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教师不是管出来的

~     常常看到一些学校或教育管理部门的文件，动不动就是强调“加强管理”，好像原来管理得不够，所以优秀教师不够多，教师辞职转行的还不够多。

      管理者以为进一步“加强管理”就会出现更多“优秀教师”，教育就会变好，却忽视了一个常识:对教师最大的福利其实就是“自由”，提高待遇只是一个方面。许多年轻教师离职并不全是因为待遇低或工作累，而是因为自由度太低，内心不爽，精神压抑，尊严受挫。

      教育需要管理，但优秀教师是管理出来的吗？

      花盆里栽不出大树，笼子里飞不出老鹰。这是常识。

      优秀教师是自由的产物，是长出来的，当然和他们本身具有的卓越资质有关，他们热爱教育，热爱生命，热爱讲台，明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生命处于自助之中，他们内心的能量不是因为外界的栽培与管理，更不是职称、利益、荣誉等等外在的引诱，他们的有限存在才是当下让人丧气的教育现状中的希望。

      优秀是自我教育的结果，是自我成长的结果，不仅是一种习惯，也是内心觉醒的表现。

      作为管理者，要真正让教师尽心尽力去教书育人，首先得相信教师，给教师教育教学的某种自由，而不是加强“管理”。

 

  记得表演艺术家赵丹的遗言就是“管得太具体，文艺没希望”，当下的教育其实也可以借用这句话:管得太具体，教育没希望。

      信任应该是管理者具备的重要能力，信任也是学校的重要资本。家长信任学校才把孩子交给学校，而对学校的信任根本上是对教师力量的信任，不是对控制力量的信任。虽然科学理性的管理也是必不可少的，但管理的本质是服务，是“理”，而不是“管”。许多事情理顺了，僵硬简单的“管”也就不需要了。

      当下的各种不信任教师的精细化管理往往是伤害教师的利器（恕不举例，教师自知）。当然，你对教师不满意，需要业务培训，需要思想提升，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因为每一个教师都有一个自我成长、自我提升的过程，而觉醒需要契机，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不是加强管理就能快速见效。

      日本学者福山认为，信任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社会资本。一个上下左右缺少信任的社会，是运行成本高和低效率的社会，是缺少恒心的危险社会。回到教育来说，你不信任教师，加强控制，教师不自由，自然会淡化甚至放弃责任，因为没有权利，也就没有责任。这样的学校也是高成本和低效率的学校，滑坡或落后于人，那是必然的结果。

    从道家的思想和立场出发，可以说，你管理干预少，整个教育的“自然”就会得以释放，教师的自主性、责任感、积极性就会生发出来——如果TA还是一个合格教师的话——借用老子的话说就是“我无事而师自富，我无为而师自化，我好静而师自正，我无欲而师自朴”。

    为什么以自由为基础建立的国家往往会富强？为什么在那些较多自由的学校里教师反而更爱学校、更热爱学生、更愿意积极做事？为什么自由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会更有出息，更懂规则，更有责任心？

      因为自由是建立在对人的信任基础上的，它给了人思想和选择的权利，最容易激发人的创造力。如果管理者不相信人，不相信教师，自然就会设置各种规则“加强管理”，所谓“以人为本”实际上是“以权为本”，因为人不是抽象的人，而是具体的人，口号喊得再响，也不过是忽悠人的口号，本质上还是要控制人。

    不自由的教育，自然是建立在对教育者的蔑视和不信任基础上，工具化每个人，教育怎么能搞好？越控制、越加强管理，教育会越糟糕，因为这些不是教育，都违背了“自然”原则，违背了人性原则。越抓紧管理，带来的问题往往越多，因为文化不是管理出来的，它是自生的。而一个学校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它的文化，这和一个大共同体一样，文化坏了，道德法律制度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文化根基在人心里。

      从另一方面来说，“管”得越多，教师越反感，引发的非制度性抵抗力量就越厉害，最后虚于应付或放弃责任的可能性就越大，虽然绝大部分教师为了生存不会进行激烈反抗，但转移压力的能力还是有的。压力最后的承受者就是学生，在个别逆反心理严重的学生那里，悲剧就产生了。2013年9月14日临川二中高三和2017年的11月12日的湖南益阳沅江三中高三，各有一位优秀班主任被杀，都是对学生“加强管理”的结果，类似的悲剧还不够多吗？

      波普尔认为，极权社会很难发生根本性的转化，除非它自我毁灭或被外力击沉，这种社会只能进行零星的社会工程，无法一揽子改变。中国算不算极权社会，不好定义，但权力的高度集中是有目共睹的。几十年的市场经济并没有带来成熟的市场经济下的开放社会、法治独立、社会公正，倒是问题越来越多，社会的不满情绪在进一步堆积，尤其是对教育、环境、法治等，老百姓越来越担心，有条件移民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更多的人是走不了的。

      这种情况下，政府的明察秋毫、理性行动就显得尤为重要，但指望政府一声令下，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那也是不现实的。

      其实，真正改变世界的力量多是从个人开始的，从具体细小的事情开始的。老子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钱理群说:“想大问题，做小事情。”落实到教育上，指望上级教育部门一声令下就能改革当下的教育现状，不仅不可能，而且可能更成问题。教师自己不思考，没有心灵的解放，不投入一点一滴的行动，不摒弃“平庸之恶”，不抵抗反教育的行为，只向现实妥协，却希望教育能够变好，那是不现实的。中国教育的改变需要自上而下的全局性设计，更需要自下而上的社会性的个体化的努力。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没有谁能置身事外，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改变的力量。

     

    在我看来，教育的微观变革，才是改变现实的真实力量，是“静悄悄的革命”，而微观变革，首先是心灵突围，是价值观念的突围，只有心灵突围、价值观念的突围才能为制度突围奠定基础。

      通俗点说，专制制度不是建立在文化历史现实中，而是建立在人的心灵里面，扎根在人们的观念里，有什么样的心灵结构，有什么样的价值观念，就会设计出什么样的制度。

      日本民族的灵魂人物福泽谕吉说，一个民族要崛起，要改变三个方面，第一是人心的改变，第二是政治制度的改变，第三是器物与经济的改变。这三个方面的顺序，应该先是心灵，再是政治体制，最后才是经济。把这个顺序颠倒过来，表面上看是捷径，但最后是走不通的。

      急功近利的民族是倒过来走的，从大共同体和小共同体都一样。

      当下的情况是，问题虽然越来越多，但老百姓依然相信政府，相信政策，指望政府。这种情况下，高层设计的制度改变是关键，而改变人心、改变观念也是一种逼迫，但制度不变，人心改变则毫无可能，尤其是宗教精神传统匮乏的无神论国家。

      回到教育问题来说，这些年来的教育改革，主要是行政主导下的改革，并没有给民间多少权利，而评价制度依然是应试教育那一套，这样的改革自然是问题越来越多。

    这些年，我也接触过不少基层校长，他们也是一肚子委屈，上面不赋权，下面又不动，但他们不愿意说上面，只是说教师“懒”，不负责任，好像学校就是校长的。但教师的“懒”是教师的原因导致的，还是管理过频，行政化过甚导致的？需要好好反思。

    如果认为对教师的管理还不够细致，不够严厉，才会出现那么多教育问题，就像学生自杀多，然后到处设立铁丝网就能解决问题一样，那是很可笑的。用最简单的道理说，鱼好不好关键看水，不在于渔网密布；庄稼好不好看土，不在于精耕细作。“相信农民会种地，相信教师会教书。”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要落实在为教师松绑的实际行动上。原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先生说过，教育的真理往往掌握在普通教师手里，而不在校长手里。

      当下，权力的傲慢不仅在于不懂教育、不懂自由，更可怕的在于靠加强控制、吞吃自由来养肥自己，而离真正的教育却越来越远。

      这才是让人无语的，也是让人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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