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与禅意【帝君凤九】【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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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绾呆了一会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临走时抬手从殿中炉火里随意抓了一把板栗出来揣进了怀中，凤九起身惊呼着：小魔头，烫——被我一把拦住了：她一只火凤凰，又修习火系术法，怎会怕这点火星。凤九听了才放心的又坐下了。这时少绾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撩开门帘时回头对着殿中望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出去了。

炉火中还烤着地瓜和板栗，火星剥开栗子皮发出咔咔的响声。我略施法术将喷香的地瓜板栗取出来，盛在了变幻出的一只白瓷碗里递给她，殿中凤九正披着棉被站在我近前，看见我递过来的吃食欢喜的笑了。

她坐在榻上吃的很是尽兴，寻常零嘴，却被她吃得像是什么稀奇的美味，还不时将剥好的栗子瓤递给我，我没有拒绝，接过来放进口中，温热香甜，简单好味。她问我好吃吗，我含混的嗯了一声，她抬眼看我时满眼都是心疼，小心的说道，帝君连年征战，怕是没什么时间和心思享用这样的零嘴吧。

我淡淡的笑了：不是，我小的时候最常吃的就是这些，不过没太在意过。

那是蛮荒的年代，我自天地孕育而生，虽然仙泽深厚，但以小童之身，没有父母照看，自生自灭，其实一开始活得极其艰辛，极其不易。那时我仙体尚幼，又无人照顾起居，为果脯用得最惯常的便是这些炭火烤的吃食；当你每日为生存小心翼翼时，是不会有闲心计较味道的；后来征战的岁月，更不过是如此而已，因此我竟从来没有在意过火烤的板栗，细尝味道甘甜。

她放下手里的白瓷碗，披着被子蹭到我跟前，她看着我，眼光明亮，她说：

以后有我疼你。

稀疏平常的话，却被我听进了心里，感到了炭火一样的炙热。在以往所有的时光里，爱慕我想要亲近我的女子当中，她们多半更希望依仗我，有所求，所以爱慕里掺杂了欲望；而单纯想要疼我的人，不过一个她而已，她的心是纯碎的。而我曾不觉得我需要被爱护，因为我从来都只有我自己，很艰辛很强大，可因为是她，我觉得这样也很好，有个人想要心疼我保护我，满心都只是我。

我笑着将她拥入怀中，笑着轻声道：好，你最疼我。

那晚我仍宿在在了她的东厢房，夜明珠亮着微淡的光芒，我与她同榻而卧，将她揽在怀中，起初我在她眼中看见了掩饰着的一点慌乱，想起她前一晚还借着酒劲跟我说着你情我愿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很珍惜她这份小女孩的羞赧。凤九的伤风今日好了些，鼻子还不大通，还略有些体弱罢了，我轻笑着在她耳边道：你还病着，放心吧。

她想了想才后知后觉我所指为何，娇羞之际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我怀中。静夜里，美人在怀而不乱本不是易事，她小动作又尤其的多，到后来我不得不翻身压住她，禁锢着她一双手，我低声警告：你要是一直这么动来动去的，我可就不保证了。

灯火暗淡的殿中，偶尔听得炭火的一个声响，多数时间静的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她睁大着的一双眼睛，闪着明媚的光亮，像月色一样柔美，像是无言的邀约，我就这样望着她，感到难以自持，随后我张口咬在了她的肩头，听见耳边一声吃痛的惊呼，我含笑自她身上翻转而下躺了回去，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动一下，只听她小声埋怨：尊神怎么还咬人？

我这尊神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不过我没有回答，又过了一会，她乖巧躺回到我怀中，静夜中我听见她清浅的声音，她问我：魔尊——少绾师傅，从前是什么模样？

我淡淡回问：你怎么知道她从前不是这个模样？

她解释道：上古史中记载，魔尊貌美明艳，她如今的模样，虽说也算得美，却不艳丽；再者，她教我媚术时曾不经意提起，她说想当年老娘的容色，媚术使得如何如何了得。

这句老娘说得很有少绾的风范，我没有接话，只是挥手间妙华镜握在了掌中，随口念了句诀，镜中浮现出一张女子的脸，那是曾经的少绾，红衣翩翩，便如上古史所言，貌美明艳。少绾的美，更多是英气磅礴，不拘小节， 女子的柔美到在其次，不足以为论。凤九看了惊叹：真是个美人。

我想起少绾几次三番也是这般评价她，不禁笑道：你们俩还真是惺惺相惜。

凤九却没有理会我戏谑，她的问题好像还有许多，她接着问我：

她这样美，帝君当年怎么没有喜欢她。

我愣了愣，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少绾与我，是朋友是知己，却从不及男女之私；她个性爽朗为人义气，我只知道八荒六合都盛赞她的美，说实话一直没有过分探究过我甚至都没有特别注意过她是个女子。如今凤九问了这样的问题，我不禁想了想才答道：

每一对人，都有一种最适合的关系，不见得都要涉及情爱才算得深挚。少绾与我，个性难得相合，最适合做朋友，我们也便做了朋友。

也像我和她，就算反复推开反复伤害，终究抵不过相爱。

凤九想了想又问，少绾师傅那么义薄云天的爽快个性，怎会青眼墨渊上神那样古板之人。

说墨渊古板，敢这样宣之于口的人不多，到是一句坦白的大实话。其实我也不懂少绾为何爱慕墨渊，我只能揣测着应道：

墨渊的刚正耿直，是魔族没有的，她也许便爱了他身上她自己所没有的吧。

想想又接了一句：

你们女子的心思，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自该去问她。

此时凤九已是睡意浓郁，她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的嘀咕着：她那样伤，我又怎能再去剥她的伤疤。声音越来越小，言罢已窝在我怀中睡了过去。

我侧过头去看她的睡颜，美好的孩子气的，就像她温柔体贴的心。我本想着同她说今日与连宋少绾商议之事，竟被她带跑了题。不过也好，知道了也是跟着无端操心伤感，不如此刻让她安睡吧。抬手掩住了夜明珠的光辉，我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雪过后天气格外寒冷，草木上整日的覆着一层白霜，族学已尽尾声，各个科目的考试正如火如荼的准备着进行着。也便是自这一日起，王城之中开始有传言，说是族中差人在查验弦清所住院落时，拾得了一根灵鸟的羽毛，却又辨不出是何种灵鸟，看着不像是比翼鸟的。据说事关灵族同北海，帝君和连宋君皆过问了此事，为不失公允，如今这根羽毛被封存在王城中专司刑狱之所。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十分真切，且传的飞快，不过两日的功夫已是满城满族的热议之首，就连族学中的生员，课余讨论着的也是此事。这要归功于少绾与燕池悟，论传闲话的功夫，他俩都是翘楚中的翘楚。

二日后，传言封存在刑狱府中的那根灵鸟羽毛不见了，看似悄无声息，一切却都在意料之中，到了该收网的时候。当日傍晚我对凤九讲了此事前因后果，一是不想瞒她，二来这事多少牵扯到了她，她听了后神色暗淡，到没有什么个人的感触，只担忧的说了句：情缘伤人，有人要伤心了。我搂过她在怀中，温情劝道：个人有个人的劫，总要渡的。

我这两晚皆宿在她身旁，重霖已经接受了现实不再惊讶，他似乎还很为此高兴，整天脸上挂着笑，怎么看都像是为人父母看见子女有了归宿的欣慰。凤九的伤风，将养两日已几近大好了，这其间我都没有碰她，我总觉得我们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这样平和相处。像这样躺在她身旁，拥她在怀中，一夜好眠，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安然惬意。

次日，族学散学的时辰，我端坐在了梵音谷的王族正殿，白衫紫袍，头戴护额，护额上镶嵌着深紫色的宝石，仙官重垂手霖肃静站立在我身后，连宋君玄冥也都站立殿中。不久下了族学的女君连城，凤九，燕池悟同少绾，还有教习先生德佑和成玉也都进到殿中，他们到的晚些，进来见到着法相庄严的三尊神祗，齐齐上前来行了礼。我垂眼看着这一众人，连同我自己，我们不几日前是凑趣打边炉的一桌人，彼时谈笑风生，如今置身于一族的王宫正殿，身份地位，神魔两道，是非道义，已是另一番阵仗。

殿中静悄悄的，只等我发话。我缓缓看着他们，缓缓开口：

弦清遇害一事，本君承诺了比翼鸟一族和北海，尽快查明真相， 以慰亡灵，如今此案已破，所以今日请了你们来。

殿中之人知道此事者不过连宋少绾外加一个凤九，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都显露严正带着惊讶之色，也不知是惊帝君破案神速还是别的什么，我没有理会，只淡淡说下去：

这些天王城内外皆议论此事，更议论封存在刑狱所的一根意外寻得的灵鸟羽毛，这件东西昨日失窃了。

略顿一顿我继续道：

那羽毛被本君施过法术，被人触摸将融入其皮肤肌理，留的一个同样羽毛形状的印记，只此人可见，本君可见，盗窃之人得了此物，便也得了本君的记号，

殿中人都听得云里雾里，我这时抬眼，望定殿中一人：

德裕护法，你说是吗？

几乎所有人都转头去看他，那个相貌清俊，举止文雅的男子，总是一身白衣玉冠，他能将佛理讲成故事，能将一张古琴凑响磅礴，他的原身是精卫，却为了报恩而留在比翼鸟一族数万年辅佐几任女君。是了，那个进了刑狱所，拿了那根羽毛之人，正是他，护法德裕。

他身体挺拔的站着，看不出异样，神色也如常，好像我说的是个陌生人，旁边也没有人注视着他。他与我对视着，暗涌过后是散乱迷茫，有许久殿中没有人说话，静的让人心惊，是女君连城头一个有了动作，她走到德裕身旁，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她的声音都轻颤着，像是对我，也像是对她自己安慰道：

帝君，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不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她看着德裕的侧脸，急急道：

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连城本温婉的女声此刻听起来有些尖锐失控，在空荡的大殿里凄凄回荡着，我没有开口说话，德裕也没有，他就那么笔直的站着，眼光散散似是看着我却又不知何处，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话语，殿中弥散着一股紧张的空气，站在一旁的其他人都皱着眉头沉默，只有燕池悟小声问身后的少绾：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大明白。少绾没理会他。

连城见状愣住了，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眼里有支离破碎的悲戚，本还抓着德裕胳膊的手，慢慢的松开了，垂在身体两侧，她看起来柔弱，像一个失了掌控的木偶娃娃。

德裕见她松了手，他好像突然醒过神来，眼里渐渐又聚集起光芒，他侧过脸去看了看呆立着的连城，眼中由一抹复杂的颜色，是不忍，是抱歉，是爱护，只一刻，他转过头来，眼中已是清明，他注视着高高在上的我，深深一揖，他淡淡道：

帝君明断，臣—无话可说。

像是一锤定音，没有一句辩解，他直接承认了。

我看着他文质彬彬的模样，面上带着严正之色，我直白问他：为何？

我听过此人抚琴，听过他评析佛学，此人才学品格高古出众，他此身屈居比翼鸟一族辅佐，我甚至曾觉得屈才。梵音谷中三位护法，如今两人已牵扯此事下界受罚，竟不想这唯一剩下的一位最出色最优秀的，原来藏得最深。

他默了一刻，没有问我如何探查，又是如何知晓，只开口讲起一个故事，原来是这样的故事。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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