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什么时候死？（飞花令1）

~ 奶奶：

见字如面。写下这四个规定的字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写了几行删掉，再写再删，思绪乱糟糟。我该怎么和你倾吐我近三十年的心声呢？

我常常在想你死的时候我会不会哭。我告诉自己不哭。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而我则是泪水做的。因为我太爱哭。经常在看电视的时候泪流不止，在听音乐的时候号啕大哭，在看书的时候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使这般爱哭，我也要在你的葬礼上忍住不哭。

奶奶，你知道吗？养老院的护工上次当着我的面说“你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糟蹋人。”而我只是苦笑一下。谁能知道你什么时候死呢？我们以为你挺不过去年的，可你照样挺过来了。当护工告诉我爸，你有俩顿饭没吃的时候，他赶紧去找医生来给你看病。然后每天他跪在床头给你喂牛奶，把健胃消食片磨碎掺在奶粉里。你吃不下任何东西，那些天你几乎都是靠着喝奶粉度过来的。

我爸找到叔叔婶婶说明了你的情况，说你可能要撑不下去了，让他们多来看看你。可是结果呢，无人问津。在你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婶婶才来看你，说着漂亮话，对你很受用的漂亮话。我知道你听着她的几句漂亮话比吃什么都管用。我爸就是做的再多还抵不上她一句的漂亮话。

奶奶，你不知道我能记住小时候的事吧。我清晰记得那次我爸要带妈妈去看病，他把我带到你面前，让你照看我一天，而你立马把我推得老远，好像我是颗定时炸弹。你说你没时间，可你当时正俩只眼紧紧看着你孙子，匀一只眼照看你孙女不行吗？就算你给五岁的我留个余光也行啊，我爸都说了，我很乖的。对你来说，乖有什么用啊！反正你是不喜欢。最后我还是乖乖和爸爸回去，在邻居家呆了一天。

从小到大，没看见你买过什么吃的给我吃。每次从我家门口路过的时候，你都把你的袋子扎得紧紧的。我知道它只向堂弟敞开。还记得初二的时候，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爸爸去叔叔家吃饭，因为我妈妈不在家，而婶婶也不在家。我和我爸，堂弟和叔叔，四个人正吃着饭，你来了。我看到你在看到我和爸爸之后，把双手立马背到了屁股后面，然后你进屋里去了。再出来的时候，双手已经空了。对，拿着零食的双手空了。那是你给比我小俩岁的堂弟吃的，是我永远吃不到的。

奶奶，你记不记得有一次过年，我妈让我去叫你来我们家吃饭。我到你家请了半天你也不肯来，你说你就在家吃，年纪大了，那些好的都吃不动了。我呢，就在那磨叽你，我想让你去啊，更不想我妈失望。好吧，在那一个多小时了你也不愿意走。然后是堂弟来了，他让你中午去他家吃。我分明看到你满是皱褶的脸上笑出花来。玫瑰花百合花水仙花梅花桃花梨花，真的是百花齐放啊。我怏怏不快的回家了，妈妈问我怎么没把你叫来，我默默嘀咕一句，谁让我不是男孩啊！

说到这里，不知道你惭不惭愧。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对待我妈妈的吗？在她生下我才几天的时候，在床上坐月子，那时候你们还住在一起没有分家。爸爸当时不在家，她饿了，想让你做一顿饭给她吃，可你对她的请求却置之不理。她不得不撑起身体自己下床做。这些如果你以为是我妈妈告诉我的，那你就错了。她没有说过你什么，她总是告诉我你年纪大了，不能去计较你。如果我姨娘不告诉我下面这件事，我想我还不会佩服我妈妈的胸怀。

我妈妈自杀过。当我听到的时候，说不出的震惊。那时候爸妈刚结婚不久，你丢了一百元钱，你诬赖是我妈妈偷的。我妈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你还怂恿我爸打我妈妈，说她偷钱。我妈后来想不开去投河了。最后被经过的一个人救下来了。邻居知道后不忍心，说出了实情。其实是你侄子偷的，也就是我的表叔。后来表叔自己都承认了，你却还是不愿承认。

我至今纳闷你怎么会这么对待我妈妈？你家穷得锅都揭不开，我外公愿意把妈妈嫁过来就是看在我爸爸人不错的份上。毕竟那时候我外公家有钱啊，他和外婆自己做生意，俩个舅舅一个做大队书记一个去当兵，舅妈也都在做老师。我妈因为不爱读书所以没什么学问，但我还是认为她当初算是下嫁到你们家的。你哪里来的自信这么欺负她呢？如果说是因为我是女孩而迁怒我妈妈，可那个分明还没有我啊！后来我长大才知道你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的恶人。

没错，也许我不该这样说你，毕竟是自己的奶奶。但你的确是啊！你扪心自问你看看有谁喜欢你？之前没来养老院，周围邻居全给你得罪光了，经常跑到我家找我爸爸告状。我爸也很无奈，能怎么办呢？说了你又不听他的，你只听叔叔婶婶的，你怕婶婶，她经常骂你，越骂你你越怕，你越怕你对她越好。而我妈妈一直努力忍让你包容你不去和你计较换来的是你对她的反感。真的是好可笑啊！是不是她给你生个孙子就什么都对啊？那时分家后，我爸在叔叔家吃饭，婶婶回来看到了一下夺过他的碗，摔了。玉米稀饭撒了一地。而你什么也没说，只是催着让我爸回去。

说到分家，我又想问问你，为什么不给我爸分一点田地呢?你除了给他一身外债，什么也没有。他是真正的白手起家。可他说过什么吗？他知道你都留给叔叔，他只有默默忍受默默干。八年前，你在你白内障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叔叔婶婶都说你年纪大了不去开刀折腾了。是爸爸听出了你的渴望，是他带你去县医院托关系找的最好的主任给你做的手术。然后是我和妈妈轮流看着你。他们在哪里呢？他们一次都没去医院看你，我不知道当时的你心里凉不凉。六年前你在你弟弟家看电视，屋子失火被烧点一干二净。爸妈让你来我们家过，你不愿意。叔叔婶婶又不愿意跟你过，所以我爸提议给你建房子。他说兄弟一起分担吧。哈，你最喜欢的儿媳妇炸了，她说她家没钱给。叔叔向来不当家，所以一直沉默。最后还是我爸花钱给你重新建的三间瓦房。

爸爸尽心尽责的对你，却还是得不到你的爱。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你亲生的。就算我是孙女你不疼我，那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在我二年级的时候，我妈妈宫外孕大出血差点丧了性命。那年我家刚开了店，我爸爸一个人既要去医院照顾我妈，还要顾着店，根本做不到。爸爸让你来给我们家看店，顺便做点饭给我吃，你不愿意。那次我看到我爸哭了，他是真的很伤心把！在他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自己的亲妈总是拒绝他。我至今也记得妈妈刚入院的那晚，我偷偷跑到院子里拼命磕头，对着东边磕对着南边磕对着西边磕对着北边磕，希望老天爷能保佑我妈妈不要死，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还好最后妈妈慢慢好起来了，连同好起来的还有我们家的日子。

奶奶，你现在没事的时候回想起来会觉得对我家感到抱歉吗？不会吧！如果你会，你来养老院了就不会做出这些事了。前年刚进来的时候，你动不动就和别人打架。今天不是把这个老奶奶的头捣个大包，明天就是和那个老奶奶吵一架，一刻也不闲着，最后这些烂摊子都要我爸妈收拾，和别人赔礼道歉。是不是你要生命不止，争吵不息。别人都劝你，养老院是你儿子家开的，你不能这样欺负人，不然谁还愿意来呢？而你呢，巴不得我爸养老院开不下去把。

奶奶，讲真的。你真的太逗了。我爸买的毛豆放在那边，几个老奶闲着无事就主动去剥了，她们看你坐在那也招呼你去剥，你不仅不帮忙，还让她们也别剥。第二天，你一个人跑到叔叔家，拎回来好多毛豆自己在那剥。有趣，有趣的让人无语。还有，你知道为什么护工说你糟蹋人，活着不如死去吗？因为你不听话啊！现在的你已经大小便失禁了，很多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护工每次给你戴上纸尿裤，你都会偷偷的扔掉，以致于你的房间总是臭气熏天。她进门就会看到满地的粪便，不仅地上有，你自己身上有，床上也都是。这样她怎么不崩溃。问你为什么总是把纸尿裤拿掉，你说因为不舒服。那别的老奶奶戴着就舒服吗？谁像你这样自私呢？护工常常因为这样呕吐，却也无奈。因为你是老板的妈妈啊！而更无奈的，是我爸。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得到过你的疼爱。也许该习惯了把。我妈也很可笑，我刚生下宝宝的时候，她还指望你能喜欢我儿子，觉得毕竟是重孙子了。可是她错了，在我带着宝宝回家的时候，妈妈让我把他抱去给你看看。我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走到养老院，和你在一起的其他老人看到了全都围上来，开心的逗着宝宝。有个老奶奶还特艰难的要从轮椅上站起来看看宝宝。而你，始终坐着不动。对你的重孙子没有任何兴趣。别人说你快来看看你的大重孙子，你说是假的。那一刻，真的，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其实写了这么多，除了写到我爸流泪那里我哭了外，其他时候我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我已经不对你抱有任何期待。你可以不疼我，只是希望你多对我爸好点。听他的话，少让他操心点。他这辈子已经够操心了。你要知道现在经常给你洗头洗脸剪指甲喂饭的是我爸，而不是你疼爱的叔叔婶婶，更不是你最疼爱的孙子。还有我爸爸现在所拥有的都是实实在在靠他自己挣出来的，你不要不盼着他好。难道我们家日子过好了，对你有什么坏处吗？还是替叔叔家红眼呢？真的，你老了，安安分分点吧。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别再折腾了，你真的还能忍心折腾这个别人都交口称赞的儿子吗？

就这样吧！还有太多的事情，不说了！

                                             你从未当作孙女的孙女

                                                      2017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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