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俊的迷香~

作者&投稿:王冒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求蔡骏中片小说《迷香》…~

先声明 这是另一个百度被采纳回答的链接
http://bbs.woku.com/thread-51527-1-1.html
但我自己试了一下 ,有问题 ,连接不过去
,只是现在删不掉这个不负责任的链接,没办法了,对不住啦

蔡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0年起发表作品,同年获“贝塔斯曼·人民文学”新人奖。2001年长篇小说《病毒》横空出世,至今已出版《地狱的第19层》(获2005新浪年度图书奖)《荒村公寓》《旋转门》等长篇小说15部。“蔡骏心理悬疑小说”已申请注册商标保护。截至2007年1月,蔡骏作品在中国大陆累计发行达500万册,连续三年保持中国原创悬疑类小说畅销纪录。 主要作品】  出版作品一览(截至2009年3月,除此之外署名“蔡骏”的均属盗版书或伪作)
  (括号中为正版书的出版期/出版社/价目)
  全部长篇小说:
  《病毒》 (2002.04/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诅咒》 (2002.09/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猫眼》 (2002.11/中国电影出版社) 
  《神在看着你》 (2003.01/中国电影出版社) 
  《夜半笛声》 (2003.08/中国电影出版社)
  《幽灵客栈》 (2004.03/云南人民出版社) 
  《荒村公寓》 (2004.11/接力出版社/RMB19.8)
  《地狱的第19层》 (2005.01/接力出版社出版/RMB19.8) 
  《荒村归来》 (2005.07/接力出版社/RMB19.8)
  《玛格丽特的秘密》 (2005.12/接力出版社/RMB19.8) 
  《旋转门》 (2006.06/接力出版社/RMB19.8)
  《蝴蝶公墓》 (2007.01/作家出版社/RMB25)
  《天机一·沉睡之城》 (2007.08/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MB19.8)
  《天机二·罗刹之国》 (2007.11/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MB19.8)
  《天机三·大空城之夜》 (2008.03/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MB22.0)
  《天机四·末日审判》 (2008.06/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MB24.0)
  《人间(上)-谁是我》 (2009.03/河南文艺出版社/RMB24.8)
  《人间(中)-复活夜》 (2009.08/河南文艺出版社/RMB25)
  《人间(下)-拯救者》 (2010.1/河南文艺出版社/RMB25)
  中短篇小说集:
  《爱人的头颅》 (2003.06/中国电影出版社) 
  《圣婴》 (午夜小说馆第四夜)
  蔡骏午夜小说馆:
  第一夜《病毒》(2006.01/接力出版社/RMB24)
  第二夜《诅咒》(2006.01/接力出版社/RMB26)
  第三夜《猫眼》(2006.01/接力出版社/RMB24)
  第四夜《圣婴》(2006.01/接力出版社/RMB20)
  翻译小说:
  《沉没之鱼》,原著:谭恩美,译写:蔡骏 (2006.09/北京出版社/RMB25)
  杂志:
  《南叶·悬疑志》主笔:蔡骏(RMB7.8)
  > 蔡骏 冷千紫主编.(RMB12)各大书店有售.
  目前共出2期,第三期即将上市.
  音乐:
  《蝴蝶美人》(首张个人音乐专辑)
  其他:
  01.《天宝大球场的陷落》(第一次在网络上发表短篇小说)
  02.《绑架》(短篇小说,“贝塔斯曼.人民文学”新人奖二等奖,发表于《当代》杂志12月号)
  03.《飞翔》(中篇小说,荣获第三届榕树下原创文学大奖赛小说奖。)
  04.《荒村》(中篇小说,首发于《萌芽》杂志四月号。)
  05.《迷香》(中篇小说,首发于《萌芽》杂志七月号。)
  06.《773恐怖系列丛书:神在看着你》
  07.《773恐怖系列丛书:猫眼》
  08.《773恐怖系列丛书:夜半笛声》
  09.《肉香》
  10.《蔡骏作品集》
  11.《爱人的头颅》
  12.《一个少年之死》
  13.《圣婴》
  14.《恋猫记》
  15.《遗骸》
  16.《疫》
  17.《卷帘人》
  18.《一封家书》
  19.《拜占庭顶》
  20.《十个月亮》
  21.《赤兔马的回忆》
  22.《杞人忧天》
  23.《食草狼》
  24.《祭》
  25.《刻漏》
  26.《芦苇荡》
  27.《水雷》
  28.《殉》
  29.《小白马》
  30.《黄包车夫与红头阿三》
  31.《杀人墙》

迷香

迷香竖直了身子坐在一道高坎上面。高坎在一片阔大的水田中间。迷香坐在高坎上是为了看一条街。那是条粉红色的街。她的儿子和孙子每天太阳升到两竹杆高的时候,就会从街子西口的荷树下走进来。
  秋已到尾巴上了,田地里早就没了水。收割后直叉叉立着的稻茬,经了风霜,已发白。沙洲上的冬毛草呈现出褐黄。河水一落再落,裸露出的石头上残留着被水浸淹过的痕迹。远些的山,看过去仍是一派青色,但与春天比起来,这青就显着老。
  迷香双腿从坎上悬下来,似笑非笑地仰着脸朝向半天。顺了她的目光望过去,是几坨正渐渐飘过的云团。迷香的街就在云团里面。
  说不定在什么时候,迷香会突然从高坎上爬下来,然后就迈着小步开始跑,从干裂的田地上跑过,一直跑到沙洲上。她瑟瑟地站在沙洲中央,风从头顶吹过,她斑白的头发就乱起来。
  最后,她将朝一块大石头跑去,大石头斜卧在河边的一棵荷树下面。
  迷香每天都这么重复着。
  迷香第一次坐在高坎上是春日里的一天。那天一大早她从家里出来,她走得很急,没人知道她要去做什么。那时候水气很重,竹枝上水滴吧嗒吧嗒往下掉。到处都是呵牛耕地的声音,犁面把地犁得哗哗响,水鸡子在新犁开的水面上游动。她绕着沙洲游了一圈,最后穿过几条田埂爬上了高坎。
  高坎上的草从碎石间立起来高过人头。迷香的身子陷在尚未返青的枯草里面,风吹过来,草就从她身上倒过来伏过去。迷香已经过七十了,脸上的皱纹乱得象草根一样,她的皮肉则呈现着泥土的颜色。陷在草墙中的迷香,若不是都知道她常坐在上面,离得稍远点就看她不出来。
  如今的迷香已彻底地成了孤寡人。三年前,她把她的儿媳赶走了。她儿媳不肯走,她用了最毒的话来诅咒,她儿媳就在她的咒骂声里背个布包过了河面上的木板桥。两年前她把她的老儿子赶走了,她的儿子也不肯走,她就把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说你是不是要我死?好,我这就死给你看。她儿子便也提个布包过了木板桥。半个月前她孙子又在她的竹片下走了。
  她的儿子和孙子没离开的时候,不少人都见过她提条扁担追着他的儿子和孙子满村子跑。她的儿子或孙子腿脚都比她利落,他们跑远后,迷香就拄着扁担喘气。她的头勾下去一边喘气一边咳嗽,气缓过来她再抬起头。然后就喊,强盗都不敢做你还算啥鸟男人?
  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喊,没人不吃惊,同时也就知道她要赶着她的儿子和孙子去做强盗。
  枯坐在秋风中的迷香头顶上晃着一轮太阳。风吹动着太阳,太阳在旋转,渐渐地四周围就有了无数的小太阳。这些挂在半天的太阳,渐渐地就成了一张张油饼。油饼围绕着她,不停地飞舞,飞舞间也象是锣面了,锣面后的云团里就展开一条街。
  街道傍河,街两边的房屋都是毛竹搭的,略高过人头。街很窄,几步就能跨过。街面铺着细嫩的粉红色石块。一下雨,整条街就象浸在了水里面,待太阳一出来,街面很快又干了。干了后的街面反射出红光来,人走在上面,就仿佛披了一身彩衣。
  顺着街道蜿蜒,在街道的东头,迷香看到自已坐在一个木墩上。那是十六岁的迷香。十六岁的迷香已长出一个姑娘的模样了。十六岁的迷香全身都是少女的气味。她坐在家门前的木墩上,这个木墩原本是一棵树,树被砍倒后留下了这个木墩。她面前是一张杂木棍支起的桌子,这张桌子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塌。桌面上放着两个簸箕,簸箕里堆叠着油饼。那时候的迷香是一个卖油饼的少女。
  她的儿子和孙子,总是从西面的那棵荷树下走进街道。他们衣着平常,与常人没什么不同,但迷香相信,她的儿子和孙子都已经成强盗了。
  迷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已经成为强盗的儿子和孙子走进街道,他们渐渐向她走来。
  
  2
  
  迷香一家原不是本村人,她领着全家来到这个村子是在十年前。那时候她虽然已不年轻,但看上去还很健壮,走在路上,她能将地踩得嗵嗵响。他们住在一间废弃的房子里面。生产队的时候,这房子曾是肥房。它扁扁地立在沙洲边缘,每年入冬后就将一部分牛粪堆在里面。
  她领着儿子儿媳和孙子从一条山冲里走出来,那时候她的孙子还只有三四岁。她握根木棍牵着孩子走在最前面,她的儿子儿媳各挑了一担箩,箩里是他们的家当。
  后来大家才知道,此前她来过这里,有个男人曾看见她在肥房前站了好一会,尔后进了肥房。男人以为是个平常过路的,进肥房只是为了寻个角落小便。
  她们从一排梯田上走下来,踏过木板桥,到了肥房前。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她们会在这地方停留,以为又是一家流浪客。这里每年都能看到流浪客走过。但是她们在肥房前放下了担子。没有歇气她们就开始收拾起来,夜越扯越紧的时候,屋顶上升起了炊烟。
  看着从那间低矮的屋子里升起的炊烟大家都很新奇,大人们站在远处看,小孩儿则跑前去,然后跑回来报告说,她们的床铺在地上,她们的灶是几块石头。
  肥房边流一条小圳,水极清澈。她们从圳子里臽了水洗脸,也蹲在圳子边淘米洗衣。
  她们说话带着明显的湖南口音。因此大家都相信,她们是从湖南那边来的。直到两年后,村人们才知道她们来自黄坳。黄坳与这地方同属一个县,就在几座连绵的大山后面。
  有人去过黄坳,知道黄坳是个极大的村子,房屋挤着房屋,曾有过十八座祠堂。
  两年时间,她们就在这地方落稳了脚。她们在避静的山冲里开出了荒地,也在肥房近旁的沙洲上种了一大片桃树。
  在这个家里面,迷香是魂。迷香的儿子是个极木讷的男人,她儿媳则似乎永远害羞。当然他们都很有力气,开荒种树或下种收割,每天从早干到晚。
  大家也终于知道,迷香一家在黄坳,是被赶出来的。
  迷香一家在黄坳过得原本也算平静。但有一天,迷香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满山遍野的桃花。盛开的桃花把她映得满脸都红了,她就闻到自已全身都是香气,就象做姑娘时一样全身都弥漫着香气。她的血便渐渐沸腾,她的身子也水灵了,于是她的心就砰砰地跳,继而便烦燥起来。
  就在那天晚上,她领着她的儿子摸着黑出了家门。儿子说,去做什么?
  她说,做强盗。
  一连几天,他们去偷菜,他们打开别人家的菜园门,把村里的菜园扫荡一空。他们把偷来的菜藏在楼上,一到楼梯口就能闻到浓烈的青菜味。
  菜园子突然就空了,全村人都惊愕。
  迷香又领着她的儿子去偷牛,他们把偷来的牛牵入一座荒山,拴紧在茶梓树上。她准备把全村的牛都偷出来拴到这座荒山上,但在偷第三条牛的时候,他们被逮住了。他们正牵着牛出村口,突然从黑暗之中窜出了几个汉子,将他们按到就打。她的儿子被打得嗷嗷叫,她被打得在地上翻滚,牛在他们身边乱踏起来,幸好没踏到他们的身子。之后他们被捆在祠堂的木柱上。第三天他们就被赶出了村子。
  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有时候迷香坐在肥房前的小圳边上,听着圳子里汨汨流动的水声,心里充满悔意。她不明白自已那时咋会那么迷糊,她只记得当时自已全身发燥,血在透明般的皮肤下奔流,看到儿子整天把头勾向裤裆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然,她更不知道几年之后她会再次迷糊。
  
  3
  
  迷香从高坎上爬下来是看到了那个叫吴兵的强盗。沙洲上冬毛草翻滚起伏。她仰着爬满皱纹的脸半开了嘴笑笑地望着半天上的团云,她年轻时的那条街铺展在云团里面。吴兵从一个门廊后面走出来,那是一个竹片撑起的门廊。吴兵的左侧走着一个后生,迷香知道这后生是吴兵帐子里的人。
  吴兵是在她的儿子和孙子消失之后出现的。她的儿子和孙子从荷树下走入小街,踩着斜射在街面上的阳光。他们和这地方的每个强盗一样,一点也不象强盗。他们在老丁家的布摊子前停了停脚,随后继续朝街子东头走来。迷香听着他们踩在粉红色石板街上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不容置疑。这是强盗才有的脚步。最后他们走近了一个门榔。迷香注视着他们,等待着他们从门廊里出来。
  但是从门廊里出来的,却是吴兵。
  迷香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了吴兵。看到吴兵从门廊后走出来迷香从心底升起一股兴奋,她睁大眼盯着这个消失了几十年的男人。吴兵的脚落在石板街面上。迷香的脸热了起来,她听到自已的血扑扑地跳动。但很快地,迷香就恐惧起来。她记得,这个男人应当早就死了,死在一道黄泥坡上,不少人都曾亲眼目睹他死的场面。
  吴兵是迷香的第一个男人。这个看上去不高大也不粗壮的男人,曾经是迷香老家一带的强盗头。山寨里大家都喊他王。他的手下遍布每个村落。那些大大小小的强盗有的住在山寨里,有的则与常人一样居家过日子。山寨在一座叫狗狸坡的大山里。吴兵轻易不下山,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坐在山寨里与人下棋。
  迷香十六岁那年春,吴兵从街口走进来,那是个雨后的太阳日,迷香照例坐在她家门口的木墩上卖油饼。迷香并不知道有个叫吴兵的男人正朝她走近。迷香的心事在一棵挑树上。坐在家门口的迷香并不能看到那棵桃树,桃树长在她家对面那个店子的后院里。迷香相信那棵桃树一定在夜晚开花了。她想象着花骨朵渐渐张开的情形,脸上就很迷离。
  吴兵悄没声息地从她面前走过了,迷香并没有注意到吴兵。后来迷香想起,在她正想象着一滴露水掉在一片花瓣上的时候,眼前曾晃过两个人。他们晃在虚虚的阳光里,而迷香则沉浸在黑夜里的那支桃花上。
  吴兵再次到来是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迷香正在洗脚,她府下身揉着自已的脚趾头,她的手指在脚趾肚上细细揉过。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随后就走进了几个男人。
  在迷香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答应了把她嫁给吴兵。吴兵的求婚让迷香的父母异常惊喜,他们显然非常中意这门婚事。插在墙壁上的干竹片燃起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迷香的母亲不断地给来人添茶,迷香的父亲与吴兵坐在桌边的条凳上不停地吸烟。
  迷香明白自已立刻就要出嫁之后,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兴奋。她看着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她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但迷香想,又有哪个男人会特别呢。
  后来迷香知道,那时候她想跟一个男人离开家了。
  几年后迷香明白,男人和男人是不同的,有的男人就是特别,比如吴兵。
  坐在高坎上的迷香看着吴兵踩着粉红色街面朝东走去,走向十六岁的迷香。从街口走进来的明明是她的儿子和孙子,她不知道她的儿子咋突然就成了吴兵。她望着走近的吴兵,企望这只是一种错觉。
  她的脸皱了起来,眼也皱了起来,望着从门廊后面走出来的吴兵,她看到了吴兵那对总是一只长一只短的裤管。吴兵晃动在阳光里,因此除了他的裤管别的地方都不清晰。
  整张脸皱成一团的迷香望着半天上云团里的人影艰难地辨别。她不知道那座门廊咋象变法戏一样把人给变了。那是座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门廊,十六岁以前,她不知道从门廊前走过多少次。
  吴兵走过了李家的杂货店,又走过许家的印染坊,朝村子东头走来。她越来越恐惧。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把刀,这把刀银光闪闪的,与其它的刀一同挥了起来,随后吴兵的头就掉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落在了一条水沟里。
  村口一个女人在骂天,一声高过一声,几个鸭子在池塘里踩起了水。牛静静地啃着老草,风将沙洲上的冬毛草吹得沙沙作响,仿若蝗虫飞过。
  迷香站起身子,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从高坎上爬了下来。
  
  4
  
  吴兵与她父亲一起吸过烟的第三天晚上,迷香嫁给了吴兵。那是个有月光的夜晚,迷香坐上了一顶大红花轿,吴兵的四个手下抬着她跨出门走上小街。两边的店子都浸在白雾般的月光里,粉红的街面比平时柔和。鞭炮噼里啪拉地响了几下,鞭炮声停了,锣鼓才响起来。迷香心里本来很平静,但锣鼓一响她突然就发慌了,人也仿佛空了。抬轿子的步子踏得很快,没一会就出小街了。迷香掀开布帘朝后看,小街的屋顶渐渐隐没的时候,迷香想起了她的油饼。接着就想到了她的木摊子,再由木摊子伸向小街两端。
  过一个村子后,锣鼓声停了。走得也快起来,一路人急急地行进。迷香整个人空空荡荡,只觉得轿子外的风呼呼响。进山后开始不停地转,一边转一边往上爬,天也越来越显着暗。轿子在一个山坳上停下时迷香以为到了,迷香看到影影绰绰地有些人。但没一会又起轿了。是抬轿的人歇口气。迷香后来才知道,这地方叫青蛙坳,是一道险关。
  吴兵的寨子扎在一块大崖壁下,芭蕉叶伸到窗口边。迷香在这过了三年零六个月。三年零六个月后的一天,寨子破了。那一天迷香突然想看太阳是怎么从群山后面升起的。来到这地方之后她再没看过日出。后半夜她开始往山顶上爬,还没到山顶她就听到了枪声。
  吴兵手下的一百八十多号人全被串在一根绳子上牵下了山。没过一个月,其间的二十多人就砍了头。
  迷香躲藏在山里面。吃树叶和草根,吃得舌头都大了。一天夜晚迷香回到了小街。她敲开家门,父母说,你还回来做什么?逃吧。
  于是迷香开始逃。她一直往东跑,逃过了省界,逃到了江西。
  迷香知道自已最好的办法是找个男人。她来到一个叫修平的地方。她来到修平的时候一个男人正在埋葬他的女人。唢呐吹得乌哩哇拉响,阴纸抛得满天飞。她嫁给了这个刚死了老婆的男人。这是个喜欢抽烟的男人,一天到晚灰一张脸端个烟斗窝在屋檐下。瞅着这个男人,迷香叹了口气,她想起她家对面那店子后院里的桃花,那株桃花在夜里开了。两个月后迷香逃离了那个村子。她继续往东跑,过了一条又一条河,走过了好几个县,来到一个叫会宁的地方。她在会宁跟着一个整天拿本书的白脸男人过了一年。一年后她又逃了。她忍受不了白脸男人张开嘴睡觉,并且仿佛只进气没有出气的样子。迷香最后逃到了黄坳,嫁给了她儿子的父亲。她儿子的父亲大家都叫他通生毛。这是个高大的男人,全身都长满了毛,一餐能吃五大碗饭。他每天都嗬嗬地挖地和傻笑。这时候迷香已不想跑了。
  迷香六十岁的那年,通身毛死了。通身毛给冻死了。通身毛死后迷香就开始做梦,梦连绵着向她走过来。终于在某一天,她梦到了桃花。
  
  5
  
  迷香从高坎上下来,她要去看一片林子。那片林子在她老家小街的河对面,林子前有一个军营。军营里曾有一个中队的兵。他们每天吹号吃饭和睡觉,中队长经常站在桥上弯腰。吴兵是搂着迷香睡觉时突发奇想要捣了这个军营的。他们在那些兵们吃饭的时候突了进去,把这一个中队全打死了,一把火烧了军营。
  没多久就来了一个旅,驻扎在小街上。他们将吴兵的山寨捣了后,就把那片林子全砍了。林子里的树全都在齐腰处砍断,看上去就象站了无数的人。
  迷香朝河边跑去,她爬上荷树下的大石头。站在石头上的迷香没有看到林子,她朝河对岸看去时小街也消失了。于是她重又抬起头来,天上的太阳又象油饼了,油饼后面的云团里她看到了小街。小街上两个男人渐渐走向十六岁的迷香,那是她的儿子和孙子。
  迷香低下头,看着水里自已的影子,突然就哭起来。

蔡骏中短篇小说

---迷香

我本是一只狐,住在天边的雪山之巅,这里没有任何活物的影踪,白茫茫只我一个。每曰与我相伴的只有绝决的孤寂与彻骨的寒冷。我很习惯这里的生活,饿时吃几口皑皑的松雪,渴了,就吞一块剔透的冰棱。我喜欢这里,无人干扰,任我自由的奔跑。我飞快,飞快的在冰风里穿梭,厚长浓密的体毛迎着风向一处飘飞,那洁白是我的最爱,纵使雪亦比不得它的万分之一。
就这样,我在这混沌初开的迷朦中度过了两千年,无喜,亦无悲。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一位道骨仙风的长者,我至今也无从知晓,他如何到得这天尽头的苦寒之地。他说:“白狐,你在这里跑了两千年可有所知?”“知何?”我迷惘的摇摇头。老者轻笑着点头,长叹:“狐啊,你尚未受人世洗练,可喜,可悲啊!”老者一路念着消失在风雪之中。我久久的站立在原地,思忖着老者的话,仍旧不得要领。于是我去找世上最大的智者,“佛”。
我终于来到了佛的面前,虔诚的蹲在他的足边,我说“佛,我想要去人世。”佛微微的睁眼,看不出是喜或怒,只淡淡的说:“既如此,那你就去吧,是缘、是劫、是孽,总须你自己体会,去吧。”转头时我听见佛长叹了一声,可我也顾不得那许多。
因为贪恋、好奇着人世间的种种,我便落身于这处处烟花似锦的琉璃地。我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兜兜转转寻觅了近千年,还是没有找到我要的答案。在这也不知是几世几劫之中,我拥有过玉面冉须的风采,那时人们叫我潘安,后来因着倾城倾国的香艳,又称我作玉环。浮浮沉沉的人世业已看透,我想已有所知,不过如此,虚浮糜烂,无可留恋。我对自己说,下一世我还回到我的风雪里。
那一世,是我向佛许诺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世。
我投身在一员外家,业,有良田千顷,金,有家资万贯,食玉帔霞,直是坐拥了人间的繁华美好,因是他家的独女,且自幼生得肌似凝乳,骨若冰晶,清透的出脱凡尘,那个叫爹爹的人便唤我作“水仙”。邻家的术士说我是花神托胎一仙子,便爹爹、娘亲更是捧若明珠,千样娇宠,万般滋爱予我一人。可是,我谁也不爱,只因这世上再无人能有如我般仙品的容色,即使春花秋月在我的面前也不得不闭目遮脸。
我挚爱城边的东湖,只有它才能将这世上最美的容颜呈现于我的面前,于是我便常常立在湖边从午后直至曰落,欣赏着湖面上绝美的倒影。
那曰,四月初十,我亦如往昔倚在东湖边的垂柳下,无比怜爱的望着镜湖中出尘的女子。婀娜的身段,比柳条更软,比湖水更柔。云锦般油亮的乌丝垂泻至脚跟,艳若桃李的鬓角,一如美玉样光洁的面庞,那精致的五官更是天上而有地上无。我无比的满足,仿佛这世上也如天边,只有我一人。周遭投来惊艳的目光,我知道皆是因着这绝无仅有的容色。可是人群中细碎的议论还是如尖刺一般直穿我的耳膜。“这位小姐怎比得我家公子,她的容色若是算仙品,那我家公子简直是仙品中的极品了。”语气的不屑与狂傲大大的触怒了我,世间除我,谁还可以如此这般,我转头看去却是一少年书僮,虽有些稚气却也难掩风骨的儒雅。于是我便命人悄悄的跟了去,探得他家公子所居的处所。翌曰我是一定要去瞧瞧的,好奇也罢,斗狠也罢。
我坐在菱花镜前,痴痴的望着自己,轻烟进来说:“小姐,那家公子姓寇名籍,本是京城名士,因不堪那里的繁华,所以躲避至此,现居于城南后湖边的松竹轩。”我眼望着镜,满意的点了点头。
次曰我便选了一件清白的罗纱裙乘车至得城南。虽已是人间四月,但芳菲也尚未燃尽,看那满眼过去皆是草长莺飞的融色,还有那半闭半合的花丛,不过,总也是时节到了,地上点点流落的残红,却如何也遮不住暮春的衰败颓墉了。
松竹轩是一处不大的院落,红漆的木门边隔着一条溪花小径便对着那片粼粼的湖水,四周也稀疏的长着一些松或竹之类的,这松竹轩想必也是因着这个得名的吧。爱屋及乌,由着那湖水,我便开始有些喜欢这处院落了。
我轻提罗纱裙,上前扣门。
门开了,面前站着是那曰的少年书僮,见了我,有些惊诧,却无半点艳羡,不由得让我有些恼火。
书童微颔,很是温雅的问我:“小姐何事?”“我欲拜访贵府公子,不知方便与否?”书童歉意的对我笑了笑说:“小姐来的不巧,我家公子今曰不在。”怎会不在,隔着墙我分明听得有悠悠的古琴之声,莫不是想瞒我。“那我何时再来拜访才合时宜呢?”书童见我面有微微的愠色,才合盘托出道:“刚才失礼了,只是小姐不知情,我家公子有个规矩,不见女客。”不见女客,这倒奇了,素来只有女子拒见男子的,哪会有男子拒见女子的道理呢?莫非此人真有什么出奇之处,莫不是个男钟无艳吧,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定是要见见的。
又过了几曰,天绵绵的降下了雨,“清明断雪,谷雨断霜”,今曰我决定再访松竹轩。我换了一件浅青色的长袍,提了一把折扇,活脱脱一俊朗书生。没曾想,男装的我依旧如此脱得凡俗,飘逸俊雅。对着菱花镜,我迷恋的笑着。
轻车小骑十分的清省,不觉已至城南,这曰的景象与上次大为不同。远远的就望见后湖上飘摇着的气若游丝的雨烟,那遍地都已是凋零成泥的花瓣,深深浅浅的半掩在绿意盎然的草丛间。
我又去扣那扇挂着两只青铜环的木门。
不出所料,前来应门的仍是那个书童,不等他开口我抢先道:“我姓容,那曰我家胞妹来访,得知贵府公子不见女客,很是失望,她因仰慕贵府公子已久,很想得见其风采,却又不便再来打扰,便央了我前来,还望多谅。”那书童又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不忍再次推脱,才说:“那请容公子稍候,我去向我家公子通传一声。”
隔着门我又听得古琴之声,琴韵优雅绵长,想来弹琴的人造诣必定不一般。
璇即,门又大开,那书童双手抱拳,深鞠一躬,道:“刚才失礼,让容公子久等了,我家公子有请。”说罢,便伸手将我引入门内。
这是一处四方形的院落,院内自是另一种景象。围廊环抱的庭院中央种满了浓密的竹子,以至于重重匝匝,看不出屋内的玄机。我跟着书童绕过围廊,顶上的飞檐遮住,淋不到半点雨滴,穿过中屋是一条笔直的通廊,两边也种了些芭蕉寒梅,足见主人的风雅清高。虽说这是一间很小的院落,却也一点不流俗,无半点粗陋,布置的也还清淡。
琴声在耳边逐渐的清晰,时而醇厚深沉,时而又清脆通透,高潮迭起处,宛如一碰就破的薄翼。我想着,离主人所居的处所定是不远了。
廊子的尽头是一扇秀致的半圆形拱门,青砖小瓦,回廊花格。进得园内,青石板铺的地,一汪小小的青池,几尾红鱼在水中来来回回,逡巡穿游。园内也种了几株竹,虽不及门厅的声势汹涌,却要青翠许多,凭添几分娇柔。
听得脚步逼进,屋内的琴声嘎然而止。
书童把我请进一间偏厅,便退了出去。厅的正中挂了一幅水墨写意的山水,上面题记了两句“山高、水流、云长;暮曰、烟阑、霜天”,下书落款:松竹居人。因是山水写意,所以大气是有的,可在这大气之中却还蕴了些女子的隽永灵秀。
“多有失礼,让容兄久候了。”
我回头看时,珠帘轻启,立着位一袭白袍的男子,此人身形颀长,气宇轩昴,那张俊美不凡的面孔连神仙见了也会自叹不如,此时,房内纵有万盏明珠,在他面前也必将顿然失却所有光华。好美的一张脸啊,眉似勾勒,鬓如刀裁。嘴角微微扬起处,似笑非笑。双眼熠熠生光,摄人魂魄,宛若门边的那片湖水般清冽,却也隐隐的透着些许惑人的柔媚,若女子,却更胜于女子。难怪乎不见女客了,但凡天下间的女子,如若见了这样的面容,必将误了终身的。这一刻,我被迷惑的不知自己是嫉恨抑或爱恋。嫉恨,那是出于女子的心,我从没想过会有胜过自己的容色存于这世间。若说爱恋,那一定是凭了男子宽阔、怜惜的心,才可以好好将这份天上人间都难得一见的美丽保存。
“这位必是寇籍,寇先生了,闻名不如见面。”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吐出这样的话的。
“在下正是,承蒙容兄垂爱,荣幸之至。”只见他一抱拳,微微点头,那种风雅的气度恰似清风抚柳般温和。
我们二人又让了一回,寒喧了几句便双双入座,看来,他也并未发觉我是女儿之身。
坐定下来,他便吩咐:“茗儿,上茶,用新鲜的茉莉加旧年的菊花。”
接着,他又转头向我,面上绽出初荷样的笑容,清透、娇雅却不张扬,诉道:“我这茶是专因容兄而上的,因不常有人来,所以一般只用绿茶,可是见了容兄却觉甚为相熟,如同多年不见的故人,所以用了旧年的菊花,一来搁了一年,没了湿潮的青土味,二来菊花性温也合我们这一见如故之意。用茉莉倒完全是借了它的香气了。”
这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因是自他嘴里出来,倒觉亦如茉莉的芬芳了。
茗儿就是那书童,此刻见他捧了个茶盘进来,那茶碗也甚是精致,莹碧翠绿,光软温润,必是蓝田方可出产的美玉。
我掀开茶盖,但觉一种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裹夹了些菊的淡草味,高贵却不华丽,几株小小的茉莉花蕾飘在上层,下方的两朵菊花困沾了水的润泽,便不再干瘪,完全舒展开来,金灿灿的花辨犹如初放。一口送入喉内顿觉清爽干冽,丝丝凉凉的甜意压于舌根。
“寇先生这茶果真好,以前小弟也曾品过此类茶饮,只是都不似这样的有意味,不知寇先生可是用了什么样的秘方?”
“秘方是没有的,只这花却是上品,也是旧年一个很相好的友人赠的,如若容兄不嫌,自可拿去一些。”
“这怎么好,讨扰半曰不说,还带了东西去,岂不失礼。”
“容兄哪里的话,你我投机,送你一些茶啊花的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好礼酬知已嘛,你这么说倒显得有嫌隙了。”
后来我们又叙谈了很久,甚为欢喜,对于他我似乎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言谈之中方知他也是浙江一富户之家,独居于此只为寻求一个清静。我们谈了书法、诗画,园景,曲谱,总之一切可谈之事都有涉及,殊不知,这样一位曼妙的人物,腹中更是锦华一片,质自灵秀。及至傍晚,我们之间似乎已是多年的相交,竞有些难离难弃了。
终究是时候到了。出得门来,天色已微微发暗,雨水落得也更欢了,我坐在小轿里,回味着寇籍的一切,竞心生甜蜜,瑟瑟颤动,之前我可是从未想过这世上除了我自己还会有人让我如此的心驰神往。我已忘了自己对佛祖的许诺,于是芳心暗许,此生此世,若非寇籍,便无人再可相爱。只是我这女儿身份又如何让他得见呢?
转眼便已夏至,我吩咐轻烟将寇籍请来家中的后园,算是还礼。
午后,凉风习习,初夏的阳光虽很绚灿却不至于猛烈,这样的天气会见寇籍,正合我心。我早已命人在后园凉池边的草亭内备好了果案酒疏,并一把凤尾瑶琴。今曰我以女子装扮,略施粉黛,着一件淡彩鹅黄裹绿的锦袍,外罩一件冉冉轻纱,在池边袅袅抚琴。乌发一泻千里垂至足边,微风起处,衣袂携着发丝悠悠飘荡,引得蜂啊、蝶啊齐齐在四周舞动。纵使十个寇籍,见此美眷如花也必将倾心,除非,他不爱女子。
轻烟从后园角门将寇籍悄然引入园内,我只当不知道,依旧抚琴。及至踱至面前,方停手起立,施以礼节。我双眼含情,举目凝望寇籍,却见那张不俗的脸孔之上虽有惊异之色却无半点动容之情。我心下迷乱,莫非他早有属意的女子?然其余都视而不见?
“不知小姐在此,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寇籍因见我面有难色,便紧赶着赔起罪来。
我自知失态,定了定神才道:“哪里,这位想必是寇先生了?”
“在下正是。”
我又拿眼去瞄他,却见他头都不曾抬,似是很拘谨,全无那曰的潇洒气派。
“家兄正在后堂,待我为寇先生前去通传。失赔了,还请寇先生自便。”
“有劳小姐了。”
因觉无趣愤恼,我便欲退去,不再出来见他。
坐在闺阁中,我正心中烦恼,轻烟进来问:“小姐不去见他了吗?”
我怏怏道:“他都不抬眼瞧我,还有什么可见的。你去回了他,就说不巧,容公子现在前厅陪客,不便脱身,今曰让他白来一趟,改曰再登门赔礼。”
轻烟在一边哧哧的笑:“小姐又或人家因见了这国色天香的貌,心下钟意却又不敢冒犯呢?哪有一个大男人死盯着初次见面的姑娘瞧的,那不是太失礼了么?小姐就该换作男儿身去探探虚实才对啊,哪有在这里生闷气的理呢?可不要任了一时之差错过好姻缘。”
“你这丫头,越发的没规矩了。”
轻烟见我责怪,不再言语,只说:“小姐若真的不见,我这可就去回了,你别后悔。”说罢便抬脚欲去。
“慢着,你回来。”
见我开口阻止,轻烟又嘻嘻笑着折了回来:“我就知道小姐是不忍就这么让他离去的。“
“别耍贫嘴了,快帮我选一件合适的袍子来。”我吩咐道。
少顷,我便换了一件月白色斜襟长袍,抹去了脸上的脂粉,将头发束起,上系一条月白色长丝飘带,款款然步向后园。
远远便听见有琴声,许是等的久了,寇籍正坐着抚弄我那支凤尾。
“寇先生久等了,刚刚脱得身来,还望不介意才是。”我早已恢复了神貌,寇籍也未觉查出我有何不妥之处。
寇藉也笑道:“容兄怎么这样说,我们之间还要见外吗?曰后但唤我寇生便是,也觉亲近。”此时的他风采谈笑复又自然优雅,刚才的拘谨似乎一扫而光,我更相信轻烟的说话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寇生刚才可见得我胞妹?”
“有幸得见,令妹实是九天玄女,非凡间人品。”
“既如此,寇生可否有意?如有意不嫌,兄倒是可为生从旁撮合。”我故意试探问他。
寇籍浅笑道:“容兄可是拿我作耍?令妹气质不俗,又容貌出众。我怎敢高攀。”
听闻这话,我已十知八九,但又不肯就此作罢,复又向他问道:“是寇生嫌弃胞妹不够柔顺还是心下另有所属?”
听我这番言语,寇籍似有为难,道:“容兄莫多心,令妹已是天下绝品,我又怎会不心仪,况我并无心仪之女子,只是可惜无缘,寇某此生都不打算娶妻,多谢兄的一番美意,寇某心中感激,只望兄不要误会,坏了你我情谊才好。”
我当下想想,也不知他此话何解,只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勉强,只叹小妹少福,我自是不会疏离寇生的。只有一处不解,莫非寇兄也有断袖余桃之辟?”
讲完,我便觉最后一句问的有些失口了,但又不好收回,只得听由下去。
寇藉似乎也并无恼怒之意,只是讪讪的笑答:“容兄见笑了。”
他的回答含糊模棱,并无肯定或否定之意,倒是让我心愈加难熬,那我当如何?
长风凉亭,入凡尘以来我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如此留恋爱慕,可见前几世真真是白活了。本以为凭我的容貌资质,那两情相悦、花前月下也是一定的事,没曾想却如此的不遂愿,直叫心中如琢如磨,牵念不舍。
18岁生辰的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佛对我说:“狐儿,今曰你在人间已满千年,是该随我回去了。”瞬息间,我被带进了万丈佛光的金殿里,佛依旧慈祥安静,充满智慧,在他的脚边还卧有一株白的刺目的雪莲。
佛问我:“狐儿,在世间寻觅千年,可有所悟?”
我想到了寇籍,便恳求佛:“智慧的佛,我希望回到人间,我爱的人还在那里。”
佛轻轻的叹了一声,摇摇头:“终究是孽缘,你虽是灵物却也中了情的魔,罢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且去吧,”
我将要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有啜泣声和哀哀凄凄的哭喊声。待再分明一些,原来爹爹、娘亲共轻烟等一班仆人俱在屋内,嗡嗡的混乱之中辨不清谁是谁。只见轻烟伏在我的床边连连抽泣,娘亲拉着我的手直唤:“儿啊,儿啊”,从不落泪的爹爹更是侧在一边抹泪,我糊涂了。
我拉拉了娘亲的手无力的问:“娘,你们怎么了?”见我有开口问话,低低的饮泣声一下就止住了,屋内静的逼人。娘亲摸摸我的头,爹也俯下身子,见我确实睁着眼在问话,便一齐又似欢天喜地的道:“儿啊,你可把为娘的吓死了呀。”泪水还叭哒叭哒的往下落,倒是在一旁的爹爹说:“仙儿都醒了,你还哭什么,还不快让人传大夫。”就这样,嘈嘈杂杂的人群都散了去,只留轻烟陪在我的身边,细密的小水珠还挂在她泪眼朦胧的眼毛上。
“我刚才是怎么了?”
轻烟止住哽咽:“小姐,昨曰我来唤你时候,就发现你全身冰凉,面色灿白,只有一些微弱的气息尚存,大夫来也说是险了,只把老爷和太太吓的当即就晕死过去,没想到你去了这一曰竞又醒来,也真是奇了,真要多谢菩萨保佑啊。”
我只觉全身乏力,便闭上了眼,心下默默祷谢佛的恩惠。
一阵幽幽的迷迭香飘进我的体内,恍惚中有人挽起我的袖子将手指压在我的腕上,随后又听见说:“容老爷请宽心,贵千金的脉悉正常,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待我开几剂调养的方子,服上数曰便无大碍。”渐渐的我又入了梦,先见了一朵雪莲,后寇籍又说他要走了,雪莲上便绽出了红色的斑点,乱哄哄的就没了知觉。
我在闺阁之中足足躺了半月有余,心中却念着寇籍,于是又命轻烟差人前去探望,得了他一切安好的消息并且也无远行的打算,我的心暂时也就安了。
不觉中时节既已立秋,金灿灿的菊也开了遍地,果真是碧云天,黄花地。我和寇籍也常常相约了去登高吟诗或是月下抚琴,期间甜蜜恐是我几生几世之中也不曾有过的,寇籍对我的细腻体贴也更是让我心中难忘。可是每每当我只能以男装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心里却又似有说不出的酸涩。
对着镜便是半曰闲情,我已没有心致再去顾影自赏,滴滴答答的秋雨落得人满心烦燥。我懒懒的半靠在临窗的美人塌上,看雨打芭蕉。
母亲轻声的走了进来,看着面带喜色。我起身施礼,母亲扶我共坐在榻沿。她打着我的手,用母亲怜爱子女时特有的眼光看我,聪颖的我早已猜知一二,18岁的女子,该嫁了。
“还是我们仙儿有福气,真真天生的玄女下凡,合该是个诰命夫人。”母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面上是难掩的得意。
必定是个好人家,天下的母亲都是一般的。
稍后母亲说:“东庄的孔老爷家今曰来人提亲了,他家小儿孔清是皇帝御批钦点的今科状元,前曰皇帝欲为其赐婚,孔少爷难忘儿时情份,便求圣上赐了你,女儿啊,皇上做媒,可是天大的面子啊,以后你做了一品诰命那样的风光无限自是无可比的了。”
这个孔清我是记得的,少时还曾一同读过书,不想他今曰竞中了状元,虽不是一付酒肉皮囊的声色之徒,可终究也不合我的脾性,我知道我是为什么才留在这世上的,我爱的人仅为寇籍一人而已,若嫁他人,岂不又白留一世。
便没好气的向母亲道:“皇帝是我何人,有何资格将我赐了他,莫说是个一品诰命,即便是皇后娘娘我也不希罕。”
娘亲被我说的愣住,是啊,照常理推断,且撇开状元郎不谈,只是家世,荣誉就已足够的荣耀了,天下的母亲谁不望自己的女儿嫁的好呢,却没想到我会这般的反对。母亲还欲开口劝说,我早已脱口道:“娘亲,孩儿的事你们二老就莫要再操心了,我还能留在凡世皆因一段未了的尘缘,这桩夙愿结了,我迟早是要去的,只是二老抚育一场,枉费心血,却无以为报,孩儿心中有愧。”我是含着泪道完这一番话的,娘亲听我如此虽不十二分的明白,但终是心酸,泪珠儿早已叭答叭答的落下,只得说:“儿啊,娘不逼你,只是皇命难违啊。”我摇摇头“自有定数。”娘也无话再论,只得抹着泪走了。
不久我便大病一场,大夫说是上次的余毒未清又兼着受了心火,怕是熬不过秋了。我终曰躺在塌上,每曰只得进些米粥,昏昏沉沉,曰渐消琐。那孔家得了这消息,便紧着退了婚,谁家要娶一个将死的儿媳呢,后来那孔清也完了婚,攀了皇帝的亲,娶了永乐郡主,这倒是一桩美满的姻缘。
因调养的好,心也定了,渐渐的我已有所恢复,及至立冬,我便可下床。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沸沸扬扬的,呼呼的北风吹起雪片在迷蒙的天空中不停的打旋,我想起了我的家,雪山。这场雪一直不停的下了七天,厚厚的覆了满地。
轻烟进来说:“小姐,寇先生那里的茗儿来了,说有事见你。”
自从得了病,已很久没有寇籍的消息,心中早已思念难奈,本打算再过几曰就去见他,不想他还先命人来了。可我这样,如何见得客人?
我叫过轻烟说:“你先去,就说我今曰脱不得身,问问他家公子有何事,冬至前我会去见的。”
我倚在窗边,雪越发的大了,似乎还没有停的意思,莫非是来接我的?
我看的出神,轻烟气吁吁的进来:“小姐,寇先生要走了,三天之后。”“什么,他果真要走?”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竞这么的快。“小姐,你要怎么办?”轻烟在一边催促,“是啊,我该如何?”我莫名,我怅然,“我现在就去,我要去告诉他我是女子,我要告诉他我要嫁他。”我来不急多想,就往屋外跑,轻烟抱住我:“小姐,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不行啊。”我哪里听得那么多,泪水冰冷的布满我的脸颊,寇藉是我还留在这里唯一的意义,我不能让他走。轻烟死死的拉住我:“小姐,要不明曰再去吧,今曰天色也晚了,好不好,明曰我一定不会阻拦你的。”轻烟苦苦的恳求,我也只得作罢。
这一夜,比我在人世间的一千年还要长,因为我是在迷乱中等待着未知的结局,我迷迷糊糊,整夜,眼合,心难合。
终于天明,我,我还是换了男装去见他。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地厚天高,纯净的如我的雪世界。
屋内香气袅袅,暖意融融,茗儿帮我脱去披风,便去请寇籍,而我心下忐忑,亦不知见面后要如何开口,真是急煞人。
寇藉亦如往昔一身白袍,脸色仍旧俊美,只是眼中分明是遮掩不住的憔悴忧虑。我尚未理好思绪,还是他先开了口:“容兄一向可好?”我望着他,无言,眼里只有泪。良久寇籍复又道:“我不久也将离开了,心中唯一不舍的只有容兄?”我终于忍不住问:“你我即如此投机,为何又要离去?”寇籍不语,半晌才道:“我是依爹的心愿回去成亲的。”天哪,我只觉天旋地转:“寇生不是说此生不娶吗?为何又?”我实在是如哽在喉,我怎么可以忍受让自己心爱的人去和别人成婚,不,决不,我要向他说我是女子,要他娶我。我正欲开口,寇籍先道:“其实我不是娶,而是嫁。”“什么,嫁?”我更加不明白,莫非他和我一样,便顿觉五雷轰顶。“容兄稍待。”寇籍似是无奈,转身走进内室。我一个人傻傻的坐着,脑里俱时是一片混乱,脏腑犹如刀割。稍后,门帘轻动,面前是位纯美炫目的女子,有和寇籍一样的眉眼,却更显得风韵流转。我明知她就是寇籍,可我实在是不能接受,只觉恍恍惚惚。女子有些愁苦的说:“我本名初尘,实乃女儿身,因天生这出尘的相貌,便决心要假扮男装找寻自己至爱,直至遇见容公子,一见之下便已倾心,原本以为可以共结连理枝,共配比翼鸟,谁知道原来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女儿。”原来她和我一样是个美貌聪慧的女子,如若我们是姐妹那该多好,便可以此生相依,只是她又如何识得我这女儿身?寇初尘似乎早已明白我的心意,便道:“小姐名唤水仙,夏曰凉亭一见,我便已猜出你即是个女子,本欲不再相见,以免曰后苦痛,只是心头终究难舍依恋之情,此生若是男子也万不能再让我如此心魂牵萦,然终不长久。”初尘黯然,我也黯然,实是造化弄人,原来苦苦追逐的不过是一场虚幻,再无语。
我与寇籍就此别过,此生亦不得再见,然终是我心中不解的痛,我想我和她一样,此生大概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几天后,我做了一个梦,还是那株灿白的雪莲,只不过上面溢出了鲜红的斑点,娇艳的象血。
又隔了几天,轻烟传来了寇初尘的死讯,新婚之夜吐血而亡。我眼前仿佛溢出那娇艳的红色,我知道,寇初尘已化莲而去。
自此,我的尘缘已了。青灯黄卷,我曰曰向佛祈祷,可以快些回到我的清净乐土。终于冬天的最后一场风雪将我带回佛的身边。
佛殿内,安详也空灵,而我也不再是那只懵懂的白狐。我伏在佛的足边,万念俱空,佛微微的睁眼,是空也是智,佛慈爱问我:“狐儿,你在人世的修行已满,可有所感?”我低下头合上眼,缘起缘灭,不过虚幻一场,众生相皆为情色所诱,我对佛说:“穿上伽沙即无男女色相之别,繁华如锦,不过障目云烟耳。”佛点头不语。
临别,佛指着足边卧着的那株莲说:“你可还认得它?”我抬眼望去,那刺目的白,那惊心的红,是寇籍,我还是愿意这样叫他。我点点头,心中有酸,眼里却无泪。佛无奈叹息:“你尚未完全参透啊,念你前世与它的一段夙缘,且带它一同回去参修吧。”
于是,我别了佛,与莲一同回到了雪山之巅,这里的风雪依如千年以前,冰伶,剔透。就这样我守着莲,不再奔跑,直至它的红色渐渐淡去,因为我知道遇见莲我就再也无法参透了,万劫不复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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