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发配”泗交山上的日子（下）
作者&投稿：花食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八O年暑假教育局组织的工资评定，我侥幸榜上有名之后，“福有双至”，我也得到下山的消息，但却意外地分在距县城四五里，离家十多里的四董学校，妻子娘家苏村校长何宝林动员我到他那儿去，我好比咬一口水蜜桃不小心又吞食了一条小虫。正在纠结中的我，到教育局取调令，却在西门外与泗交联校干事李庚午邂逅而遇。估计是比我早一，二年上山的一些刺头找联校闹，实在安排不过来，准备上我家找我谈判。我们在路边各怀心事，心照不宣地较量，李庚午说七七年上山那一批仅你一个工资调上，比你早上山几年，比你早十几年教龄的，多少人落榜，王老师（联校指导员）希望你再干一年，算是求你了！我权衡利弊，沉吟了一会儿，决定顺水推舟，明年此时，再动员关系到县教育局直属新建路学校上班。
反正下不了山，我和妻子商议决定，应泗交马峪黑丑哥邀请，到他村山坡上捋莲翘，卖了贴补家用。二岁的儿子早已有岳父母照顾，妻子蒸了不少馒头，我们又带些面油，又在城里蔬菜公司买点酱菜疙瘩，在运输站门口，上了到山上的卡车。在曲折蜿蜒盘山公路上起伏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上了阎岭，心悬到嗓子眼里，下山拐了几个S弯，在木材检查站门口下车。我们肩扛手提，沿着南来的小河，踩着石头过了三趟水，经过了南河，库沟两个小村，已是气吁喘喘，大汗淋漓了。我们在库沟村边牛棚下河边的一块大石头歇下脚，先掬水擦擦脸，鲸吸牛饮般喝几口带上来的军用水壶里的凉开水，妻子从布袋里取出一个大馒头，一人掰一半，就着酱菜狼吞虎咽，完了，又喝几口水，抹一下嘴，我风趣地一挥手“前进”！拐了两个弯，上了三个坡，就望见马峪村的小学校，和坡下打麦场边，在泗交食堂上班的保家，新盖不久二层楼的屋顶了。
当时黑丑哥还住在山坡上那三间小屋里，一个小坑上两个大人外加三个娃，根本没有我们的立锥之地。我们找他的邻层，也是我夏中念书同级不同班的彭海义，他们家还有三间厢房空着。都是熟人，没费周折，我们就在此临时安营扎寨。利用他家的灶房，和他们错开做饭，黑丑哥又从他家拿来一小筐土豆，油面馒头我们从山下带来了，当然也给两家买了些糖果点心，以表谢意。七八户人家的马峪村，很快就熟了。山里人淳朴好客，晚上都陆续过来，抽烟聊天，除沉默寡言的海义和他那身材细挑，，干活利索，上山摘莲翘，村上人笑说活土匪的妻子，乳名小胎之外，董五灶和他的父亲，马水亮，马春亮兄弟俩，当然还有夜夜必到的黑丑哥，都成了我寄住小屋的常客，谈天说地，家长里短，其乐融融，倒也化解了寂寞孤独之苦。
马峪村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大暑的天竟然不用扇子，白天还得加层绒衣，晚上盖床棉被还稍有寒意。早上起来，心细的妻子说被子有些潮，拿到院子里晒太阳。
早上起来已七八点了，阳光透过浓浓清新的雾，温柔地撒在地上。我也挑着水桶到坡下，在山上涓涓细流汇集到山脚下欢腾喧闹的小河旁，村里人在河边挖了一口四五尺深的坑，周围石块垒起来，河水渗过来成为井，全村人就在此打水饮食洗涤。只见河边岸上的灌木枝条叶上，晶莹剔透的露水不时地滚下来，。望见山坡上还云雾缭绕，也来挑水的黑丑哥说：“兄弟，不急，要上山，还早毬哩，待时让引翠叫你们”。
“曰出东山薄雾开，争相采撷应声来”。到马峪采摘莲翘的客人，不仅仅我们一家。大庙过来的母女，南关上来的姐妹，还有大清早从大庙赶过来的一帮大姑娘小媳妇。马峪村南边是树茂林密，沟口松涛阵阵的叉把沟，北边是马峪人的庄稼地，两边树木遮天蔽日的张关沟（也叫土台沟）。叉把沟据说是有一丛从，一团团的莲翘，镶嵌在黑魆魆的荆条中。张关沟则有一簇簇，一枝枝，硕果累累的山桃，掩映在密密麻麻的灌木里。它们的核与莲翘一样，都可入药，药材公司都收购。不过，山桃先要剥皮，在河水里淘净，晾干才可。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深吸着清新的空气，耳闻目睹着湍急而又喧闹的小河，吃过早饭后，我信步上坡到黑丑哥巴掌大小院的三间小屋，他们正吃着早饭呢。黑丑哥哈哈大笑“兄弟，着急了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别看日头升老高，坡上树叶子上，露水多着呢，去早了，不等你捋几把莲翘，浑身就湿透了，那咋干活呀”！
直到10点半，引翠领着水翠，水莲，各挎一个荆条编的的大小不一的筐，筐里还放着一条布袋，来海义家找我们。引翠给我们也拿来一个小筐。我和妻子腰间各缠一条包衭，我挎上那个小筐，一行五人，沿着蜿蜒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鱼贯而入密林。叉把沟密林深处，，果然荆条丛生中莲翘枝上垂挂着饱满的莲翘果。仰不见日，密不透风，未褪尽的露水滴在脖脖颈，脸上，衣服上，和汗水汇在一起，先觉脖颈后背后感到浑身冰凉，湿漉漉衣服紧贴身上。只见妻子和引翠，水翠头发凌乱，尤其是小水莲的头发，乱蓬蓬的如鸡毛，瞧见我手背上一条条白红相间的痕印，方知，筐中莲翘籽，“粒粒皆辛苦"。有些枝条太高了，妻子够不着，我用力往下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折断了。引翠说“没事，明年又长出新枝条了”。我索性发挥自己的优势，折断好多枝条，让手快的妻子蹲在地上捋。“蝉鸣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时此刻此地，我才真正领略了大山的空旷和幽静。
过了两天，我们和引翠姐妹三个分手，因为挤在一起会影响彼此采摘莲翘的数量。我们就另劈蹊径，到张关沟，在山上乱窜采摘山桃，谁知竟意外地发现了一树小灯笼般的黄杏，压弯了枝头，似隐似现在绿叶中，诱人的氛香扑入鼻。好在树不高，我站在坡上压弯，兴奋的妻子小心翼翼地摘下，轻轻放在荆条小筐中。望着满荡荡的一小筐令人垂涎的黄杏，舌根口水盈溢，顾不得用壶中开水冲洗，急不可待地咬了一口，哇，一股甜香略酸的汁液挑战着味蕾，从喉中流入肠胃，沁人肺脾，那种幸福的惬意，只有亲尝者才知其中滋味。我们贪婪没有吃相地咬着甜杏，妻子把核放在有多半袋山桃的布袋里。我看手表，快六点了。过了六点半，在密林中光线就黑暗了，赶快下山。谁知却慌不择路，一下子冷汗出来了。无头苍蝇似的钻了一会儿，一下子懵了，不知道东西南北。急中生智的我走到山顶，看见了依山而建马峪小山村的房子，这才松了口气。走没多远，听见林中有人“咳一一”一声长啸，还没从慌乱走出来的妻子，也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咳一一"。仿佛在人头攒动的门市忽然碰到多年失散的亲人，得意有些忘形了。
暑假开学后到泗交学校报到，谁知有一件令人闹心的事正等着我呢。“座山雕”，山大王王小虎，知道我已调下山又上来的消息，如把持庙内和尚去留的方丈，决定把佛心不定，随时可能下山的和尚，一个不留地驱逐出山门。他苦丧着脸来到我的宿舍，殷勤地提过一支烟，给我点上“老刘，我没办法呀，你不知啥时候就下山，我得为咱学校着想，只能忍痛割爱。另外，不仅你，，六七年级（初中）所有山下的人都走，我和指导员商量了，优先把你安排在条件最好，最近的窑头学校”。他把从尉家岭家中带下来的一小袋圆鼓鼓的豆子，强放在我的桌子上，挤了挤眼，告辞走了。
我和秦明义到夏祈公路边，距泗交七八里远的泗交公社最大的窑头村外边的窑头学校。南与泗交高中毗邻。学校坡下的河槽对面，一座高耸的荒山矗立着，直到近八点还见不到早已东升的太阳。在窑头学校还有秦明义同村（秦家埝）的秦泉水，管业务的高峰，，师范毕业刚分到山上的王国强，齐俊杰，耿玉林几个山下小伙子。我还带七年级语文。秦明义，王国强都从家中带来一支火药猎枪，下午我们这一群人上坡打野免。他们蹲在地上，枪托紧贴腮边，挤着左眼瞄准，只听“砰”地一响，一只灰色的野免应声倒下，在田埂里抽搐着。不多时收获了五六只，在学校灶房用柴火炖煮，一连几天，这野味当时还真吃腻了。第二年（即八二年）正月开学，我搬到学校外面民房里。夏中读书时，高我一级的校友陈怀芳（已随军在北京）就在窑头村，她妹妹陈怀仙恰在我班。紧挨公路边有三排没有院墙矗立在荒野中的新房，中间那面就是她家还没有完全拾掇好的新屋。我住在靠西有套间的两间房里，一张，一床，几本书，一盏灯而已。下午和星期天，和山上几个高大的男生，分别叫张水泉，还有一个姓啥忘了，叫青礼等几个，在坡上砍山木椽，放在那三间空荡荡的屋里。那时山林管理极松，竟然没有一个有关负责人找上门。最后通过怀仙父亲找队长，随便给了点钱就拉下山去了。
窑头学生冬天靠柴火取暖，早自习在教室后面点堆柴火，窗门大开，上第一节课时也就不那么烟熏了。正月开学有两个月光景吧，一声令下，高中下马，联校所有初中解散，合并到泗交高中原址。小学原班人马不动，一下子多出来的初中老师，猝不及防，在小学里带些无关紧要的政治，音乐，体育，美术之类的负课。可以说闲得无聊，我甚至把不到三岁的儿子接上山。让他和小学生下课玩，那些孩子竟然把他抱在教室上音乐课，学生唱完了，我那乖儿子还在唉呀咳呀地唱，引起台上台下一阵哄堂大笑。我已联系好了，就在县城教育局直属新建路学校上班。然而好事多磨，过了暑假，原本上山的师范生却迟没有来到，在窑头学校又无可事事，尽管教育局没有调令，新建路学校校长邢宝珠却撺掇着，就在该校上课。没有调令，好比没有官印的县官，怎敢在陌生的师生面前班门弄斧？我索性就在家待了差不多三周，调令终于拿到手。去联校办手续时，从脸色铁青的指导员王清义那儿拿了调令，下山赶到新建路学校时，已是大雪纷飞，第二就是八三年元旦了。新建路学校位于县城百货大楼十字，新建路的北边，以所处该路而命名，与马路北边科委大楼后面的莲花池（后折除成了今日的莲湖公园）遥相呼应。面西朝东是容纳初中部宏伟壮丽的教学楼。楼前一座棱形大花池，枯枝败叶中，可想像春夏姹紫嫣红，蝶戏花丛的情景。花池两边，各一座设计独特，中间月亮门的青砖红瓦房，月亮门两侧，各有三排整齐对称，容纳小学部的教室，靠南边三排靠外墙的那排教室，还有一个幼儿教室（我儿子正好可在此上学）。月亮门两侧高高的台阶下，各有一排阿娜多姿，树干粗壮的梧桐树，伸出虬曲几欲扩展的枝条，仿佛在欢迎来校的主人与来客。外面路人议论说，这座美丽如画的学校，是人在画中，画中有人。与简随的山区学校对比，愰如隔世，天上人间。但在我兴奋之余，却不知邢宝珠校长已设了一个坑，正焦急地等着我跳呢。
2020年4月19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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