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之《青诀》第十七章

~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第十七章

山本四郎心急如焚，一口气跑出村，进了阴灵沟，奔进一座帐篷，一个穿白大 褂子的日本军医正在给病人看病。他扑了上去，急促地说：“鸠山，快救人！”说 着，拉住了军医，把他拖出了门外，脚步像闪电一样，向牛家村奔去。路两侧的田 野、地埂、山包、树木匆匆从他们身边掠过。刚进村口，山本四郎眼睛发晕了，整 个村庄像一个巨大的圆陀飞速地旋转，村周围的山也倒立在了地上，他昏倒了， 前额撞在了一块石头上，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牛老栓的院子里尽是人，男人们都下地了，多是扁嘴老婆娘和不懂事的娃 子。她们只知路娃出了大事，弄不清具体事因。你问她，她问你，都在瞎猜瞎问。 牛老栓跪在靠西墙摆着的大柜下，像捣蒜似的不断磕头，祈祷的声音阴森且带着哭腔，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菩萨奶奶呀——救救我娃子吧！” 其实，大柜上也没有菩萨，但朱阴阳说菩萨都在西天，因为唐僧就是去那儿取的经。

朱阴阳在牛老栓两口子前头跪着，他把一块黄线毯子披在身上，表示对菩萨 的尊敬。双手举个婚丧事宴用的条盘，条盘里放着一碗小米，小米里插着黄香， 香烟冉冉缭绕。他也在大声地祈祷：“我是本土佛家代事，恳求菩萨奶奶拯救路 娃生命。以后逢节给菩萨奶奶敬香摆供，救救路娃啊！”

在小兰那间屋里，路娃双目微闭，脸色蜡黄，纹丝不动地躺着。那个叫鸠山 的日本军医，手里握着根玻璃管子，正给路娃在胳膊上输血。输完一管子，就又 从山本四郎胳膊上抽一管子。原来，山本四郎的血型正好和路娃一样。小鬼子 头上流了许多血，额头上缠了两圈白纱布，现在又抽了许多血，脸色十分难看。 他身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滴进了路娃的血管，已经快有两碗了。他看军医手里的 管子又要空了，又把胳膊伸过来。军医侧头看看他，见他身体摇摇晃晃，已经不 能站稳，摇头拒绝了。

这时，迎春赶快扶住了小鬼子，让他顺势躺在炕沿边，把后炕放着的一堆衣 裳垫在他头下，他眼睛一闭就昏昏沉沉睡着了。迎春看见小鬼子缠着纱布的伤 口又渗出了血，拿起一块布子想轻轻擦掉，发现那块布子太脏了，趁着军医不注意，把脸悄悄扭过去，用自己的舌头把那些血迹悄悄舔净了。

军医已把这一细节看在了眼里，但他来不及考虑什么，就把自己的胳膊伸了 出来，活生生把一根长针扎进了血管，黑液液的血一会儿就充满了玻璃管子。

小兰双目痴呆，屏气止息，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地上。军医不让她哭喊，更不 让她近前，所以她一动不动，就像一块石头。其实，她已说不出话来，干涸呆滞的 眼睛也流不出泪水。她看着自己欢蹦乱跳的宝贝儿子一下子在生死线上挣扎， 心里犹如蛇咬了一样发痛。眼下，她还是恨日本人把丈夫摊去修路，要不自已不 会进山放羊，娃儿也不会无人照料以至发生眼前的灾祸。她又恨山本四郎不该 给这些铁砣子罐头，可又想人家并无恶意，谁也不会想到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着眼前两个日本人把自己的鲜血输进了儿子的血管，小兰感动万分，又感 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没有一点良心。特别是看见山本四郎憨憨的，也是个毛头大 娃儿，为路娃吃了那么多苦，就不知道该咋对待日本人了。

激动得最厉害的是牛老栓。他的老泪一汪一汪往外盈着。看着孙子蜡黄的 脸色渐渐浮上了一层红晕，他跪在了地上，抱住了日本军医的腿，连着磕头感 恩。日本军医像受了惊似的慌忙揪起他，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不，不，不可 以。”

迎春把一块红糖放了一个大碗里，用开水冲了一碗红糖水，双手端在小鬼子 面前，轻轻唤着他要他喝下去。小鬼子摇头拒绝，她就发起了脾气：“你喝呀，红 糖补血，补血，你没血了，你想死呀！”迎春一会又从隔壁端了一碗面片，放在炕 上。先对日本军医说：“辛苦了，吃碗面疙瘩。”然后又给山本四郎端了一碗，用威 胁的口气说：“吃了！”

山本四郎接过了碗，拘束的感觉渐渐没有了。他不能违背迎春的一片真诚， 他对鸠山用日语说了句什么后，那军医也端起了碗。他们用筷子翻动着碗，忽 然，山本四郎从碗底搅出了一颗荷包鸡蛋，他瞧见鸠山的碗里什么也没有，这显 然是迎春偏心眼儿给自己的优惠。他心里一热，有一股热泉从心底冲向喉咙，感 到这颗光滑琉璃的鸡蛋，像迎春那颗赤心一样生动灵活。

饭后，鸠山又给路娃听了胸脯，量了血压，一直紧绷的嘴角上终于颤动起了 一层笑纹。他对抱着路娃垂泪的小兰点点头，说：“关系的没有了，你们的放心 了。”

全家人像看到救星降临似的高兴。牛老栓老两口把血压计、听诊器、注射器 这些抢救孙子的医疗器械翻过来瞅瞅、掉过去看看，像孙猴子欣赏他从东海龙王那儿得到的那件定海神针的宝器，满脸笑得像开了菊花。

小兰泣不成声了。她刚进屋看到儿子在生死线上挣扎时被吓愣了，这阵儿 好像才清醒过来。在经历了极度恐惧而得到了解脱之后，就不知是一种什么心 情了。按说儿子得救应该笑出声来，她却哽咽了，难以抑制。

迎春说：“大嫂，你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哭比笑好受！大嫂，哭吧！” 小兰就大嚎着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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