,像电影一样掠过。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抬起头,期待地朝英子望去。我目光变成一只软弱无助的手臂,伸向我所依赖的朋友。这是我惟一能抓住的救命的“稻草”。这个时候,她肯定会站出来为我指出那个人,即使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
  英子端坐在那里,她那双深挚、静谧而美丽的大眼睛久久凝视着我。由于恐慌,她比以往更加动人妩媚,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麻雀,远远地坐在摇晃不已的黑电线上。
  我感到懊悔,我宁愿让事情听其自然,也不想把我的朋友牵扯进来。
  终于,英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有如一株暮冬里灿黄的麦苗,整个人就像一首情诗那么纤美慌乱、迷离恍惚。她终于举起了她那只木然的然而会说话的手臂。
  那手指不偏不倚致命地指向了——我!
  一时间全场哗然。
  当当!法官大人在案头上重重地敲了两下,“肃静!”
  然后,法官的目光再一次指向我:“你认为你的朋友说得对吗?”
  我的眼睛已经游离开了法庭上所有期待着我嘴唇颤动的目光,我的思维在所有幸灾乐祸者和等待落井下石的观众上空的气流里浮游。我没有看见一个人。除了英子,我没有看到还有一个人存在。
  一滴不再清澈的泪珠从我那早已远离忧伤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像一只红红的樱桃从枝桠上成熟地坠落。我把那一滴复活的泪水和着所有死去的往昔一同咽进肚里。
  全场寂静,死亡一般空洞静止。
  终于,我说:“……我愿意……去坐牢。因为……你没办法听懂她的话。”
  “你无视法庭!我们听不懂还有谁听得懂呢?”
  “你是男人,所以你无法听懂。自以为听懂的,准是听歪了。”我说。
  “你知道你故意杀人是要判死刑的吗?”法官继续说。
  “权力总是有理!‘强者’总是拥有权力。”我无力辩解。
  这时,我的辩护律师再一次站起来为我辩护:
  “法官先生,就我所知,我委托人的朋友在这里所指示的诱拐者不是本案所涉及的那个‘存在’的层次上的。另外,我这里有充分的材料可以证明我的委托人是一个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看见我的辩护律师从他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材料,“这是我的委托人在一九九二年夏季的一个夜晚写的。被她的家人发现后没有实施成功。内容如下:
  关于死亡构想
  一、方式:两瓶强力安眠药。先吃七片,待神志濒临丧失的时候,急速吞下两瓶。向右侧身曲腿而卧,左手呈自然状垂至胸前,右臂内侧弯枕于头下。
  二、地点:在贴近母亲墓地的宁静无人的海边,躺在有阳光的雪白或灿黄的沙滩上;或者是一条蜿蜒海边、浪声轻摇的林阴小路之上。但不要距海水太近,要能聆听到安详舒展、浪歌轻吟的慰藉之声的幽僻之所。
  三、时间:在生命还没有走向衰老的九月里的一个黄昏,太阳渐渐西沉了,天色黯淡下来,世界很快将被黑暗吞没。这个时候,善良的人们都回到温暖的房间里,谁也不会发现一个女人在幕天席地的海边静静地安睡过去,永不醒来。血红的九月是一个杀死我的刽子手。那人离开了,带走了世界。
  四、遗言:不给任何一个人留下只言片字或照片。话已说尽,路已走绝。
  五、遗产:销毁所有信件、日记、照片、作品手稿、录音带、私人信物,等等。其余,全部留给一位单身无依的、具有杰出天才和奉献精神的守寡人。决不把遗产当作最后的功名献给ⅹⅹ机构。只把它献给像我一样追求和忠诚于生命之爱,但由于她无家庭无子女政府就不分给她房子的人。
  六、死因:我死于自己的秘密——九月之谜。
  七、碑文:原谅我只能躺在这里用冰凉的身体接受你的拥抱。
  一九九二年九月
  “请把此材料呈上来备案。”法官说。
  我的辩护律师送上我的材料后继续说:“我的委托人曾经多次向我提到‘九月’,可以判断,她有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九月’的‘情结’。我的委托人正是那种被称之为‘边缘人格’的人。这种人常常处于极端艺术化与精神分裂的临界线,在此二者之间波动,一般情况下不易辨别。边缘人格的人通常在家族史上出现过精神失常的现象,或者幼年遭受过性暴力行为,或者幼年出现父母多次分居、离婚现象。我的委托人正是这样的背景。”
  “有证据吗?”法官说。
  “我委托人的母亲可以证明这些。还有一点,我的委托人自称她父母双亡,独自一人。这一点与事实不符,也可看做是她精神失常的表现。”
  法庭上又是一阵骚乱。
  …………
  我最后一次朝英子望去,她像是被茫茫人海遗弃在城市角落里的一条无辜的小河,拼尽力气把人们随意丢到她那河水里去的易拉罐、空烟盒、避孕套等等废弃物推向堤岸,拒绝懂得世界上“阴谋”与“肮脏”这些词汇的含义。她的整个身体变成一株被众人眼里射出的背信弃义的耻笑所折断的小白桦树,瘫软的身体和硬朗的心,矛盾地坐在那儿,不知所措又坚定不移。
  她根本不知道她刚才那致命的手指所指向我的命运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我懂得她,那么地懂得她!
  在这个人头攒动、密如潮水的整个大厅里,我知道,只有这个指控我是“诱拐者”的人,才是我的同谋,只有她才是。
  如果你是一个仁慈的法官,请你把我和英子送往两个安全的去处吧:把英子送往让人学会自卫的精神医院,让从诗句里走下来的她懂得诗与现实哪个才是真的;把我送进封闭的牢房,让世界永远看不到我,让时光在“九月”以前变成一堵千古石墙。
  我知道,我那与生俱来的等待,只是一只能装下两个或三个人的让我晕头转向的笼子,一只把我摇晃、摔碎、再扶起的笼子。我不要豪华的阳光和金子铺陈的沙滩,整个世界我毫无期待,我只要我那笼中人眼里的鞭子抽给我的温情的虐待。我的一年四季恐惧着四敞大开的生命,渴望那个围栏。
  这个时候,一个衣冠楚楚的英俊男子从大厅虚掩着的门缝后边像一道危险的黑色闪电飞翔过来。我疲倦的心已经记不清他是我的第几任前夫,也记不清当初那一声令我们都想把对方杀死的互相背叛的缘由。只记得我们是在骚动的洛杉矶的一个“变心俱乐部”里彼此失踪的。
  他义正辞严地对着法官说:“我代表男性公民向您诚挚地请求:给她自由。”
  我的思想和肉体都分外清醒。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外边的自由,是想把我推向一个更大更深的阴谋和陷阱。
  当当!法官终于()站了起来:
  “本法庭将竭尽全力查出或者否定诱拐者的存在,这是本案的关键。现在本法庭宣布——休庭!”
  还有什么可等待的呢!我对法官的判决毫无兴趣。无论在哪儿,我都已经是个失去笼子的囚徒了。
  那个九月啊,我独自守立在心里那条已离我而去的、漫游穿梭的虎皮鱼的虚影里。这座城市在我眼中已是废墟,它随你死去。
  众人的眼睛,使我无法哭泣。
  


名人故事! 急!
*萧伯纳年轻时喜欢骑单车,有一次跌断腿骨,他的女同学很体贴的照料他,萧伯纳担心自己意志不坚,会向这位女同学求婚,他决定溜走.可是不小心从楼梯上跌到楼梯下,两条腿都跌坏了结果他果然问她肯不肯跟自己结婚.当女同学点头时,萧伯纳昏了过去. *一位女士对毛姆说:我和一位男士相处很久,可是不敢断定,我是不是爱...

主角是露琪亚的笑话|~
更是巧合的是,原来黑崎一护竟然是海燕的转世并且也和海燕一样有着死神的灵力,这让露琪亚更加迷茫..就在露琪亚和一护努力的找回当年的真相的时候,露琪亚冷酷的哥哥---朽木白哉为了贵族的荣誉,也在追杀着露露,露琪亚和一护到底能不能从蓝染手中夺回崩玉???---这是<露琪亚>的剧情---[参见犬夜叉] 剧情3: 黑崎...

短篇英文小说读后感200字 初中
既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式女性,又是一个爱家爱先生爱孩子的传统女人,然而,却无法与母亲和睦相处,最终只能是选择逃离这个带给她无尽痛苦和折磨的家庭,虽然她百般的不舍。对于“树生”我能够表达的是一种偏爱。这个人物值得赞赏和称道的是她的善良和勇敢。 母亲的形象是一个尤其另人同情的不幸人物。年轻守寡,守着...

歇后语大全
耗子掉水缸——时髦(湿毛)和尚的木鱼——合不拢嘴 豁子嘴照镜子——当面出丑 街上卖笛——自吹 叫化子扭秧歌——穷快活 黄鼠狼的腚——放不出什么好屁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按下葫芦起了瓢-此起彼伏 瞎子点灯-白费蜡 聋子的耳朵-摆设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百万雄师下江南-兴师动众 丈...

查歇后语
空棺材出葬---目中无人。(木中无人)。王八中解元---规矩。(龟举)。六月裏戴手套---保守。(保手)。生花生---非吵不可。(非炒不可)。皮匠不带锥子---真行。(针行)。何家姑娘嫁给郑家---正合适。(郑何氏)。和尚的房子---庙。(妙)。河边洗黄莲---何苦。(河苦)。盲人...

怎么写关于奶奶的作文?
当年奶奶产下小姑不久里,爷爷国为仗义,帮兄弟找仇家,结果,被人活活打死,就这样,一个家村平凡的妇人,变成一了一个寡妇,守寡至今,奶奶一直都承受着独养7个儿女的艰辛。 在奶奶年近70岁时,爸你硬把奶奶接到城里来住,奶奶刚到家里,妈妈已准备了一桌丰富的饭菜,一张新床和几套新衣服,奶奶看到眼前对于我来说...

稻草人与蝴蝶读后感
八月,我便在这种浮躁生活里读了一本书——《稻草人与蝴蝶》作者黛安是生在山东肥城的一名教师。作者以小说的形式,以一个小女孩的口吻,记叙了自己童年的一个个故事,一幕幕景色,一种种真情,一段段回忆。整本书主要写自己的童年以及故乡,充满童趣。比如在故乡吃炸香椿、烤麦穗,举着风车奔跑在油菜花地里,爬到树上...

梦见拾麦穗是什么意思
已婚女人梦见拾麦穗,预示夫家能够会遇到困难。医生梦见拾麦穗,提示你小心周边出现传染性疾病。公职人员梦见拾麦穗,意味着所遭遇的障碍可由贵人相助而取得处理。恋爱中的男人梦见拾麦穗,预示着近期你的运势很好,不久之后将会外出游览,途中的平安还是需求多加留意。守寡的人梦见拾麦穗,监守贞节天下传。...

急!找经典对子
分开出路两重山冻雨洒人东两点西三点 切瓜分客横七刀竖八刀天下口 天上口 志在吞吾 人中王 人边王 意图全任一目不明 开口便成两片 廿头割断 此身应受八刀冯二马驯三马冯驯五马诸侯 伊有人尹无人伊尹一人元宰古木枯 此木成柴 女子好 少女更妙人曾是僧人弗能成佛 女卑为婢女又可称奴三女为奸 二女...

《朝花夕拾》、《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骆驼祥子》摘抄!急啊急啊急...
《阿长与山海经》 我的保姆,长妈妈即阿长,辞了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罢。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仅知道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

文登市18869668551: 陈染早期的文章有点颓废、有点落寞~~青涩中有一种坚毅!有人看过吗?大家交流下…… -
佼有林可: 《纸片儿》 收录了陈染在文坛脱颖而出的《世纪病》等一系列表现青年人苦闷、孤独和叛逆的小说,他们急欲冲破陈旧的观念和秩序,为心灵的荒野寻求出路.而《纸片儿》等弥漫着诡秘忧伤与人性扭曲的故事,使陈染一度被视为神秘主义者....

文登市18869668551: 不难看出,全文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什么要写农村姑娘拣麦穗时的梦?它在全文中有什么作用? -
佼有林可: 承接下文的作用,为了引出下文所要讲的事情....

文登市18869668551: 拣麦穗里老汉与女孩的情感分析 -
佼有林可: 喜欢 憧憬 相对代小孩一样 玩笑 我对老汉的感情是对糖人单纯的向往,老汉将我看成小孩没有当真 尴尬带点不安 打趣 经历了心理上的成长我对老汉也已经是对待一个熟悉的人,在他很久没来会有担心 .老汉知道我长大对我也只是看待小姑娘一般

文登市18869668551: 最大的麦穗中什么与追求最大的理想相连系? -
佼有林可: 人的一生仿佛也是在麦地中行走,也在寻找那最大的一穗.有的人见了那颗粒饱满的“麦穗”,旧不失时机地摘下它;有的人则东张西望,一再错失良机.当然,追求应该是最大的,单把眼前的麦穗拿在手中,才是实实在在的 四个字:把握机会

文登市18869668551: 捡麦穗 中作者与卖灶糖老汉间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感 -
佼有林可: 姑娘们拣麦穗,引出了作者的拣麦穗,因为有了姑娘们拣麦穗准备嫁妆的前提,那时还不大懂事的作者才会跟着拣麦穗,想嫁给卖灶糖的老汉,引出自己和卖灶糖老汉之间的纯真情谊.姑娘们是作为铺垫和映衬出现的

文登市18869668551: 课文《拣麦穗》中“烟荷包”在文中起什么作用 -
佼有林可: “烟荷包”是全文中一个重要的细节.它既是“我”学着其他农村姑娘的样子编织梦想的开始,是我纯真幼稚的梦想的寄托,又是梦想破灭时,“我”心中仍然不灭的对至真、至善、至美的人间情感孜孜以求的信念的寄托.在全文中,“烟荷包”不仅照应全文,是“我”情感的寄托,它还是“我”梦想犹存、追求仍在的一个象征,是“我”与其他农村姑娘相比,没有成为一个悲剧的重要区别.

文登市18869668551: 一株麦穗的尖锐和辽阔 文中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
佼有林可:[答案] 麦穗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低着头,是很谦虚的.尖锐,在我们的人生中不总是欢笑与阳光,也会有黑暗与迷惘,面对诱惑,只有我们用意志去战胜它时,我们才不会陷入其中,对待与之相关的人或事物,我们就要尖锐;辽阔,屠格涅夫曾说过一句话:...

本站内容来自于网友发表,不代表本站立场,仅表示其个人看法,不对其真实性、正确性、有效性作任何的担保
相关事宜请发邮件给我们
© 星空见康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